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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帝闕春在線閱讀 - 第100節

第100節

    “姑娘自管勸說,旁的事我會安排。徐相府上的少夫人也在我臨行前囑托,務必照拂姑娘。我身在鴻臚寺卿之位,朝中還有徐相做主,必定能設法令姑娘在北涼過得很好——這是當今皇上和太子殿下絕不會做的。姑娘無需顧慮旁的事情,只管勸說鷹佐即可?!?/br>
    伽羅應了聲,幾乎能猜到他的打算。

    徐相府上的少夫人是她伯父的長女,左右相不止私交甚好,還結了兒女婚事,這是少見的事情。兩家利益相關,又需仰仗太上皇才能保住權勢,彭程認定伽羅會被說服,也就順理成章了。

    那么,在她勸說鷹佐之余,彭程會如何安排?

    無非金銀財帛,曲意奉承,以利相誘,甚至給出更荒唐的讓步也未可知。

    再往后,自然是靠著徐相經營數年的勢力,奪回朝政大權了。

    太上皇回歸,傅家、高家權勢富貴可保,這當然是很誘人的??杉幢惚睕鲈敢夥湃?,太上皇就能安穩回京,重掌權柄嗎?

    伽羅不知道原先那位太子為何嘔血而死,八歲的皇子為何暴斃,卻總覺得,謝珩父子被壓制多年后能迅速入主皇宮,絕非庸碌之輩。太上皇復位的事,應當是希望渺茫。

    她不敢答應,只做苦思之狀。

    正自沉吟,忽覺地上多了道影子,抬頭就見岳華不知是何時趕來,手中長劍在握,劍尖抵在彭程喉間。

    彭程對喉間的冰涼后知后覺,下意識往側面躲了躲。

    劍尖如影隨形,岳華眼中仿佛結著寒冰,目光如刺,要將彭程刺穿。

    彭程面色不變,似乎半點都不為被人窺破而擔憂,甚至顯得有恃無恐。他官居高位,被一介侍衛這樣執劍冒犯,竟然也不曾作色。

    兩人對峙片刻,彭程忽然笑了笑,繼而抬手捏住劍尖,緩緩將其拿開。

    岳華劍尖虛指,目光卻還是刺在彭程身上,如藏憤恨,直至彭程走遠時,仍未收回。

    伽羅冷眼旁觀,覺得這情形實在有趣,仿佛這兩位陌路人有過私怨似的。

    然而也與她無關。

    見岳華并無動身的意思,伽羅便是一笑,“咱們走吧?彭大人背上也沒繡花,似乎不值得細看?!辈淮廊A回答,便抬步走開。

    *

    次日清晨,岳華換了身尋常民婦的裝束,與嵐姑一道跟在伽羅身后,等待謝珩宣召。

    議和的事由謝珩率鴻臚寺、吏部等官員去安排,伽羅安靜坐在屋中,直至晌午將近,才聽外頭陳光道:“殿下請傅姑娘前往明光堂?!?/br>
    伽羅依言出去,意料之外的,看到杜鴻嘉也站在門口。

    他自抵達云中城后邊忙碌奔波,極少露面,此刻出現在屋外,晌午的陽光下,神色間的疲憊難以掩飾。伽羅低頭,還能看到他袍角不知何時染上的污泥尚未干涸,想必是從外面匆匆趕回。

    他的身后烏壓壓的站著數人,為首的男子應是北涼將領,腰懸彎刀,趾高氣昂,脖頸上的刀疤醒目。刀疤男人的身旁是一位鴻臚寺的官員,后面則是北涼衛兵,陣仗不小。

    伽羅沖杜鴻嘉行禮,微微抬眼,便見他也正瞧過來。

    他抬了抬手并未說話,卻以唇形迅速道:“別害怕?!?/br>
    伽羅詫然不解,探究看他,杜鴻嘉卻已轉身向那刀疤男人道:“請吧!”

    刀疤男人將伽羅渾身打量,鷹目之中有審視亦有戒備,繼而揮手,令四名北涼衛兵繞到伽羅身后,而后往外走去。

    客舍里柳色方新,暮春時節的風卻還帶著涼意,吹得枝頭花苞瑟瑟發抖。

    伽羅緊跟著杜鴻嘉前行。

    議和所用的明光堂內,氣氛倒不似伽羅所想象的劍拔弩張。

    謝珩端坐在上首椅中,是慣常的冷清威儀,身后戰青帶劍而立,英姿勃發。對面坐著的全都是北涼人,為首那人三十來歲的年紀,方臉上生了一把虬髯,神情姿態異于他人,衣著佩飾更為華貴,想必便是鷹佐了。

    彭程久在鴻臚寺,跟北涼打過交道,見伽羅進門,便含笑道:“王子請看,人來了?!?/br>
    鷹佐雙目灼灼,命伽羅近前掀開帷帽,往她身上瞧了片刻,旋即扯出頗放肆的笑容,“果真美人如畫?!?/br>
    “傅姑娘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美人,王子慧眼識珠,目光獨到?!迸沓绦χ胶?。

    謝珩卻忽然扣了扣桌面。

    也不知方才眾人議和氛圍如何,他這輕扣明明動靜不大,卻霎時吸引了眾人注意,連鷹佐都不自覺的瞧過去,只是神態依舊放肆,道:“太子還有話說?”

    “傅姑娘是京中美人,不止王子惦記,西胡人也屢屢垂涎。途中幾番事端,王子或許也聽說過?!敝x珩示意杜鴻嘉和陳光退開,鐵扇遙指伽羅,“途中為護她周全,我方折損不少,如今安然送她至此,可見誠意?!?/br>
    鷹佐道:“送來美人,自然是有誠意。只是最重要的事上,太沒誠意!”

    謝珩不為所動,“既是議和,細微的事自可再行商議,何必著急?!?/br>
    鷹佐面有不豫,示意人先帶伽羅出去。見嵐姑和岳華緊隨在后,便高聲道:“等等!”繼而看向謝珩,“我們只要傅家美人,那兩個,太子送多了?!?/br>
    “她們是仆婦?!?/br>
    “美人到了我那里,自然有人照看,不需要仆婦?!柄椬衾湫α寺?,指著岳華,“那樣的女人,粗鄙魯莽,大煞風景,我們不要?!?/br>
    他單獨挑出岳華,自然是看出她身懷武功了。

    謝珩面不改色,“久聞貴國行事豪放,常有虎狼出沒,防不勝防,那女人練過功夫,可護她周全。怎么——王子有何憂慮?”他冷峻的目光盯著鷹佐,唇邊挑起冷笑,滿含挑釁。

    鷹佐放聲大笑,“婦人而已,怎會憂慮!”說罷揮手,放伽羅出去了。

    *

    明光堂漸漸遠了,伽羅跟著那刀疤男人左彎右繞,終至一處隱蔽的宅院。

    方才片刻逗留,她雖不知議和的內情,看鷹佐的態度,顯然謝珩并未答應他們的漫天要價。甚至謝珩的表現都令她意外——

    虎陽關大敗后皇帝朝臣被擄,兵力折損嚴重,比起北涼虎視眈眈的大軍,這邊明顯是弱勢。萬一議和不成,北涼渡水南下,百姓立即會遭災厄。途中偶爾聽見隨行官員議論,大多都是抱了服軟求和的態度,可看謝珩的神情,他似乎并不打算示弱?

    伽羅于國事不通,回想方才彭程的圓滑逢迎和謝珩的不卑不亢,卻覺謝珩更為可敬。

    思緒在重重的關門聲中被打斷,伽羅愕然回頭,就見屋門已被關得嚴實,那刀疤男人及衛兵們隔著門扇守在外面,她的身后只剩了嵐姑和岳華兩人。

    隨后門外咔噠作響,她竟被反鎖住了!

    伽羅與嵐姑面面相覷,微怔之后,緩步入內。

    屋內陳設倒無甚奇特之處,甚至顯得簡陋,除了床榻桌椅,連坐香爐也不見。

    岳華迅速掃過四周,道:“窗戶封死了?!?/br>
    伽羅笑了笑,“既來之,則安之?!闭f罷,尋個椅子先坐下。

    整個后晌,這宅院仿佛與世隔絕,除去送來飯食外,便沒有半點動靜。

    至晚間新月初上時,院里才傳來腳步聲。陌生的北涼話齊刷刷響起,鎖子才落,門扇便被倏然推開,透隙而入的風吹得燭火猛然晃動,高大魁梧的身影隨之大步走進來,竟是鷹佐!

    屋內的燭火不知是何時滅了幾支,顯得昏暗而陰沉。

    伽羅渾身控制不住的戰栗,背后卻被謝珩單手壓著,動彈不得。她心中恐懼,知道謝珩此時盛怒異常,又有對高家和傅家的仇恨在,什么狠辣手段都使得出來。她當然害怕,嬌滴滴的養了十四年,除了險些在水中喪命的那回,何曾受過這等驚嚇?

    心中迅速權衡起來。

    還未理清思緒,就見謝珩一手執鋼釘,另一只手繞過她手背,捉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果斷而用力,捏住伽羅的中指,毫不遲疑的抵在鋼釘上。鋼釘稍稍用力,柔嫩的肌膚便被戳得陷進去。

    伽羅驚恐畏懼之下,全副心神幾乎都放在了手指,些微痛楚傳來,立時卷著恐懼襲遍全身。

    她渾身抖得更加厲害,眼中淚水朦朧。

    慌亂之中,雙手難以動彈,使勁后退的雙腳似踩到異物,卻無心理會。

    謝珩居高臨下,道:“北涼議和事關重大,西胡王室派出死士,必定有所圖謀。太上皇和朝臣的性命都還在北涼手中,這里萬千百姓危在旦夕,不容閃失。既然卷了進來就休想全身而退,傅伽羅——”他俯身湊近伽羅耳畔,道:“給你最后的機會,說不說?”

    求饒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伽羅死死咬著唇,顫抖如風中落葉。

    淚水簌簌的掉在桌案上,她拼命的想收回手指,卻在謝珩的桎梏中動彈不得。

    謝珩沒等到她的回答,冷哼道:“別怪我手狠!”

    他半點都不遲疑,右手將伽羅的手指按在長案,左手退了稍許,對著她指縫比了比,旋即猛然伸手刺來。迅捷而果斷的動作已不容伽羅思考,冰涼的鋼針觸到肌膚的一瞬,似乎有急劇的痛楚襲遍全身,伽羅被極大的驚恐籠罩,失聲喊道:“我說!”

    她渾身緊繃,驚呼的瞬間,雙腳極為用力,謝珩皺眉,身形未動。

    鋼針滑向另一側,只留了道極淺的紅痕。

    伽羅驚魂未定,淚眼朦朧中,看到謝珩收回了手,而后松開她。

    雙腿顫抖不止,渾身力氣卻似乎都被抽離,她很沒出息的軟倒在地,靠在案上急劇喘息。淚水掉落得更疾,啪嗒啪嗒的掉在衣衫,她喉頭顫抖直至哽咽,忽然埋頭在胸前,抱著手臂嗚嗚大哭起來。

    燈火昏暗微弱,謝珩立在旁邊,聽著她委屈而驚恐的哭聲,一時失措。

    腳面被踩的疼痛已無暇顧及,他下意識想伸手扶她,到了中途才猛然醒悟這番恐嚇的目的,忙縮回手,轉身不再看她。

    屋中只剩下伽羅委屈的哭聲,清晰分明的撞入謝珩心間,狠狠□□。

    謝珩握拳在袖,良久,他才肅然回首,道:“哭夠了?”

    伽羅紅著眼睛抬頭,看到燭光下他的墨衫暗紋,如□□羅。她哽咽著開口,聲音微啞,“或許是因為我娘親。我的娘親來自西胡?!彼p手扒著桌案想要站起來,卻因方才受驚過度,腿軟得厲害。

    謝珩探手握住她手臂,拎著她站起來。

    這一觸,才發覺她依舊顫抖得厲害,帶得他心里也微微顫抖。

    “就這個?”謝珩聲音喑啞。

    “嗯?!辟ち_雙肩抽動,半點都不想留在這恐怖的長案鋼釘跟前,下意識的往旁邊挪了挪,“當年我父親游歷各處,在西胡遇到我娘親,執意成婚。我八歲的時候娘親失蹤了,父親說她是意外身故,后來就再也沒見過她。我雖不知這些西胡人想要什么,但思來想去,唯一有聯系的,恐怕只有這個?!?/br>
    ☆、99.099

    此為比例最低的防盜章, 時間24小時,敬請支持正版^o^  謝珩面有不悅,道:“丟了何物?”

    “是一枚玉佩, 對民女極為重要,想必是方才在瀑布邊上丟了?!辟ち_對上謝珩的眼睛, 看到他目中騰起nongnong的不悅。她知道他惱怒之處, 忙懇請道:“那枚玉佩雖非寶物,對民女卻極為貴重,還請殿下通融片刻?!?/br>
    隊伍整裝已畢, 正待起行,十數步外, 隨行官員的目光都投向這邊。

    謝珩騎在馬背,看著旁邊仰視的少女,眼中滿是忐忑與懇求。她出來的倉促, 未戴帷帽, 臉色尚且蒼白, 想必方才在水邊受驚不小。這一路她始終謹慎小心,盡量不給人添麻煩,雖然路途顛簸勞累,也不曾露出嬌氣抱怨,每每見著他, 也都是敬懼之態。

    這回一反常態, 想必那玉佩確實要緊。

    可方才他誘敵出手, 雖擒了數名西胡人, 據侍衛探報,周圍還是有人形跡鬼祟。若放她再去瀑布邊,未免多添事端。

    “陳光——”謝珩稍作思索,吩咐道:“帶人去找,速去速回?!?/br>
    伽羅聞言甚喜,匆忙謝過,就要同去,卻被謝珩攔住。

    她詫然欲辯,卻為其目光所懾,知道這回為玉佩興師動眾實屬突兀,只好打消念頭。

    半柱香的功夫后,陳光帶著十數名侍衛歸來,將玉佩雙手奉給謝珩,“殿下,找到了?!?/br>
    謝珩不甚在意的掃了一眼,正待吩咐啟程,猛然覺得那玉佩眼熟,又多看了兩眼。這一看,謝珩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飛速取了那玉佩在手,目光緊緊黏在上面。溫潤的羊脂玉打磨得極好,正面雕著靈芝仙鶴,反面是“仙壽恒昌”四個字,雕琢手法上乘,俱出大師之手。玉佩下墜著精巧的香囊,裝飾一小段流蘇,似是洗過幾回,顯得很舊,卻很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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