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年幼的孩子搖著頭。 不該是這樣的,為什么我們一定要服從那個人的命令,去做那個人的奴仆—— 住口!逆子! 重重的一巴掌抽下來,毫無防備的孩子被抽得摔倒在地。 他的后腦重重地磕在桌子的一角,鮮血陡然噴濺了一地。 …… 躺在床上的孩子稍微恢復了一點意識,朦朧之中,他感覺到了那只熟悉的大手覆蓋在他額頭上的溫度。 他微微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里,隱約能看到那個男人的輪廓。 那個男人撫摸著他的額頭,一貫強硬的臉在這短短幾天里像是衰老了不少,有些灰敗,整個人都顯露出幾分頹然之色。 別擔心,爸爸。 我沒事。 我不怪你的,所以,不要難過。 孩子迷迷糊糊中想著,再度睡了過去。 等他醒來之后,他再也沒有向他的父親提起當日他們吵架時的那件事。 那一年,他不過九歲。 ——為什么?為什么擁有這個姓氏的他們一代代都必須服從那個人的命令—— ——為什么?他們從一出生開始,他們的性命,他們的人生就不再屬于自己—— ——為什么?從他誕生那一刻起,那個人就注定是他們活著的意義,而再也沒有自我存在的意義—— 孩子不明白。 可是他知道,只要向父親提起這件事,父親就會生氣,就會發怒。因為對父親而言,對那個人盡忠,將生命和一切都獻給那個人是無比榮耀的事情,而他的質疑是對他們所傳承的象征著忠誠的姓氏的侮辱。 那是大逆不道的想法。 孩子依然不解,但是他愛他的父親,父親雖然嚴厲,但是他知道,父親是多么的珍視、愛護著他。 他愿意忠誠于那個人,不是因為其他,是為了他的父親。 ………… 長大的少年跪在床邊,堅毅的臉上滿是淚痕。 躺在床上的男人用干枯而蒼白的手撫摸著他的頭,看著他的目光中寫滿了不舍,還有擔憂。 發誓。 即將死去的男人說。 發誓你會忠誠于那個人。 你是我的孩子,你的叛逆之心,你對那個人并無忠誠之心,我其實都知道,可是我不能讓我們家族代代傳承的忠誠和榮耀毀在你身上,所以,向我發誓,你永遠不會背叛那位大人。 少年咬緊牙,他看著他的父親的目光中滿是痛苦。 他說,我以我的靈魂起誓…… 他的話被打斷,他的父親太了解他,就像他了解他的父親一樣。 不要用你的靈魂起誓,我知道你不會遵守,起誓,以我的靈魂。 爸爸! 瀕死的男人死死地盯著他,用睜大的仿佛不會瞑目的雙眼。 用我的靈魂向我發誓!說! 少年跪在床邊,他的雙手扣緊床沿,紅發凌亂地散落在他眼前,他的臉因為痛苦而微微扭曲了起來,他咬緊的牙幾乎咯咯作響。 淚水落滿了他的臉,他張嘴,像是機械一般復述著他的父親的話,一字一句。 我以我的父親的靈魂發誓,我將永遠忠誠。 如果我違背了我的誓言,那么,我的父親的靈魂將永遠被困于地獄的火焰之中,永不安寧。 ………… …………………… 躺在駕駛座椅上小憩的男人猛地睜開眼,他看到的是身前冰冷的儀器,坐標表上的紅點在閃動,提醒他此刻所在地的宇宙坐標。 男人原本微微渙散的瞳孔一點點收縮了起來,慢慢清醒了過來。他低頭,一手按在額頭上,像是火焰一般艷麗的紅發散落在他的額頭上,陰影擋住了他的眼窩,讓人看不清此刻他眼中的神色。 狹窄的駕駛艙靜悄悄的,只能聽見這個男人略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之后,洛賓起身,他打開底倉,將藏在里面的那個孩子抱了出來。他摟著那個昏睡的孩子,稍微檢查了一下繆特的身體有沒有問題。然后,他從一旁抽出一支針筒來,將那管藥劑從繆特頸上的大動脈里注射了進去。 那藥劑并沒有太大的危害,只是會讓那孩子昏睡的時間更久一些,避免他中途醒來。 洛賓抱著繆特,將沉睡的少年放在旁邊的副駕駛座上,然后回到了自己的駕駛座上。 他查看了一下現在所處的坐標,然后加快了這艘小型飛船的飛行速度,儀表上的紅點跳躍著,虛線指向帝星的方向。 ………… 當洛賓抱著懷中的少年走進那座華美的宮殿的時候,在那一處,在大門之前,有人在等待。 頎長而高挑的身影,秀麗面容,瀑布般的金發從雪白圓潤的肩膀散落下來。 站立在華麗的大門之前的莎樂美王女如一尊精致的雕像,她站在那里的姿態帶著幾分不真實,像是不存在于這個人世一般的縹緲,她的側頰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冷艷。 直到洛賓出現,那如同精致的女神雕塑一般的王女的眼才微微一動。 她站著沒動,也沒有說話,只是向洛賓伸出了雙手。 她碧綠的瞳孔注視著洛賓,洛賓同樣也看著她,他的瞳孔里隱藏著太多讓人看不懂的東西,和王女的目光對撞在一起。 王女伸到洛賓身前的雙手微微動了動,那是無言的命令。 洛賓將懷中昏睡的少年交到了莎樂美王女手中,然后,他低頭,在莎樂美面前單膝跪了下來,他的頭深深地低下去,一手按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深深地低著頭,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的王女看不見他抿緊的唇。 “遵從您的命令,我將這個人帶來給您?!?/br> 莎樂美站著,俯視著他,居高臨下,目光冰冷。 “洛賓.卡奈特,你忠誠于誰?” “擁有卡奈特姓氏的人是尊貴的皇室繼承者最忠誠的仆人?!?/br> 跪地的紅發男子低著頭,回答。 王女的唇角動了一動,像是一抹譏諷的冷笑。 可是洛賓低著頭,看不到莎樂美王女唇角的那一抹笑。 雙手輕松地橫抱著昏睡的黑發少年,王女轉身走進那扇華麗的大門,金色的長發在她的身后飛揚而起。 “這么多年了,你依然被那看不見的亡靈所束縛著啊,洛賓?!?/br> 話已落音,大門緩緩關上,擋住了王女的背影。 紅發的男子單膝跪在關閉的大門之前,陰影落在他的身上,他低著頭,許久沒有抬起頭來。 ………… …………………… 【一日之前】 依修塔爾緩緩地在星空大海中航行著,已經到了深夜時分,這艘旗艦的主人還未休息。 黑發的上將坐在客廳銀白色的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他微微斜著身體,靠在沙發上,雙手交叉放在膝上。 一個光幕懸浮在他的身前,光幕上正在和特洛爾上將對話的是一名棕發的男子。男子的臉被一個銀色的金屬面具覆蓋著,看不清楚面貌,只是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像是隱藏在黑暗中的氣息。 這名棕發男子正是上次在那個放逐罪人的星球上出現過的,特洛爾手中一只隱藏在暗處的特殊力量的首領。 “特洛爾,還是沒有任何發現。嘖,那只老鼠隱藏得可夠深的?!?/br> 特洛爾上將沒有回答,只是皺了皺眉。 自從上次找到了他誕生的那個星球之后,他就發現了,那個他一直四處尋找的勢力不知何時在他的船艦上放下了一只眼睛,它們看似消蹤匿跡了,但其實就像是陰溝里的老鼠一般一直暗暗地潛伏在深淵中,睜著眼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依修塔爾上有它們的人。 那個和他有著相同基因的男人曾經說過,它們告訴他,只要他贏了,將特洛爾關押在那顆星球上,他就可以代替特洛爾這個身份,離開星球。 那個人的心臟里的控制裝置只要離開星球太遠,就會自動摧毀心臟——而那個人明明知道這一點,卻不動聲色地以特洛爾少將的身份登上了依修塔爾,打算離開那顆星球。 很顯然,那個人并不是找死,他之所以毫不擔心地登上依修塔爾離開星球,是因為它們告訴他,依修塔爾上有人能夠解除他心臟里的裝置,讓他就算離開了星球也能安然無恙。 在那之后,特洛爾就讓棕發男子暗中查探依修塔爾上的所有人,找出它們放在依修塔爾上的眼睛。然而到了現在,棕發男子依然一無所獲。 因為沒能找到那只潛藏的老鼠,棕發男子有些惱火,但是在查探的過程中,他發現了另外一些事情。 “說起來,在追查這件事的時候,我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br> “說?!?/br> “你上次被迷暈帶走,是米亞侯爵派人做的事情,雖然你也是故意裝作中計的樣子……不過……”帶著面具的棕發男子說,“你讓我去查,我最近總算查到了一點蛛絲馬跡,那個時候王都之中有人暗中配合米亞侯爵的人?!?/br> 他說,“再仔細查下去,我發現那是王女的人?!?/br> “…………” 特洛爾上將微微垂眼,墨蘭色的瞳孔里仿佛有水波微微跳動了一下,他沉吟著,沒有吭聲。 當初在王城之中,雖然他是故意讓米亞侯爵派來的人帶走他,但是在王女的勢力范圍內,那些人得手得未免也太過輕易了些,王女的守備力量看起來似乎有些薄弱了。 要知道,王女可不是那種僅僅只有外貌好看的花瓶,不該那么輕易就讓人暗算。 其實在那件事發生之后,他就安排了人去查,但是一直沒查出什么,直到這次王女的勢力被皇帝削弱,那蛛絲馬跡才逐漸暴露了出來。 “所以那一次,是王女故意讓你被米亞侯爵的人帶走?!弊匕l男子說,“她想要借由米亞侯爵的手殺了你?!?/br> 他說,“我想不明白她這么做的理由?!?/br> 他也好 ,特洛爾也好,他們都看得出來,所謂莎樂美王女對特洛爾少將的戀慕只是王女的一場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