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后街干什么？”

    “誰知道，往下瞧唄?！?/br>
    朱炎一步步朝葉木青的攤前走過去。大家的目光又刷地一下集中到葉木青身上，紛紛猜測著他們的關系。

    朱炎慢慢踱到了葉木青面前，雙手一拱，用歉意地語氣說道：“葉姑娘，朱某對下人管教不嚴，以致給姑娘帶來生意上的損失，現我已查實，昨日那兩個混混正是我家的丫環巧云派來搗亂的?！?/br>
    大家一聽到這話，頓時嘩然起來。

    有的人親眼目睹了昨天的事情經過，有的沒親眼看到，于是那些親眼看到的便給沒看到的人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大家議論完昨天的事情又生出了新的疑問。

    “對了，這朱府的丫頭怎么跟葉木青結上仇了？”

    “是啊，我也納悶，按理說，兩人見也見不著吧?！?/br>
    “噓，小點聲，接著往下聽?！?/br>
    朱炎頓了頓，沉聲命令巧云：“你立即跟葉姑娘道歉?！?/br>
    巧云一臉地楚楚可憐，哭得梨花帶雨：“葉姑娘，是我錯了。是我鬼迷心竅，豬油蒙了心，才做出誣陷你的事。我剛接管府里的小廚房，想在少爺面前表現一番，發現少爺不愛吃我做的飯卻讓人到外面買你做的吃食，我就心生不滿……”

    聽眾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是葉木青做的吃食太好吃了，竟然引起了朱家小廚房里丫頭的妒忌了。

    葉木青沒料到巧云會編出這么一通說辭來，不過，仔細一想，她也能理解朱炎的用意了。這樣一來，不但道了歉，反而還打響了她的名氣，對她的生意有益無害。

    葉木青一反應過來，便順著臨時劇本演下去，她語氣誠懇地說道：“巧云jiejie，你瞧瞧你，長得又好看，廚藝也好，還主管著府里的小廚房，你說你跟我一個外出謀生的鄉下丫頭比什么？你這時候應該精心磨練你的廚藝，耐心等待，過不了多久，他又回去繼續吃他的山珍海味去了?！?/br>
    其實，葉木青的話明面上是說廚藝，實際上還有一層暗含的寓意：“巧云，你個長相狐媚的漂亮姑娘跟我斗什么呀，我又不是你的競爭對手，你想勾、引朱炎，你就磨練勾引的技巧繼續勾引呀?！边@話不但說給巧云聽，也是說給朱府的其他丫頭聽，別到時候，走了一個巧云，再來了一個拙云啥的。光是掙錢，她已經拼盡全力了，哪里有心思應付這些破事。

    不知道巧云聽懂她的話中之話沒有，但朱炎顯然聽懂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葉木青一眼，冷聲對地上的巧云得說道：“按照規矩，我本該把你發賣了，但念在你是我二堂叔送來的，我現在就送還給他，讓他老人家發落，你也不用再想著小廚房的事了，你的廚藝再精，本少爺也不喜歡。把人帶走?！?/br>
    朱炎說罷，朝葉木青頗有深意地笑笑：“葉姑娘，我明日再來跟你商量賠償事宜。還有你有空可以考慮一下有無興趣任朱家廚房管家的事?！?/br>
    第一百零二章 重逢

    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人聽到朱炎這番話又開始議論起來。

    有的人夸朱炎好度量，謙遜有禮。

    有的人羨慕葉木青, 一個賣涼皮的鄉下丫頭竟然有幸被請到朱家做廚房的管家, 這不是天下掉餡餅嗎？

    有的人不方便跟葉木青搭話就跟葉大姑說：“哎呀，劉嫂子, 你家侄女有福了。這要是當了廚房的管家, 你臉上也跟著有光呀?！?/br>
    葉大姑只好跟著笑：“管家哪是那么好當的?！?/br>
    她雖然沒有全然明白, 但多多少少也感覺到了這位朱少爺和侄女之間的那種暗潮涌動。像是在試探，又像是在挑明什么，反正一時也說不清。

    葉木青聽到朱炎的話先是微微一怔, 難道是對方聽出她的弦外之音，故意說這么一句？但不管他說的是字面上的意思抑或是言外之意, 葉木青都敬謝不敏。她微微笑道：“多謝朱少爺抬舉, 只是我自幼長在鄉間, 野慣了, 又只會做些平民百姓愛吃的吃食, 恐怕跟貴府的富貴氣象格格不入?！?/br>
    朱炎笑而不語, 帶著一干眾人離開了。

    朱炎一離開, 眾人再無疑慮, 立即一擁而上。

    “有涼皮嗎？給我來兩份?！?/br>
    “要一碗涼粉?！?/br>
    “三碗涼面?！?/br>
    ……

    葉木青笑著說道：“大家別擠, 請按次序排隊?！?/br>
    這時, 正好葉大姑得閑, 便過來給葉木青幫忙。

    葉木青負責切和拌，葉大姑負責端碗和收錢。

    第一次生意過后, 葉木青才得以喘了一口氣，旁邊賣饅頭的見狀趕緊給她遞上一碗涼茶，葉木青接過來，痛痛快快地喝了半碗下去，感覺舒服多了。

    這時，大家才湊上來跟她說閑話：“哎呀，木青你這是要發達了？以后可別忘了俺們呀?！?/br>
    葉木青抹抹嘴道：“發達什么，你沒看人家朱少爺只是客氣客氣嗎？就我這做飯水準，真要進了朱府干不上三天就給人趕出來，你想啊，人家那種人家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我呢，只會做些鄉間小吃，人家喜歡我做的東西只不過是偶爾嘗個鮮而已?！?/br>
    大伙一聽也覺得葉木青說得有理，本來就是嘛，朱家的廚房管家，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你得見識廣唄，不能只會個饅頭包子之類的一般人家吃的東西。你還得在府里有人撐腰，不然別的人還不排擠死你。

    葉木青成功地消除了大家的妒忌之心，又說道：“我也不求什么天下掉餡餅，只要能洗刷我的清白就行了。說真的，這事要是不弄個水落石出，不光是我的名聲受損，就連后街做吃食的其他人也受到牽連，人家一提就說是后街的那誰誰，時間一長，可不就殃及到一條街嗎？”

    大家一聽，不由得嚴肅起來。感覺似乎也有點道理。

    葉木青話一開頭，索性就決定繼續說下去：“我也在其他地方賣過東西，城南城北城西都去過，感覺這么多地方就數咱們這條街最好，人都厚道，心里不陰暗，生意不好大伙都替你急，生意好了都替你高興?！?/br>
    大家嘴上附和，但心里卻不這么想。替你急倒有可能，但有幾個替你高興呀，特別是大家都是同行，同行有幾個不是冤家呀。

    葉木青說到這里話鋒一轉，又說：“其實咱們這樣挺好，不光是和氣，對生意也有好處。做生意的越多，咱們的生意也就越興隆，打個比方說，你要是去買糧食，你是去只有一家糧店的，還是去整條街都有是糧店的？”

    大家想了想答道：“還是去整條街都是糧店的，有挑頭呀，這家不行再看下家，貨比三家才好嘛?！?/br>
    葉木青笑道：“其實賣吃食也差不多，就你孤零零地一家，生意能有多好？大家都聚在一起，才能吸引更多的人來，而且客人又不止只吃一種，吃我家的涼皮順便就個饅頭，吃個燒餅再就碗粥這樣。大家都有生意做，這樣多好?！?/br>
    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覺得有點新鮮，又有點道理。他們心里不禁對這個小姑娘刮目相看。

    葉木青的這番話很快就傳到了后街做生意的每個人的耳朵里。有的人不以為然，有的人覺得有點道理，大多數都覺得挺新鮮。

    葉木青之所以這么說，一方面是她真的這么想，確實，聚比散好，她真的不嫉妒生意比她好的；另一方面，巧云事件也給她敲響了警鐘，她怕以后有人因為妒忌和別的原因再對她使絆子，這真讓人防不勝防。

    不管，葉木青說的這些話大伙聽沒聽得進去，反正，從朱家之事過后，葉木青過得十分順遂。

    過了幾天，葉木青從姑父口中得知，來鬧事的那兩個潑皮被抓進去吃牢飯了，不過不光是因為這件事，還因為以前犯過的其他事。葉木青也再理會這事。

    又幾日過去，葉木青收攤回家后，朱家的老管家朱誠登門拜訪劉富良。

    劉富良的父母在世時，跟朱誠是相識，現在朱誠來訪，劉富良當然盛情款待。

    朱誠五十來歲，在朱家呆了三十多年，須發皆白，為人穩重有禮，他跟劉富良寒暄過后，便說明來意：“少爺派我來商量賠償的事，少爺說此事全怪我們朱家管教下人無方，我們愿意賠償三十兩銀子，另外，木青姑娘可以免費用我們在東街的一間鋪子，這樣也不用在外面風吹日曬了?！?/br>
    朱管家提出的賠償條件，不但把葉木青給嚇著了，把葉大姑和劉富良也嚇得不輕。三十兩銀子，這夠十幾個攤子了吧，還有免費的鋪子用，還在東街。

    劉富良不知該如何回答，就拿眼睛瞧葉大姑，葉大姑又拿眼瞧葉木青。

    朱管家也在觀察著葉木青的反應。

    葉木青略想了一想，便心平氣和地婉謝道：“朱管家，請你老回去跟朱少爺說，巧云的事其實并沒有給我帶來太大損失，這主要是朱家處理此事處理得及時，挽救了我的名譽。二是朱少爺處理得特別恰當，讓巧云在道歉得同時，還幫我打響了名氣，我現在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這個好處費我還沒給朱家呢，哪里好意思再要什么賠償?！?/br>
    朱管家暗暗覺得這個小姑娘會說話，對葉木青的觀感好了不少。

    葉大姑一看葉木青表了態，便也跟著說：“木青說得對，她也算因禍得福，哪里還用什么賠償。這幾日我們后街上的人都在議論呢，說得虧是朱家家風大，朱老太爺教導有方，要是別人家，別說是這等小事，多大的事人家也不理，哪里會像朱少爺這樣，親自押著人來道歉?！?/br>
    朱管家面帶微笑：“做錯了事道歉是應該的。你們受了損失得賠償也是應該的，你們這樣推辭，我怕是不好對少爺交待呀?！?/br>
    葉木青道：“朱管家，就勞煩你回去跟朱少爺說說吧?！?/br>
    朱管家見葉木青的態度十分堅決，便也沒有堅持。他在劉家略坐了一會兒才告辭離開。劉富良和葉大姑把他送到門口。

    回來后，劉富良看看葉木青，幾次欲言又止。葉大姑明白他大概要說什么，跟他使了個眼色，劉富良笑了笑，便找借口出去了。

    葉大姑把葉木青拉到一邊，關切地說道：“我怎么覺著這個朱少爺這么做是別有用意，就算要賠償也不用這么著吧?！闭f著，她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葉木青，這進城幾個月來，葉木青又長高不少，身上該鼓的地方鼓，該細的細，眼前白凈的面龐因為總被太陽曬，被曬成了蜂蜜一樣的顏色，一雙清清亮亮的眼睛，顯得十分有靈氣，看著就招人喜歡。何況她這個侄女不但人樣子長得好看，又會說話，又會善解人意，這樣，怎么能不招人？如今都這樣，以后指不定會怎樣呢葉大姑不禁有些犯愁。他們小門小戶人家的女孩兒生得太好了也讓人cao心，就怕被那些惡霸富戶看上了，強納硬搶的都有。葉大姑只是擔心，又不好直接說出來，最后只是嘆息道：“木青聽大姑的，你干完今年一年就回家去吧，后街不是你種姑娘家久呆的地方。我借你家的錢讓你爹娘不用急著還，什么時候有什么時候給?！?/br>
    葉木青以為大姑還因為上次的事心有余悸，就勸道：“大姑，巧云的事不是過去了嗎？你看最近我是順風順水的?！?/br>
    葉大姑無奈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是別的?！?/br>
    葉木青隱約明白大姑的擔憂，她只好說道：“我走一步看一步吧?！?/br>
    朱管家走后，朱家再也沒來人，想必是朱管家已經把事情說清楚了。

    葉木青的生意仍持續火爆，不僅有熟客捧場，還來了很多新客人。她的生意也帶動了周邊的生意，大家目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暫時沒發生什么矛盾。唯一讓人不爽的是天氣越來越熱了，就算是頭頂有傘也阻攔不住毒辣的太陽，大伙都像被曬蔫了似的，耷拉著腦袋沒精神。

    好在葉木青的房東心疼她被曬，就把后院的門開著，讓她把攤子挪到過道去，這真是正想瞌睡就有人送來枕頭，葉木青是十分感激，對房東一家也是更盡心盡力，有什么好吃的，一定得送過去讓他們一家品嘗。

    這中間，葉木青又有幾次路過那魚蝦的那個地方，但她再也沒有碰到過楊奶奶，倒有一次碰見一個精瘦的老太，那老頭說他也是水楊莊的，他說楊奶奶上次下地干活時中了暑氣，身體一直不太好，葉木青聽得揪心，但一時半會又走不開。她只好去藥鋪說明病情，讓大夫開了些藥，然后再讓那位老大爺幫她捎給楊奶奶。

    葉木青安然度過了整個夏天，其間，葉木香和葉木蓮又來了一回，葉木青依舊讓她們捎回了一些錢。據兩人說，如今前面河道上過往的管船更多了，他們家的生意也有了起色，有來吃飯的，有來買酒的，還有來喂牲口，還時不時地有人來住店。葉木香還說，大黃變肥了，它的四個孩子也長大不少。葉木青聽著才驚覺自己竟離家好幾個月了。這幾個月后，她一天都沒休息過。葉木青決定給自己放幾天假。她跟葉大姑一說，葉大姑有些不贊同：“你這生意可不像我，這夏天正是旺季，歇幾天就少掙幾天的錢。要不，你再等等，等天冷了你再歇?！?/br>
    葉木青想想也是，現在正是掙錢的好時候。她手里的錢越多，就越自由。也只能先忍一忍吧。

    葉木青只能繼續出攤，好在她的條件改善不少，過道陰涼，還有椅子可坐，沒客人時她就坐著打盹。有時盹打得長了，還會做夢。像今天這個夢，她就夢見張威榮。別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葉木青則是一有所夢，就有所遇。她沒料到第二天，她就遇見了好久不見的張威榮。

    第一百零三章 中秋

    第二天是個陰天, 雖是陰天，但沒有一絲風, 天氣十分悶熱。葉木青熱得心煩氣躁, 手搖扇子都搖得酸了，還是不覺得涼快。

    她正扇著扇子, 就聽見門外一個大粗嗓門嚷道：“娘的, 熱死老子了?！习迥? 快來一碗涼皮?！?/br>
    葉木青連忙站了起來，見出聲的男子大約二十五六歲，生得是膀大腰圓, 胡子拉茬，面相也顯得十分兇惡, 那粗嗓門見狀, 嘟囔一句：“原來是個妹子呀?！?/br>
    葉木青也沒介意, 給他切好拌好涼皮遞了過去。

    那人端著碗正要走, 又來了一個男人。這個男子剛好與旁邊那漢子相反：生得精瘦精瘦的, 尖嘴猴腮, 跟只猴子似的。巧的是這兩人剛好也認識。

    “郭大哥, 是你呀, 好久不見?！?/br>
    “猴子？你怎么在這兒？”

    兩人說著話, 那個壯漢又沖葉木青嚷道：“妹子, 再來一碗涼皮?！?/br>
    葉木青又調了一碗端過去。

    兩人坐下來邊吃邊聊, 他們的嗓門大，葉木青又離得近, 所以兩人的談話她基本都聽到了。

    “義哥，得有一年沒見了吧？你最近在哪兒發財？”

    “發個鳥財，去年我不是把姓王的那個王八蛋的頭給打破了嗎？害得老子險些要吃官司，最后幾個哥們給我湊了點錢讓躲到南邊去，今年那個王八蛋回老家去了，也沒去衙門告我，這不才回來嗎？”

    “那件事我們大伙都聽說了，義哥，你打得好，那種人渣就該狠狠地打?！?/br>
    “可不是嗎？那你呢，最近忙啥呢？”

    “沒忙啥，我一兄弟開了個賭坊，我就幫著看看場子，打打雜，混口飯吃?！?/br>
    “賭坊？好哇，一會兒吃完，我去賭兩把，試試手氣?！?/br>
    “義哥的手氣一向壯得不得了?！?/br>
    兩人吃完涼皮，結完帳，就一起離開了。葉木青估摸著這兩人應該去賭坊了，不過，這跟她沒關系，她是閑得無事閑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