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這話簡直近乎詛咒,元祈聽得脊背發寒,總算起了一絲警覺,“父皇這般看重太子妃的胎像,母后打算聽之任之么?” 高貴妃摸著才用鳳仙花汁淬過的紅指甲,懶懶說道:“如今正是節骨眼上,本宮若是輕舉妄動,只怕會惹人嫌疑。左右那蒼龍入夢的故事是捏造的,本宮倒要瞧瞧,她究竟能生出個什么來,到時再做打算不遲?!?/br> * 傅瑤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省親。 元禎十分不舍的拉著她的手,“你什么時候回來?” “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月,總不會超過這個時候?!备惮幷f道,一面將幾個金錁子塞進香囊里,預備賞人。 冊封太子妃以來,她還一次都沒回過傅家,是該回去看看。再則,她近來對著元禎常有點把持不住,這可是從前沒有的事——她悄悄問了張太醫,張太醫一本正經的告訴她,有些女人在懷孕的時候欲望反比平時強烈,為了避免鬧出亂子,傅瑤覺得自己還是遠離誘惑比較好。 何況她對于元禎也是一重誘惑,這樣正正疊加,難免天雷勾動地火,惹出大事。 她拍了拍元禎的手背,“殿下放心,我會珍重自身,決不讓殿下您擔憂?!?/br> 她現在知道元禎是真正關心她,即便這些話聽起來是廢話,她也一定要說。 元禎的臉色舒緩了些,他上前一步低聲道:“那我得提前收點利息?!?/br> 傅瑤乖乖的湊過臉頰——親親又不會少塊rou。 元禎在她臉頰上蹭了一下,見她老實的閉著眼,反而起了戲弄之心,惡作劇般地將她圓潤的耳垂叼住。 溫暖濕潤的觸感令傅瑤一下子睜開眼,她急急將元禎推開,“仔細有人看見?!?/br> 元禎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哪兒有人?” 話音未落,就見秋娘抱著嬰孩從殿里出來——真是險之又險。 傅瑤拍了拍胸口,暗道老天保佑,若回回親熱都叫自家女兒瞧見,她這張老臉真是沒處擱了。 她看著乳母懷中的皎皎,自己逗弄了一會兒,拉起她一只小手指著元禎,“皎皎,認不認得這是你父親?” 女嬰喉嚨里發出幾個含糊的音節,大約是認得的,可惜叫不出聲。 元禎頓時父心大起,將女兒接過來自己抱著,戀戀不舍的說道:“你真要帶皎皎回去???” “父親母親都想見見孩子,我也想讓皎皎知道她的外祖家?!备惮幷f道,含笑看著他們父女。 元禎抱夠了,將孩子重新交回,摸了摸傅瑤的頭發,“記得早些回來?!?/br> “我知道?!备惮庢倘灰恍?,徐徐登上馬車。 合上青簾的一剎,她還看到元禎在那里依依張望著,似乎生怕自己一去不返。 她是不會走的,她想,她和這個男人的羈絆已經割不開了。 傅瑤早些叮囑了家里不必鄭重其事,可是一下馬車,還是看到門口烏泱泱跪了一大片人。 最前邊跪著的自然是頭發花白了的老太太。 傅瑤對于這位老奶奶雖沒有多少親情,卻礙不過一個孝字,只好上前將她拉起,“祖母何必行如此大禮,未免折煞我這個孫女了?!?/br> 傅老太太顫顫巍巍地起身,眼中老淚縱橫:自老侯爺那輩以來,傅家幾經沉浮,如今總算出得一位太子妃,這是何等的尊榮,九泉之下,她也可以向傅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了。 三夫人極為伶俐,早趁勢起身,殷勤扶著傅瑤的胳膊:“老太太您雖然欣慰,也別光顧著掉眼淚,太子妃有身子的人,總不好讓她跟著哭吧?” 傅老太太咧開滿是皺紋的笑臉,“瞧我這老糊涂,偏不記事。就記著太子妃你回來,倒忘了你還懷著身孕。太子妃快請里邊坐,府里人人都歡喜得不得了呢!” 傅瑤由著眾人簇擁進去,四處亂糟糟的都在奉承,馬屁都快將人吹飛了。如是折騰了幾個時辰,她才得閑往陳氏房中來。 陳氏牽著一個小男孩的手進來,笑瞇瞇地說道:“記得娘怎么跟你說的,這是誰?” 小男孩走到傅瑤身前,認真看了看她,開口喚道:“阿姐……” 聲音又軟又糯,聽著都覺得舒服。 傅瑤喜不自勝的摸了摸他的頭,驚道:“渺兒都長這么大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br> 陳氏嗔道:“哪是三日不見,你也就在他滿月的時候見過一回,這都一年多了?!?/br> 她拍了拍兒子的后腦勺,“乖,去找個位置坐著,陪你jiejie說說話?!?/br> 傅渺果然乖乖上前,搬了一張小杌子坐在傅瑤身邊。 傅瑤細細打量這孩子,只見他臉上的輪廓褪去了原來的肥圓,顯得尖削許多,眉目也漸漸清晰起來,一雙黑瞳仍是又大又亮。 第73章 建議 她不禁贊道:“渺兒真是越發清俊了, 走路也走得穩, 說話也說得清楚, 是個好苗子。比起來, 我們皎皎就差遠了?!?/br> 陳氏說道:“渺兒年紀到底大些, 你家那個還小, 再長些日子不遲?!?/br> “也就大差不多半歲?!备惮幱行┎粷M,仿佛存心軋苗頭似的。 陳氏笑道:“半歲已經很多了?!?/br> 說話間, 秋娘抱著女嬰進來,陳氏望了望便說:“我瞧著皎皎倒是好得很,這樣雪白細嫩的臉頰, 幾個孩子生的有她這般漂亮的?你也忒不知足?!?/br> 母親都巴不得別人夸贊自己的孩子,傅瑤聽了細細笑著:“人總是想更進一步嘛。何況皎皎已經一歲了,走路也走不穩, 說話也不會說, 叫我看了怎么不急?” 陳氏嗔道:“你整日讓乳母把她抱在懷里,她能學會才怪?!?/br> “看來還是得多練練?!备惮幮Φ?,“可是娘你不知道,太子他頂疼這孩子, 上回皎皎走路摔了一跤, 太子恨不得把整個東宮的下人都重責一頓——您想想,這樣別人哪還敢讓皎皎下地走動?” 陳氏覷了她一眼,“太子也是真心疼你,才會力排眾議立你為太子妃??偹隳阕约旱母梢采?,遇上這樣的玄機, 真是老天庇護?!?/br> 她的目光投向傅瑤腹部。 像陳氏這樣的婦人,大抵對鬼神之說信之不移,傅瑤卻不便對自己的至親撒謊,忙岔開話題,“秋娘,把孩子放下來,讓她自己走走?!?/br> 皎皎的兩條小胖腿顫呼呼地著地,她蹣跚著向與同齡的傅渺走去,在他面前站定——這孩子倒不怕生。 兩人古里古怪的對視了一會兒,傅渺張了張嘴,想打聲招呼——傅瑤心中一提,擔心他喊出“meimei”,那就又錯了輩了。 顯然她低估了傅渺的智力,傅渺眉眼彎彎,清晰地喚道:“皎皎?!?/br> 傅瑤喜得恨不能鼓掌,“這孩子真是聰慧?!?/br> 陳氏也有些意外,“真是,我也沒教他認得,他自己倒聽去了,難道真有慧根?” 傅瑤盈盈笑道:“娘您想有一個文才出眾的兒子,說不定渺兒可以圓您的心愿?!?/br> 那邊廂兩個小朋友仍在好奇地對望著。 皎皎仿佛意識到對方在向她打招呼,微微啟唇,含糊的吐露幾個音節。 傅瑤在一旁嘗試教她,“皎皎,這是你舅舅,來,跟著我喊——舅舅?!?/br> 還是只能聽到模糊的聲音:“皺……皺……” 陳氏提議道:“小孩子發育不全,口齒不清是常事,不如你教她幾個簡單的試試?!?/br> 傅瑤想了想,自己平??偨兴罡赣H、母親,好像是有點拗口,于是摸了摸她的頭,面朝著皎皎說道:“皎皎,叫我‘阿娘’,做得到嗎?” 她自己先示范一遍:“阿……娘?!?/br> 皎皎也跟著念,“阿……娘……” 傅瑤喜上眉梢,“好像真的有用?!?/br> 陳氏含笑道:“既如此,你就慢慢教起,假以時日總能學會的?!?/br> 說話間,忽見一個身穿蓮青衣裙的女子進來,輕聲喚道:“母親?!?/br> 傅瑤輕輕抬頭,看見是赫連清。比之宮里那副意氣風發的模樣,如今的赫連清卻憔悴極了,盡管多了一份沉靜之美,卻失去了她特有的那股勃勃生機。 她也瞧見傅瑤,有些赧然的招呼:“太子妃?!?/br> 傅瑤向她微微頷首,“公主?!?/br> 無論如何,赫連清如今已是傅湛的妻子,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 陳氏說道:“你也進來坐會兒吧,正好太子妃與你也是舊識,大家一起說說話?!?/br> 赫連清臉上微有些窘,“不用了,我還有些事要忙,得先回房去了?!?/br> 她匆匆離去。 傅瑤看著她消瘦的背影,輕輕說道:“大哥去往冀州上任之后,九公主一直都是這副模樣嗎?” 陳氏眸中微有憐憫,“一直如此。我原本擔心,都說這位北蕃公主脾氣壞,怕她攪得家反宅亂。誰知來了這些日子,她都是安安靜靜,對我和你爹也總是恭恭敬敬,每常都閉門不出,人倒是一天比一天瘦了,我有時也擔心,怕別人說咱家苛待這位公主,后來想想倒笑了,她壓根不出門見客,旁人哪里知道她的情況?” “那她都在做些什么?”傅瑤咦道。赫連清也不像擅長當家理紀的人,總不至于忙碌cao持府中家事吧。 陳氏嘆道:“她整日把自己關在屋里,整理你哥哥從前入試時用過的的經史文卷,說等你哥哥從冀州回來,這些東西也不至于荒廢?!?/br> “整理這些?”傅瑤訝道,“我記得赫連清不怎么識字吧?” “所以我也派了個通文墨的丫頭供她使喚,有不懂的只管請教,我瞧著她模樣還挺認真?!标愂险f道。 傅瑤心下不禁唏噓:赫連清也算是落入情網了,如今她無力挽回,只好用這些強迫性質的手段折磨自己,長此以往,沒準她會虛耗而死。 她陪陳氏坐了一會兒,便借口更衣走出去,自己向院中來,誰知就見赫連清站在庭中一棵枇杷樹下,局促不安地搓著衣角。 她忐忑叫住傅瑤,“太子妃……” 原來她還沒回房,似乎是有意在這兒等著傅瑤。 傅瑤走上前去,笑道:“公主有什么話,只管明說便是?!?/br> 赫連清鼓足勇氣抬眼,“太子妃可否告訴我,夫君他在冀州的近況?!?/br> 傅瑤詫道:“哥哥沒寄信回來嗎?” “夫君寄來的多是給二老的家書,里頭自然只有報平安的,還有,我想知道……”赫連清的聲音漸漸微弱。 傅瑤瞧出她擔憂什么,不禁笑道:“我哥哥在冀州很好,公主大可放心,還有,他一向都是獨身自愛之人,不會做出有失分寸之事?!?/br> 赫連清忙辯道:“我也不是怕……我就是……” 她自己都說不下去,漸漸低了頭。怕什么,不就是怕傅湛外頭有了女人?身為公主,她大可以要求夫君不許納妾,任何女人都威脅不了她的位置,可她最怕,還是傅湛與她漸行漸遠——或者說,傅湛的心從來不在她身上。 傅瑤柔聲說道:“公主現在知錯了么?” “我錯了,不該逼令他娶我,不該強迫自己嫁給他?!焙者B清的聲音帶點哽咽,“他本來就不喜我,現在更要對我恨之入骨了?!?/br> 傅瑤有點好笑,這姑娘現在是鉆入牛角尖里了——話說多讀些書果然是有用處的,赫連清說話也變得文縐縐起來。 她說道:“公主錯了,但并非錯在嫁給他,是不該先斬后奏地嫁給他。成親是要兩個人共度一生,哪能容你這般草率決定?我瞧著我哥哥對你并非無意,若你跟他有商有量,而非刻意拿圣旨壓他,他未見得不會同意——公主之錯,錯在太心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