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畫面上是一層不變的廢墟中的空地——不久之前登陸艦降落的地方。 他被關在深深的地下監牢,通過這個屏幕的播放看著那個人取代了自己,以‘特洛爾少將’的身份在眾人的簇擁之下登上船艦,騰空而去。 就算在看到洛賓以及其他人向那個人低頭行禮的時候,他的目光也只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緒。 唯獨在繆特牽著那個人的手的時候,墨藍色的瞳孔閃動了一下,干枯裂開的唇抿了起來,裂開的口子扯動了一下滲出一點血痕,襯著他被陰影籠罩的臉。 少將抿著唇,微冷下來的目光帶上了一分說不出的疼痛的痕跡。 他就用這樣的目光看著遠方的屏幕里,看著繆特握著那個和他有著一樣面孔的男人的手和那個人一起走進了登陸艦,看著登陸艦騰空而起,離開了這顆星球。 冰冷而寂靜的地下囚牢中,男子垂眼。 散落的發梢在他的眼窩里籠罩上一層沉沉的陰影,只能看見干裂的唇抿緊著。 他垂著頭,后頸的發絲也從頸的兩側滑落,露出后頸,或許是因為那肌膚太過于雪白,幾乎隱約可以看見皮膚之下淡青色的血管的痕跡。 那淡青的血管,看上一眼就莫名地給人一種揪心的感覺。 少將的眼仍舊是亮得可怕,只是陰影加深了幾分,讓他的目光越發顯得冷厲。 垂在膝下的手慢慢地攥緊,骨節分明的手指,因為勒緊到了極致而發出輕微的咯吱的指骨挫動響聲。 他明明坐在明亮的房間里,卻像是有看不見的陰影籠罩起來,帶著陰郁的氣息,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仍舊是安靜地坐在那里,眉目冷清,可是周身卻仿佛有無形的利刺展開,一點點地形成實質性的鋒芒。 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從他周身擴展開來,緩緩地吞噬著空氣里僅剩的暖意,讓四周的溫度一點點地降下去…… ………… 寂靜的房間里突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那聲音本不大,可是因為地下走廊里的安靜以及從兩側墻壁折射回來的回響而顯得極為清晰。 有人從狹窄的走廊里快步地奔跑而來,就連那因為激烈活動而導致的劇烈的喘息聲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然后,哧的一聲像是水汽沸騰的響聲。 囚禁著黑發少將的激光欄噼啪地閃動了兩下,在空中消失了。 來人站在走廊邊,那人的身邊,冷藍色的激光劍刃重重地插在金屬墻壁的控制裝置上,光波流動的激光劍刃和金屬電流交織著炸開了火花。 而用激光劍刺破了控制裝置的那個少年右手還反握著劍柄,站在那里,呼吸急促,胸口也是起伏不定,逼近他體能極限的劇烈運動讓他的臉漲紅了起來。 他高高舉起的右手上,袖子往下滑下來一些,手腕露出來,上面空無一物。 黑眸的少年站在那里,擋住了房間明亮的光芒,雖然個子不高,可是因為光斜斜地照過來,將那孩子的影子拉得很長。 長長的影子投影在仰頭看著繆特的黑發少將的身上。 明明少年的影子落在少將的臉上,也落進了墨藍色的瞳孔里,可是他看到繆特時愣了一瞬的眼中的黑暗卻像是在這一瞬間全部褪去。 明明那影子投影在他的身上,在他身上落下一道陰影,可是在這一刻聚攏在他身上的陰影仿佛水融一般盡數消散—— 少年松開了那插在金屬墻上不停地和電流炸開火花的激光劍,轉過頭來。 因為逆著光,光從繆特身后照過來,讓人看不清繆特此刻臉上的表情。 可是露在光下的那小半邊臉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滴汗水沿著頰邊緩緩地流下來,滑落到少年的下巴上。 下一秒,就在少年轉身的一剎那,那滴汗水飛濺到了空氣里。 繆特一轉身,屈膝半蹲在特洛爾少將身前。 一袋淺紅色的液體被他從懷里掏出來,飛快地撕開,將撕開的口子湊到少將干裂的唇邊。 特洛爾看著半蹲在自己身前的少年,那孩子還在急促地喘著氣,額發有一點被汗濡濕的痕跡,那唇因為要喘氣而張開著,吐息著。 哪怕是逆光的暗處,少年漆黑的眸子也明亮得像是在發著微光。 那孩子看著他,緊張的,擔心地。 撕裂的袋口就湊在他的唇邊,從口子里滲出來的一滴淡紅液體浸染在他的唇上,滋潤著他干裂的唇。 他和那雙映著他的身影擔心地看著他的漆黑瞳孔對視。 他沒有去看那袋已經湊到他唇邊的營養液。 他伸出手,從手腕上垂下來的鎖鏈碰撞著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他的手握住了那孩子的后頸,手指稍一發力,就將那孩子的頭壓了下來。 絲綢般冰涼的黑發從驀然睜大了眼的繆特的鼻尖輕輕地掠過。 那因為缺水而干裂粗糙起來的唇,以一種說不清是粗暴還是輕柔的觸感用力壓在了少年微張的柔嫩唇上—— 第66章 銀白色的房間里很安靜,房門敞著,外面的客廳也是空無一人,偌大一個房間被智腦自動調節成最適合的入睡溫度。 少年側身躺在柔軟的床上,漆黑的發散落在枕邊,他的睡臉顯得很是恬然,寂靜的臥室里只有他一個人的呼吸在輕輕淺淺地響起。 他的右手搭在床邊,垂下去,銀藍色的金屬環折射著柔和的光線,讓他手腕上那一處的肌膚比其他地方要顯得白亮上幾分。 銀藍色金屬環本是安安靜靜地套在他的手腕上,突然,光潔的內面凸出一根頗為尖銳的刺來,一下子扎在手腕上。 那突如其來的刺痛感讓原本因為疲憊睡得很沉的繆特一下子驚醒了過來,他手一撐,支起上半身,有些恍惚的眼眨了眨,目光慢慢變得清醒了起來。 繆特環顧了一周,確認房間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成功了。 他想。 他不認為自己能在那個人的眼皮底下裝睡,所以干脆就真的睡了過去,反正本來這幾天他因為精神高度緊張已經很疲憊了。 不久前在浴室里清洗的時候,他給信息環設定了一件事——‘周圍五十米以內沒有其他人’這種情況持續十五分鐘之后,使用不發出任何動靜以及聲音且最有效的方式將自己喚醒。 如果設定沒有問題,那么那個人應該已經離開房間前往議事廳了。如果那個人要和洛賓維亞他們商量征討古納星系的事情,那么他至少能有半個小時以上的時間。 繆特伸手,銀藍色金屬環自動變大了一些,從他手腕上滑下來,落在雪白柔軟的床上。 少年飛快地從床上爬下來,不久前還輕松恬然的臉色此刻已經變得高度緊張了起來。他快步跑出房間,打開了大廳角落里的儲備柜,飛快地掃了一眼,沒發現少將常喝的元素液玻璃瓶,只能退而求其次拿了一袋巴掌大的淡紅營養液,塞進懷中。 他還不是很清楚那個人到底是什么時候和少將掉包的,但是如果從墜落到那顆星球的那一天開始計算,足足有五六天的時間了……要是這段時間里少將沒有補充任何食物和水的話…… 繆特用力搖了搖頭,將腦中不好的念頭甩開,然后轉身跑進了健身房里,那里面不僅僅只有健身器材,還有各類新型武器,特洛爾少將有時候也會在這里進行武器使用以及拆卸的訓練。 他猶豫了一下,拿了他唯一會使用的最簡易的激光槍,因為身上穿著短袖便裝,不像軍裝那樣腰間有皮套可以固定槍支,現在又沒時間換軍裝,所以他干脆將槍套綁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然后轉身又拿了一把激光劍。 這種時候,少年無比慶幸特洛爾擁有作為少將的特權地位。 按理說,依修塔爾船艦上的小型船艦非常多,可以駕駛飛回星球上去。但是,那些船艦都是有記錄的,被嚴密監控著,想要駕駛離艦都必須獲得上級的準許,就算偷偷駕駛著小型船艦離開依修塔爾,也立刻會被監控部門發覺。 然而,作為依修塔爾的主人,作為擁有最高權利的少將,他的房間里有瞬移裝置通往他私人的小型飛船的所在地,而從這里前往那個地方是不會被任何人監控的。而且那艘小型飛船本身也是當前宇宙中擁有極高性能的飛船,同時,還具備隱身功能,按照權限設置,依修塔爾上的監控部門也都無法對其進行監控。 銀藍色手環讓這個房間對繆特開啟了部分權限,而通過瞬移裝置進入并駕駛這座小型飛船也是權限之一。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要在這里睡著。 順利地駕駛著小型飛船飛離了依修塔爾,繆特將落地地點設定好,全權交給智腦行駛之后就松了口氣。 還好這顆星球沒有跟米亞星那樣被一層碎石幕布包圍著,需要高超的駕駛技術才能進入,不然恐怕他就只能干瞪眼了。 他坐在駕駛座上,緊張地通過側窗看著漸漸離自己遠去的依修塔爾,直到飛船離那座巨大的旗艦越來越遠,幾乎看不見之后,他才松了口氣。 必須爭分奪秒。 他想。 他知道那個人有多可怕,那是完全不遜于真正的特洛爾少將的強悍,不管是從哪方面而言。 能騙過那人一會兒已是萬幸,他不指望自己能瞞住那人太久,但是必須趕在那人反應過來之前將少將救出來。 …… 那個人裝得太像,一開始的時候,他還真以為是特洛爾少將失憶了,只覺得一盆狗血就這么倒在自己頭上——以前地球上的電視劇都這么演得快成套路了好嗎,差評! 然而,就在他硬著頭皮打算靠自己的力量保護好失憶的少將的時候,他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雖然失憶后的少將仍然對他很好……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什么,不管從哪里看,都是少將沒錯,而且那種有時候會茫然地看著虛空的眼神也的確是只有失憶的人才能露出來的神色,可是……他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別扭覺。 不,不是別扭。 是陌生。 有一天他終于發覺到了這一點。 為什么會覺得陌生? 明明由于經常性精神同調的緣故,他甚至已經到了能在那個熟悉的懷中沉沉睡去的地步……就算是失憶了,他也不應該覺得這個人很陌生啊。 所以剛發覺到這一點的時候,少年是有點小懵逼的,他甚至還懷疑是不是音波沖擊的時候把自己的腦子也給沖擊得有些問題了。 只是在一次突發事件中,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那顆被伸出來的手猛地擰斷的頭顱突如其來從他的記憶中浮現。 腦子在那一瞬間像是斷了片,空白了一瞬。 下一秒,他看到了近在眼前的那張臉,俊美面容,眉眼如畫,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卻是在映入他眼中的一刻硬生生地讓他打了個寒顫。 他突然就想明白了。 因為是陌生人,才會讓他覺得陌生。 因為根本就不是少將,才會讓他覺得不對勁。 如果這個和少將的外貌一般無二的人不是少將,那么真正的少將到底在哪兒? …… 少年開始仔細地回想。 然后,他驚悚地發現,這幾天一路走來,看起來似乎是他在主導,但是卻總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被那人給暗中引導著。 也就是說,并不是他運氣好誤打誤撞發現了那座廢墟的城市,而是那個人有意引導著他發現那座廢墟城市的。 這顆星球的磁場很奇怪,在森林之中接收不到信號,可是,在進入廢墟的地下研究所之后,他很快就和洛賓他們聯系上了。 所以,那個人的目的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那個人想要取代真正的特洛爾少將。 發覺到那個人的目的之后,繆特一時間只覺得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