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了臘月中旬。 在一個晴朗的上午,葉木青終于見到了她那個總是神龍見尾不見首的四叔。 葉四郎的長相確實比他的三個哥哥都精神,生得濃眉大眼,不胖不瘦,身量適中,說話辦事風風火火,走起路來腳底帶風。 葉木青見了聲四叔,葉四郎應了一聲,便匆匆忙忙進院去了,看樣子是有急事在身。 葉四郎的確有急事在身,他要急著成親。 這次回來就是來商量親事的。 這一天,江氏和葉老頭召集了葉大郎、葉二郎、葉三郎還有葉大姑,大家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商量起葉四郎的婚事。 葉四郎就簡簡單單一句話:“我想趕緊把婚事辦了,越快越好?!?/br> 葉大郎率先發問:“四弟,你咋那么急?你是不是對人家女方做出啥不該做的事了?” 葉四郎臉紅脖子粗地沖葉大郎嚷道:“大哥你這話什么意思?啥叫不該做的事?!?/br> 葉大郎嘿嘿笑著,不做解釋。 葉二郎也問了一句:“那女方說要多少彩禮了嗎?” 大家也十分關心這個問題,一齊附和道:“對對,老四,女方都提了啥要求?” 葉四郎道:“人家什么也沒要,還帶著大批嫁妝,人又長得美,你說遇到這樣的,我再不趕緊取回家,我是不是有病???” 這時,葉大姑委婉地問道:“人家又美又有錢,咋就看上咱們家了?” 平心而論,葉四郎是比三個哥哥出挑不假,但那是跟自家人比,往到外頭也就一般人,葉家家境也一般般,婚姻講究門當戶對,女方又好看又有錢又這么急著嫁人確實有些讓人費解。 沒想到,葉大姑這么一問,卻大大惹怒了葉四郎,葉四郎霍然站起來,對著葉大姑吼道:“大姐,你這話什么意思?你覺得你四弟就該找又丑又窮的女人?我怎么就不能找個好看的富家小姐了?” 葉大姑嚇了一跳,趕緊解釋道:“我不過是隨口一問,你這么大聲干啥?” 其他人也聲援葉大姑:“對啊,四郎,大姐說得也有道理,她問問也沒啥吧?” 眾人的指責不但沒讓葉四郎服軟,反而愈加惱羞成怒。誰說他懟誰,到最后連江氏和葉老頭都敢懟。這場家庭會議最后也是不歡而散。 葉木青雖然沒在屋里,但也間接聽說了當時的情形。通過這場爭吵,葉木青對這個小叔多少也算了解了,這個就是成年版的熊孩子呀,一切都得按著自己的意思來,容不得別人有半點反對意見,說話不計后果,全憑個情緒。跟這種人共處也蠻可怕的。 葉大姑被氣得飯都沒吃就走了。 葉木青跟在她身后又是安慰又是勸的,葉大姑忍著眼淚說道:“我對他這么好,有什么好的都盡著好,這下倒好,我就隨口問了一句話,他就當著大伙的面讓我下不來臺?!?/br> 葉木青說道:“小叔就是這種性子,別說是你,他連我奶都敢懟。你別放在心上了,他的親事你也別管了,管也管不了?!?/br> 葉大姑心灰意冷地道:“我不管了,再也不管了?!?/br> 葉大姑到底還是沒住下,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葉四郎的婚事再沒人敢說反對意見,連江氏也沒奈何。后來,葉四郎帶著江氏去見了這個未來的兒媳婦,回來后大為改觀。據說,那位姑娘一見面就送了江氏一套金銀首飾,把江氏樂得不知說什么好。 江氏一松口,別人還能說什么呢。 于是婚期就定在了臘月二十。 因為時間太匆忙,所以葉家上下這幾天真是忙瘋了。要擺流水席,要采買各種東西,借桌椅板凳碗筷。 大人干重活,小孩子就看輕活和跑腿。葉木青姐妹三人就負責跑腿借東西。偏偏葉家的人緣還不太好,有些人家臉色還不好看,有的人還會借機譏諷幾句,葉木青真是受夠了。后來她死活不去借東西了。 全家一直忙碌到臘月二十這天,棚子搭好了,桌椅板凳也借齊了。 嗩吶一路吹吹打打,一頂轎子把新娘迎娶進了葉家。 鄉親們最為艷羨的不是新娘子有多好看,而是新娘的嫁妝有多多。 至于新娘子為什么會下嫁給葉四郎?答案終于揭曉了。原來這個姑娘的爹娘早死了,哥哥貪財,就把meimei嫁給一個病重將死的人沖喜。 meimei當然不從,就收拾金銀細軟跑路,剛好在路上遇到葉四郎,兩人一見如故,新娘被葉四郎的人品所打動,毅然決然嫁給他,至于為什么這么快成親,是為了避免夜長夢多,趕緊生米煮成熟飯。就算新娘那貪財的哥哥趕來也晚了。 這個傳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連細節都栩栩如生。 葉木青也無所謂信不信,反正她也左右不了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誰選擇誰承受唄。 她比較在意的是家中的格局會不會又要改變,她預感到這個四嬸也不是省油的燈。 成婚當天,葉木青終于見到了四嬸陳氏的真容,確實很美,也不知道是不是葉木青先入為主的緣故,總覺得這個四嬸沒則美矣,但一副精明刻薄相。 婚后第二天,葉木青姐妹幾個就在小叔的新房里受到了新嬸子的親切召見。 她們還不是同時被召見的,四嬸最先見的是葉木香,然后是葉木蓮,最后是葉木青。 葉木青進去時,被新房里撲天蓋地的紅色刺得眼紅,新娘也穿著紅衣盤腿坐在椅子上,沒有一點時下新娘的拘謹和羞澀,她一見到葉木青就笑著招呼道:“你是二哥家的木青是吧,你四叔老跟我提起你,說你聰明伶俐有眼力見,不見其他女孩子那樣粗笨。你過來,到我跟前來?!?/br> 葉木青硬著頭皮走了過去,陳氏自來熟地拖著她的胳膊,又是夸她頭發好,又是夸眼睛亮,總之把葉木青從頭夸到了腳,葉木青只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陳氏終于放開了她,臨走時送了她一根銀簪子,一盒胭脂。葉木青接過東西飛快地道謝,再飛快地離開。 她回到屋里與兩個jiejie交流心得體會,三人把各自得的東西都拿出來放在那兒,東西是次要,這個四嬸對她們說的各自的話才值得玩味。 她對葉木香說的是:“你四叔早跟我提起你了,說你最勤快,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懶。我最喜歡勤快的女孩子了……我的家境你也知道,我以前在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這家里的活我恐怕干不了多少,你以后沒事多來我屋里坐坐?!彼@是不打算干活,想把葉木香當丫頭使? 她對葉木蓮的說辭又是一套:“你四叔說你最機靈最有眼色,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你以后有空多來走動,有什么事記得告訴我?!?/br> 姐妹三人都拿不住這個四嬸是什么心思,不過,日久見人心,她是什么人總歸會暴露出來的。 結果,還不用日久,這個陳氏的性格就暴露出來了。 首先是懶,別人是偷懶躲懶,她是真懶。從新婚開始就睡懶覺,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別說指望她輪流做飯,她自己的衣裳還想讓葉木香給她洗呢。家里的活,包括自己屋里的,能使喚別人就使喚別人。好在她為人不算吝嗇,用點小恩小惠就能使喚到人。這些日子,葉梅花往她屋里跑得最勤,端茶倒水,傳遞消息,十足的一個小丫環樣兒。當然,她得的小恩小惠也不少,每每得了東西都不忘跑到葉木青面前炫耀一番。 葉木青也懶得理會,每次都是隨便敷衍幾句完事。 不過,可能是新娘才進門和快過年的緣故,家里暫時還是十分和諧的。 新娘子不做家務就不做,家里仍舊是周氏平氏、葉木香葉梨花幾個當主力輪流做,葉木蓮葉木青這種的半大女孩負責打下手。江氏仍負責居中指揮。 但葉木青總感覺這個家里像平靜的暗流,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涌動。 第六十一章 想方設法要分家(上) 葉木青回家后, 仍跟往常一樣,或是幫著家里大人干點雜活, 得空時跟兩個jiejie拉拉家常陪著弟弟玩耍, 時不時再叫教他認幾個字。 可能是由于她離開一段時間的緣故,兩個jiejie和弟弟跟她愈發親近, 姐弟四人相處得十分和睦融洽, 就連平氏也對葉木青和氣許多。再加上正值臘月, 家里的活計比以往少了許多,分配到各人手上的活少了許多,葉木青也得以清閑下來。這段日子應該是葉木青穿越到葉家之后過得最舒服自在的了, 她是舒坦了,她娘平氏卻過得很不快樂。不光她不快樂, 周氏也不痛快, 無他, 就是因為新進門的四嬸陳氏。 陳氏進門頭幾天, 很少出房門, 整日就坐在屋里, 烤著火盆嗑瓜子吃零嘴, 偶爾做點針線活, 呆得煩了, 就招個侄女進來陪自己說話, 東西沒了, 就派個侄子跑腿,有人來串門子, 她也樂意跟人閑聊,那日子過得不要太快活。至于家里的活嘛,三嬸懷著身孕,自然就落在了周氏和平氏以及葉木香身上,這也罷了,偏偏平氏口味還刁鉆,總是吃不慣家里的飯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么就嫌不太香,把周氏和平氏氣得窩了一肚子火。這下妯娌三人空前團結起來,時常窩在一起嘰嘰咕咕地說話,說得最多還是陳氏。 周氏憤憤不平地說道:“都是一樣的兒媳婦,憑啥她就能當少奶奶,咱們就是伺候人的老媽子?” 平氏陰陽怪氣地說道:“娘慣著她,老四寵著她,咱們又能咋樣?” 白氏無奈地嘆氣道:“誰讓人家命好,咱就沒那個命,我肚子里懷著孩子也沒這待遇?!?/br> 周氏看了看一眼白氏,為她打抱不平道:“要我說,最委屈的還是三弟妹你,我們多干些就多干些,但你不一樣啊,你可是有身子的人,我要是你,鐵定得找娘說道說道,不能就這么算了?!?/br> 白氏也只是抱怨抱怨,她可不敢直接去找婆婆江氏,更不敢直接得罪陳氏。更何況,周氏自己也不滿卻不去說,卻來這么跟她說,不是明顯地拿她當槍使嗎?她才沒那么傻。 白氏小聲說道:“我見了咱娘,大氣都不敢出,哪敢去說喲。再說了,大嫂你是家里的長媳,要說也得是你去說?!?/br> 周氏似笑非笑地看了白氏一眼,說道:“我這個大兒媳婦啊,就是干活是我頂大頭,輪到說話得好處了,就沒我的份了,娘最寵的媳婦可不是我?!闭f著話,她將目光投向了平氏,然后試探道:“我覺得二弟meimei去說最合適,畢竟你不像我嘴笨,你能說會道的,娘又最疼你?!?/br> 周氏的話音剛落,白氏就急忙附和道:“對對,大嫂說得對?!?/br> 被人夸能說會道,平氏心里當然舒坦,但她也不傻,并沒有立即上兩人的當,只是笑著打哈哈:“喲,我哪會說話喲,別人給我個棒槌,我能當根針?!?/br> 白氏笑著接道:“二嫂,你就別自謙了。你能說會道,村里人誰不知道?還有啊,除了這個緣故,還有別的一些事——說到這里,我也不得不跟二嫂提一提?!?/br> 平氏疑惑地看著白氏,反問道:“她三嬸,還有別的啥事?” 白氏吞吞吐吐地說道:“是關于你家孩子的,我也不知道當不當說?!?/br> 平氏有點急了,說道:“她三嬸兒,你要說就說完吧?!?/br> 白氏特意壓低聲音說道:“我聽老四媳婦跟老四說,家里頭做飯還能吃的就數你家大閨女木香了。老四就說,那好辦呀,以后開個小灶啥的就找她了;老四媳婦還說,聽說二哥家的三丫頭也會做飯,在她大姑家還會做啥水煎包,趕明兒也讓她給我做一些。老四說,那就讓她做唄,反正都是自家侄女,使喚她們也是應當的。她還說呀……” 白氏話沒說完,平氏就氣得直拍著大腿叫嚷:“這個不要臉的,臉大得跟面盆似的,我閨女該她的欠她的,讓她白白使喚,她當她是富貴人家的少奶奶呀,我呸?!? 周氏見白氏挑起了平氏的怒火,于是又火上澆油道:“可不是嘛,這哪是嬸子呀,這分明是主子使喚丫頭嘛。這木香木青倆孩子,別說是嬸兒就是你這個當親娘的也沒這么使喚過呀,虧她說得出口。要我說,咱們這就去找老四兩口子,當面問問他們怎么說得出這種話?還有沒有把你這個當嫂子的放在眼里?!?/br> 白氏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她還說榮檀這孩子又淘又饞——” 平氏再也忍無可忍,騰地一下站起身就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低聲罵道:“這個不要臉的,我這就去找她問個清楚?!?/br> 平氏一出屋,就見周氏和白氏悄悄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兩人隨后跟上,準備去看熱鬧。 平氏氣呼呼地朝陳氏那屋走去,不想,她剛出門就在院子里碰到了婆婆江氏。 江氏剛從陳氏房里出來,臉上帶著少許笑意,看上去心情頗為不錯。但這笑意一看到平氏就立即消逝了。 她用銳利的目光掃了平氏一眼,冷冷淡淡地問道:“老二媳婦,你這是要干啥去呀?” 平氏的氣仍未消,硬聲答道:“我去找老四媳婦問點事?!?/br> 江氏盯著平氏的臉緊追不舍道:“問啥事呀,你先跟我說說?!?/br> 平氏不由得提高了嗓門道:“我就問問她,她咋好意思讓我家木香給她開小灶?!?/br> 江氏淡淡地說道:“哦,就這事啊?!?/br> 平氏驚訝地看著婆婆,要知道,江氏對兒媳婦那是相當的摳門,她們幾個別說是尋常日子,就是懷孕時吃不下飯,也沒有開小灶一說,能讓她們吃飽吃好她就覺得是天大的恩賜了,還想開小灶,也不瞧瞧自個是誰。但現在,陳氏開小灶的事捅到江氏面前,她竟然會這么說,著實讓平氏太驚詫,不但平氏驚詫,后面的周氏和白氏也是一樣,特別是白氏,心里那個酸那個恨就別提了。她們心里都盼著陳氏倒大霉,更盼著平氏能和陳氏撕起來,撕得越狠越好。 平氏確實不負眾望,她的嗓門情不自禁地拔高了一些:“娘,同樣是兒媳婦,憑啥就她能這樣?憑啥她啥活都不干,完了還能使喚我家木香和木青?” 江氏冷冷地瞅著平氏,沉聲說道:“你說憑啥?就憑人家是新進門的,就憑啥人家既會實打實的孝敬我又會來事,你們誰會呀?我一年到頭見到你們誰一塊糖一尺布了?” 平氏趕緊辯解道:“娘,俺們可沒少孝順你,旁的不說,單是木青這孩子給你老拿了多少東西呀——” 平氏的話沒說完,就被江氏打斷了:“你不提你家那個白眼狼還好,你一提我就來氣。你說說她,上她大姑家去幫忙,完了,回來沒拿回一文錢,全買上新衣裳了,買回來就穿上在村里沒皮沒臉的晃蕩,就活像幾輩子沒穿過新衣裳似的,你平常都咋教的,也不怕人看了笑話!” 平氏受到這般數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高聲回道:“那衣裳是她大姑給的,小孩子家家的,不都是有了新不穿舊?有啥可笑話的?我家木青咋就白眼狼了?從夏天到如今,她為家里賺了多少進項了?這村里別說像她這么大的,連大人在內,還有誰能做到像她這樣?” 江氏的火氣也愈來愈旺了,氣極敗壞地用手戳著平氏質問道:“咋地了?你反了天是不是?竟敢用這種口氣跟你婆婆說話?” 兩人的爭吵聲自然引起了各房的注意,陳氏早聽到了,她一邊聽著一邊若無其事地嗑著瓜子。 木香木青姐妹幾個也聽見了,三人趕緊出來勸架。 葉木青看看旁邊假裝勸架實則煽風點火的周氏和白氏,再瞧瞧那廂毫無動靜的陳氏,心里深深嘆息一聲。她娘八成是受了周氏和白氏的挑撥,第一個跳了出來。其實跳出來也不是不可以,但也不是這么個跳法呀。 葉木青硬著頭皮上前去拉平氏,平氏起先不肯回去,葉木青小聲附在她耳邊說道:“娘,你被人家當槍使了,先別鬧了,回屋吧?!?/br> 平氏聽到女兒的提醒,因憤怒而失去的那點智商多少又回來了一點。她稍稍冷靜下來,瞪了周氏和白氏一眼,順驢下驢跟著幾個閨女回屋去了。 姐妹三人把平氏扶回屋里,葉木青讓大姐去給平氏倒水潤喉,二姐給平氏捏肩順氣,葉木青則是拿話開導,不用她問,平氏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說了出來。平氏又問葉木香是不是真有開小灶的事,葉木香老實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