傳喚乳母看護澄明公主，帝后二人同乘馬車出宮前去齊王府。

    馬車里，賀云開攬著她，溫言道：“朕提出的由謝遠川統管禁軍和衙軍一事，真的是由衷賞識他的能力?！?/br>
    “臣妾明白?！敝x韞舜自當接受。

    馬車緩慢駛入王府，謝韞舜想了想，讓賀云開等在馬車里，她獨自進正殿跟賀元惟商議。

    齊王府的一景一物雅極，謝韞舜慢步進入殿內，等了沒多久，賀元惟闊步而至，他靜養之后，恢復了英姿勃發，氣場尊貴凌人。

    謝韞舜遣退侍從，簡單的重申了他知道的愿景，請元惟主動提出請辭親衙尉一職，在她的主張下，上任‘國傅’，優先整頓國堂。

    聞言，賀元惟問：“皇上持相同的想法？”

    謝韞舜道：“是的?！?/br>
    賀元惟沉穩說道：“讓他服下我服過的毒藥，經受毒藥發作時的疼痛，昏迷不醒五個月，我就考慮答應?！?/br>
    第73章 忌狹隘

    “不可以?！敝x韞舜果斷的道：“元惟，我不能接受讓皇上服毒?！?/br>
    賀元惟的眼神冰涼，坐姿端正，沉著問道：“以無恥人之道還懲治無恥人之身，不可以？”

    謝韞舜眼簾一垂，平淡說道：“他是無恥，借我之手下毒害你，是無恥的行徑，毋庸置疑?！?/br>
    “不能懲治？”賀元惟氣勢穩重，目不轉睛的望向娉婷女子。

    謝韞舜靜默了片刻，蹙了蹙眉，語聲平緩道：“當你奄奄一息時，我一度悲哀的焦慮惶恐，無助的不知所措。我知道是他造成的，是他推我入漆黑的深淵，是他摧殘了我的神魂。同樣是他，他把自己清清楚楚的擺在我眼前，讓我在漆黑里看到了微弱的溫暖和光明，讓我在破碎后重塑?！?/br>
    賀元惟能感同身受她的心情。

    謝韞舜冷靜的道：“元惟，這次變故，于我而言是場磨礪，更讓我開了眼界?！?/br>
    聞言，賀元惟臉色頓變，沉聲道：“你竟然又原諒了他，一次又一次原諒了他！”

    “不是原諒，因為我沒有感受到他傷害了我?！敝x韞舜清醒的道：“有的是醒悟，痛苦的醒悟，不是傷害。沒有傷害就沒有恨，沒有傷害沒有恨，談何的原諒?！?/br>
    賀元惟痛心的道：“你悲哀無助的時候，不是在承受傷害嗎？”

    “不是，是我太脆弱了，經過這次磨礪，我的心變得強大了，能承受更多了?！敝x韞舜落落大方的道：“當自己被別人摧殘時，難道不是因為自己的力量薄弱，為何要怨恨別人的力量強大？”

    賀元惟深深的望著她，她骨子里有著根深蒂固的強韌，遇事理智，經受挫折時不怨天尤人，而是自強成長。他了解她對強者的寬容，和她的度量，此刻，他多希望她是狹隘自私之人。

    謝韞舜理性的道：“元惟，當前局面不是正如我們所愿？你恢復了尊貴和權勢……”

    “他這樣做，是因為他不敢跟你決裂！舜舜，他極其精準的捕獲你為他所用，就像他極其精準的捕獲住滕老為他謀取皇位?！辟R元惟言明道：“難道你還沒有感悟到是他使你和翟太后的關系惡化，利用你快速的平穩的扳倒了翟太后？”

    “感悟到了?！敝x韞舜漠然道：“我感悟到有一種力量在促使著我和我爹的關系惡化，就像是當初跟翟太后關系惡化那樣的急速兇猛。所以，我選擇讓這種力量受挫，提出讓瑩兒入宮為妃?！?/br>
    “是他在暗中的力量，他要扳倒你爹?！辟R元惟直截了當的道：“他知道只有你可以迅速的平穩的扳倒你爹，他不敢跟你的關系疏離，對你事事留有余地的進退自如，無非是張開網，誘你入，供他用?！?/br>
    謝韞舜平淡的道：“可想而知他的審時度勢?！?/br>
    “他一次一次試探出你的稟性，熟悉的掌握了你的理智良知?！辟R元惟清楚的道：“他投你所好的取悅、寬厚、深情，是因為他要利用你，所以要穩住你。只要穩住了你一人，你就能幫他穩住我和謝遠川，穩住我就能有辦法說服你爹。舜舜，他對你有多少真情實意？你陷入了嗎？是當局者迷嗎？”

    “為何要細究他的真情實意？坦白而言，誰都無法要求別人的真情實意?！敝x韞舜冷靜的道：“他胸懷大志，有強國安民的大略，他自然想要謀取絕對的皇權親政，去實施他的利國舉措?！?/br>
    賀元惟盯著她問：“你說服自己接受了他對你‘不得已’的利用？”

    謝韞舜蹙眉。

    “他為了穩住你，讓你滿意，如你所愿的讓我得到尊貴、權勢、兵權?！辟R元惟質問道：“兵權我觸手可及，他心有忌憚，就開始利用你，讓你來勸說我放棄兵權，你卻正中他下懷的幫他？”

    “我不是幫他，是因我認定謝遠川有統掌兵權的能力，謝遠川能完善軍紀，強化士氣?！敝x韞舜道：“我兄長統掌京城的兵權，對我們有利?！?/br>
    賀元惟態度明確的道：“無論如何，我不原諒他對我下毒的行為，他需要為他的城府付出代價?！?/br>
    見狀，謝韞舜很冷靜的道：“我能理解你的態度，我知道請你寬恕他這次的行為是無理的要求?！?/br>
    賀元惟整個人如冰山般冷沉，意志不移。

    謝韞舜慢慢的跪下了，跪在了他面前，跪求道：“我求你寬恕他這次的行為?！?/br>
    “舜舜！”賀元惟猛得手握緊拳，極為憤慨的用力捶案，俯視著跪在眼下的女子，痛心的咬牙道：“為了他，你竟如此！”

    “我不是為了他?！敝x韞舜跪著道：“在你眼里，他陰險、無恥、虛偽。在我眼里，他是皇上。他借我之力謀取皇權親政無可厚非，我有自己的主見和判斷，你不用擔心?！?/br>
    賀元惟悲憤痛意難平。

    “我們已經耽擱太久了，有很多重要的事在等著我們去做，我覺得時間很緊迫，好怕做不完。求你寬恕他這一次，莫使我們的計劃擱置不前?！敝x韞舜語聲懇切。

    賀元惟深深的看她，問：“我們的約定還有效嗎？”

    “對不起，元惟，對不起?！敝x韞舜跪正著面對他，“我不能再遵守那個約定?！?/br>
    “舜舜，你……”賀元惟冷峻的面容露出痛苦之色。

    “那時，我以為皇上是個真正的無能傀儡，如果我沒有能耐掌控住皇權，我是愿意你取而代之掌控天下?！敝x韞舜慚愧的道：“如今，他讓我清楚的知道了他的手段和能耐，此生，他是皇上，我是皇后?！?/br>
    賀元惟心寒，看著她的眼睛里充滿著疼意，薄唇緊抿。

    謝韞舜迎視他，心里更慚愧，她只能懇求他，道：“元惟，求你理解我?！?/br>
    賀元惟的心情壓抑，偏頭看向別處。他當然理解她，明白她的慚愧，清楚她的志向，她不是那種拘泥于小情小愛的女子，她內心理智而獨立，有遠大的理想，他只是覺得她的命運很悲壯，勇敢的承受了太多。

    忽然，謝韞舜胸口一悶，一陣嘔意。

    “舜舜？”賀元惟趕緊伸手去扶她，又覺男女授受不親，手僵在空中，慢慢再度握成拳。

    謝韞舜輕聲道：“我又懷上身孕了?！?/br>
    “快起來?！辟R元惟疼惜的語聲嚴厲，憤慨不已，澄明公主不過半歲，皇上竟讓她又懷上身孕，鄙夷的道：“他對你太過分了，毫不愛惜你的身體?！?/br>
    謝韞舜道：“與他無關，是我想再懷上身孕?！?/br>
    “你要一直維護他嗎？舜舜，從你們圓房之時，他愛惜過你的身體嗎？”賀元惟很生氣，見她依舊跪著不動，心疼的道：“站起來，我求你站起來?！?/br>
    謝韞舜立刻站了起來。

    “坐著?！辟R元惟起身，把椅子讓給她。

    謝韞舜坐下。

    賀元惟背對著她，無奈的惋惜。

    謝韞舜望著他的背影，溫言道：“元惟，昔日曾言，你為皇，我入朝堂為官，我們齊心協力讓天華王朝富強。如今，我為皇后，你入朝堂為官，依舊齊心協力，可以嗎？”

    可以嗎？

    昔日他們純粹而自由，相談甚歡，雄心壯志，仿佛整個天下是畫布，他們計劃著輝煌的布局，自信的認為終將能恣意的畫一幅富麗璀璨的江山圖，惠及子孫后代。

    如今，世事已變，命運已不同，不變的只有雄心壯志了。

    沉默了良久，賀元惟艱難的轉身面對她，別無選擇，沉著的道：“可以?！?/br>
    謝韞舜眼睛一亮，驚喜視之。

    賀元惟背脊挺拔，氣勢一如往常的光明磊落，道：“舜舜，依靠我?！?/br>
    謝韞舜笑了，知道他不是兒女情長之人，不想讓彼此有誤會，清醒的問道：“莫逆之交的依靠？”

    “莫逆之交?！辟R元惟語聲篤定，似要烙下一輩子的印記。

    “好?！敝x韞舜笑道：“我依靠你，元惟?！?/br>
    賀元惟知道皇上在府門前的馬車里，闊步到殿門前，揚聲命令退至遠處的侍從道：“有請皇上進殿?！?/br>
    不多時，賀云開信步而至，溫厚喚道：“皇長兄?！?/br>
    賀元惟氣場凜然，道：“我會盡快面見謝義大人和吏部尚書，主動在上任之前請辭親衙尉一職，并提出統合衙軍和禁軍，由謝遠川統掌軍權?！?/br>
    賀云開波瀾不驚的點頭，他知道謝韞舜定能勸服得了賀元惟。

    “待我跟謝義大人商定之后，我要讓皇后出現在早朝之上，當著百官的面，主張提出整頓國堂，委任我為‘國傅’統管國堂?！辟R元惟正大光明的道：“由皇后娘娘享有盛譽?！?/br>
    “朕同意?！辟R云開平和的表態。

    賀元惟神態沉穩，忠告道：“請皇上以后珍重愛惜我的摯友謝韞舜?！?/br>
    “謝韞舜是朕的皇后，珍重她愛惜她，是朕的分內之事?！辟R云開語聲平靜。

    第74章 宜欣欣向榮

    五月，春意盎然。

    這個五月，兩件史無前例的大事載入了史冊。

    永泰三年，五月六日?；实墼谠绯细x義商議，合并皇宮禁軍和京城衙軍為京御軍，設親軍尉一職，官居一品。任命謝遠川為親軍尉，統領京御軍。并置兩塊御符，皇帝和親軍尉各持一塊，凡調遣十名以上軍兵執行軍事，需兩塊御符合二為一示眾方可行動。謝義隨即鄭重附議。

    滿殿百官面面相覷，紛紛暗自斟酌。有的官員覺得是謝家權勢更為滔天，有的官員則覺得是皇權在漸露鋒芒，兩塊御符相互制約制衡，謝遠川掌管禁軍的本領有口皆碑，百官無異議之處。

    令百官不知的是，皇帝收下兵權御符不足半個時辰，散朝之后，就把御符交給了皇后保管。由謝韞舜保管御符，這是賀云開坦誠的表現出信任。謝韞舜接受他的信任，收下了御符，與此同時，她掌控了整個京城的兵權，叮囑謝遠川嚴格整頓軍紀，革新強化出一支精銳的京御軍。

    永泰三年，五月十六日。早朝大殿，皇后一襲端莊鳳裙步入，面帶著大方從容的微笑，于殿內階下向高坐龍椅的皇帝諫言主張改革國堂，移去東郊擴建占地千畝，增招學員至八品官員子弟，調整教學為精簡儒、道經書并增設兵、農、法經典，一視而仁的憑優入仕。設‘國傅’一職，官居一品，制教學、定教義、選講師、監入仕，主張任命齊王賀元惟為國傅。

    滿殿百官聞言震驚，頓時嘩然。在列的全是四品以上官員，此舉嚴重撼動了他們子孫入仕的優勢?；实哿⒖藤澷p并接納皇后的主張，宣齊王進殿。齊王已在殿外候著，聞宣進殿，領旨上任。謝義不動聲色的沉默，齊王事先安排的親信陸續表態此舉利國利民，異見者暗惱不滿的提出異議。亂哄哄的殿內，謝義嚴肅的一言壓下：“既然皇帝贊同，臣保留意見，且推行?！?/br>
    皇后主張改革，皇帝贊同，齊王支持，輔政大臣謝義默許。仰望著高貴大方的皇后，聰明的朝臣們不免察覺到皇后的果敢，據她提議的增設教學，可見她滿腹兵、法，勢必強權擅政。同時，朝臣還發覺皇帝的權威隨之增加，竟使謝義保留意見，不像以前謝義在時皇帝從不先行表態，是因為被裹挾了？于是，異見者拭目以待推行失敗。

    原本根據賀元惟的提議，由謝韞舜在殿中提出主張，謝義隨之表示贊同，賀云開再表態贊賞，賀元惟被宣入殿表態支持，以彰顯謝韞舜和謝家的權威。謝韞舜不允許，堅決要調整順序，由她向皇帝提出主張，皇帝贊同，齊王表態支持，謝義保留意見。此順序是為體現皇帝的權威，她的皇后權勢需要跟皇帝的權威一同高高在上。說服謝義接受的理由是：萬一革新失敗，謝義可出面圓場，不至于使謝家貽笑大方，亦不至于使局面僵持。

    令謝韞舜始料不及的是，賀云開態度平和而堅定的對百官下達口諭：“革新國堂所需的一切財力人力物力，一律由國傅做主。不全力配合國傅的官員，國傅有權先革職后稟奏。嚴重阻擾者，國傅有權先斬后奏?！?/br>
    皇帝充分的授予賀元惟絕對的權力，當然是以示重視，自然也是一柄雙刃劍，事成，是君明臣賢，事敗，君賢臣庸。

    百官震駭，溫厚的皇帝竟如此果決了？

    賀元惟凜然領旨。

    謝韞舜以皇后的身份，欣慰的仰望賀元惟，就像是望向日月星辰?？上攵?，這注定是艱難的征途。

    賀云開很清楚，這件對社稷產生重大影響的革新，必將引起朝堂動蕩，只有威信、學識、智力皆出眾的賀元惟能鎮的住并做成。如果賀元惟做不成，絕沒有別人能做成。

    艷陽高照，散朝之后剛走出殿的工部佟尚書被帝后宣請進了御花園。果然，御花園已經重植完成，花木蔥郁，花色搭配的相得益彰，幽雅別致。

    待佟尚書行禮問安罷，謝韞舜先問賀云開：“皇上覺得御花園重植的如何？”

    “很妙，是朕期望的樣子?！辟R云開由衷贊嘆，顯然是有齊王府的韻味，布局上的那種方圓相濟，景物錯落的那種清高的幽雅，有著賀元惟的審美品味，可見賀元惟幫助參與了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