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赫連兄妹倆已在大街上走了半個時辰了。 兩個人都步子懶懶, 神情懶散, 像兩具飄蕩的僵尸。 這不怪他們, 實在是出來的時候太晚, 集市都差不多已經收攤了。如今漸漸入冬, 天黑得早, 人人都巴不得早點回家鉆被窩,哪個愿意在寒風里熬著? 實在沒哪里好玩。 赫連治突兀開口, “meimei,咱們回去吧?” “好啊?!焙者B清意興闌珊地回答。 也只好這樣,不然晚上都沒地方歇腳。赫連治點點頭, “那好,我回高家,趁著宮門還沒下鑰, 你趕緊回去, 想來經過太子那番話,他們也不敢為難你?!?/br> 赫連清想到元禎方才的舉動,不禁由衷贊道:“其實太子殿下真是個好人?!?/br> “或許吧?!焙者B治顯然不想與她討論元禎的好壞,“你快回去, 別誤了時辰?!?/br> 孰料赫連清卻搖頭, “不,我不回去?!?/br> “為什么?” “我不想回椒房殿?!焙者B清生硬的說道。趙皇后對她的厭惡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她才懶得看到那張臭臉。 赫連治約略猜出其中緣由,他深知這個meimei的固執,也不便勉強, “那你就隨我去高家暫住一晚,想來高家也不會說什么?!?/br> 赫連清仍是搖頭,“不,我也不想去高家?!眲e人是愛屋及烏,她是恨屋及烏,二皇子惹惱了她,現在她對高家都心生不滿了。 赫連治啞然無言,只好跟著她往前走。 迎頭忽然有兩個男子并肩向這邊過來。大約喝多了酒,步履有些踉蹌,旁人看著甚至覺得滑稽。 擦身而過的時候,赫連清不小心被挨了一下,她登時著惱:“你怎么走路的,沒看到人在這里嗎?” 那人被她這么一喊,酒意頓時去了大半,努力睜了睜眼,忙抱拳說道:“在下失禮了,還請姑娘莫要見怪?!?/br> 是個懂禮貌的后生,赫連治為他舒一口氣——至少能從赫連清手里逃過一劫。 豈知赫連清卻上下打量著他,頤然道:“不錯,你長得很結實?!?/br> 完了,赫連治才放下的心立刻提起來。一旦赫連清夸哪個人結實,就是要與對方較量的前兆。 果然就見赫連清露出燦爛微笑,“公子,你若有空,就與我比試一番吧?!?/br> 赫連治險些驚掉眼球:比就比吧,赫連清作出這副小女子的模樣是干嘛呀! 受邀的那人更是懵懂,他扭頭看向身旁同伴,“阿爽,你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嗎?” 秦爽的醉意不比他輕,歪歪扭扭地說道:“大概是想與你比賽酒量吧?!?/br> “哦,這樣啊?!备嫡炕腥淮笪?,看著赫連清彬彬有禮說道:“抱歉,姑娘,我實在不能再喝了?!?/br> “誰要與你拼酒!我是要與你比賽武藝,聽懂了嗎?武藝!”赫連清沒好氣說道。 秦爽醉意朦朧的拍了拍傅湛的肩膀,笑道:“瞧瞧,你才中了武舉人,就有人來找你比武,果然名頭打出去了?!?/br> 赫連清懶得聽他們廢話,直接喝道:“嘰嘰歪歪完了沒?還不快與我動手?!?/br> 傅湛尚未完全清醒,卻仍好脾氣地看著她,“姑娘,你是個女人?!?/br> “你瞧不起女人?”赫連清眉毛一揚。 “倒不是瞧不起,”傅湛抱歉地笑笑,“只是男女體力本就存有差異,我即便勝過你,也心中有愧?!?/br> 這下可徹徹底底惹惱赫連清了,她猛地抽出腰際別著的長鞭,“少在這里廢話,打架可不是光憑嘴上功夫!” 說罷,霍的一鞭向傅湛抽去。 傅湛措手不及,被抽了個正著,好在赫連清這一招也只是試探,并未用十分力氣,打在身上也不怎么痛。 赫連清揚聲說道:“喂,你再不出手,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的!” 說著,一鞭接著一鞭,鞭梢帶著勁風,如弩箭般直射出來。 這女孩子并非只是嘴上了得。 傅湛一凜,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只是到底礙于男女有別,他卯足勁兒避讓,卻并不進攻,如此不免落了下風,有幾回差點讓鞭子打中。 秦爽在旁看著著急,待要上前助陣,赫連治一個箭步,笑瞇瞇地攔住他,“這位兄臺,別人的事,咱們還是不要插手為好?!?/br> 赫連治手上的勁力更是大得怕人,秦爽面色難看的看著他,總算明白這兩個人是來真的了。 幾個來回之后,傅湛已漸漸力不從心,眼看避無可避,他只好拿出本領迎敵。但見他一把握住鞭梢,反欺身上前,截住赫連清的攻勢。 有的人認真起來是很可怕的,譬如傅湛,現在就仿佛將她視作教武場上的對手,必欲除之而后快。 傅湛平素笑瞇瞇的很溫和,可一旦板起臉,就不自覺帶了幾分兇相。赫連清被他一瞪,不禁有些害怕,連手上的招式都忘了。 傅湛卻來勢如風,一掌拍來,眼看可以擊中赫連清胸口,他臉上忽然顯出幾分尷尬,去勢一頓,硬生生拐了個彎,擊在赫連清胳膊上。 赫連清,倒地。 照說這不能算分出勝負,只要赫連清還想再戰,爬起來就可以,可她半天不動。 赫連治輕輕咳了一聲,可赫連清還是沒聽見,或者聽見了卻沒會過意來,仍舊愣愣地看著對面的敵人。 這便是承認自己敗了。 傅湛走到她身前,抱拳說道:“姑娘,承讓了?!闭f著轉身欲走。 赫連清忽然放聲大哭。 傅湛摸不著頭腦,不得不上前:“姑娘,怎么了?” 赫連清哭得更厲害了,邊哭便抬起袖子淌眼抹淚。 四周零散的行人陸續朝這邊望來,一個個露出鄙夷的神色:大約又是一個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故事,瞧瞧,可憐的姑娘被欺負成什么樣了! 傅湛意不自安,臉上也漸漸紅起來,不知是酒醉還是別的,他好言好語勸道:“姑娘,有什么難事,你不妨說出來,看在下能否為你分擔?” 赫連清抽抽噎噎說道:“我……我受傷了,你……你能否帶我回你家養傷?” 赫連治很懷疑的看著這位meimei,只覺她外表看不出傷損,或許是內傷?也不對呀,明明哭聲都中氣十足。 傅湛很是為難,“這……恐怕不方便吧……” 赫連清楚楚可憐地看著他,“是你打傷了我?!?/br> 赫連治驚奇的發現,自己這位彪悍的九妹此刻居然很有幾分女人味。但他此刻也差不多看穿了赫連清的意圖:說不定是想賴在這個陌生人家里住一晚。這樣的行徑雖然大膽,但放在北蕃,還算不上頂出格的做派,因此赫連治也未戳穿她。 傅湛受不住良心的壓力,只好同意。 秦爽怕這兩人搗鬼,到時傅湛抵擋不住,也一路跟到傅家。 小廝開了門,一見有四個人影,不禁唬了一跳,還以為少爺把鬼帶回家了。 傅湛正發愁該如何解釋,就聽赫連治說道:“我meimei既已到得此處,在下就先回去,攪擾二位了?!?/br> 他還真放心得下。 傅湛正要詳問,就見秦爽也抱拳告辭,“我家中還有些瑣事,不便久留?!狈凑@女子的武功比不過傅湛,想必不會有什么危害。 現在就剩下他們一男一女站在門口了。 傅湛很是尷尬,低聲問道:“姑娘,你真打算在我家過宿嗎?恐怕對姑娘名節有妨害?!?/br> 赫連清笑語盈盈,“不怕,我不在乎名節。何況,你不說,我不說,誰又會知道這件事?” 傅湛只好領著她往東廂房去,那里還有幾間空屋。 小廝一路惴惴不安地看著他們,決定將這個秘密隱瞞下去:以往都是見少爺留秦公子過夜,如今總算帶個女的了。 東廂房值守的婆子見到這般,也唬了一跳,傅湛忙令她們噤聲,又讓人抱了鋪蓋被枕來,好在這些屋子時常打掃,尚能住人。 傅湛支走那些饒舌婆子,才和赫連清進屋。赫連清倒是毫不怕生,舒舒服服地躺下,模樣兒十分愜意。 傅湛有些擔憂地問道:“你的傷勢要不要緊,不然我請個大夫來瞧瞧?” “不礙事的,”赫連清連忙制止,“這么晚了上哪請大夫去,躺一夜就沒事了?!?/br> 這話說的……傅湛下意識皺眉,不安的重復一遍:“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焙者B清笑意燦燦,雙頰在月色下格外柔和。 傅湛雖然叮囑別說出去,那婆子哪里忍得住,趁夜來到老爺夫人房里,將此話原原本本說出來。 陳氏為著照顧孩子,本來夜里就淺眠,聞言猛地起身,“真的?你說湛兒帶了一個女子回來?” “千真萬確?!逼抛雍芸隙ǖ狞c頭,“是個很年輕的女子,個頭高高,臉兒長長,跟少爺有說有笑,親密極了?!?/br> 陳氏的肺險些氣炸,“這混賬!好好的給他安排親事他不肯,倒學著胡天胡地,還把人往家里帶,真是白費了我這些年的教導!” 傅徽也已經醒轉聽了半刻,打著呵欠說道:“其中或許有什么誤會也說不定……” “你還優哉游哉!咱們家的臉都快讓你兒子給丟盡了!” “他不是你兒子???”傅徽白著眼說道。 陳氏憤憤掀開被子,“起來!我要親自過去瞧瞧?!?/br> 傅家兩口子帶著人馬浩浩蕩蕩殺進來時,傅湛正準備離去,他愕然看著站在門口的兩人,“爹,娘,你們怎么來了?” 陳氏一眼瞧見躺在床上的赫連清:她尚未睡著,歪著身子躺著,半邊青絲瀉下,正一臉懵懂的看著眼前一幕。 仿佛不是煙花女子,陳氏略略放心了些,叱著兒子道:“你為何將這女子帶回來?” 傅湛只好費力地解釋一遍,末了道:“因為這般,才帶她回來養傷,并不為什么私心緣故?!?/br> 陳氏知道這孩子本就有些半癡不呆的,人情世故上更是粗疏,難怪不顧及其中利害。她瞪著傅湛說道:“怎么沒跟我們說一聲呢?自己就把人帶回來了,也難怪別人誤會?!?/br> “都這么晚了,不想打攪爹娘休息,原打算明日告知的?!备嫡坷蠈嵃徒坏卣f道。 這還像個孝順孩子的模樣,陳氏心氣平了些,放緩語氣,“這女子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家里何在?” 傅湛愣愣地轉頭,看著床上赫連清——他這才發現,連基本信息他都忘了過問。 “真是個傻子!”陳氏沒好氣地拍了下他的頭,正要走上前細問,就聽那女子清清楚楚說道:“我叫赫連清?!?/br> 赫、連、清。 姓赫連的人,滿京城都找不出幾位,而叫赫連清的,更是只有那一個——北蕃來的九公主。 她就是九公主。 屋里的人頓時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