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她憤憤地將夏娘的話重述了一遍,并道:“這婦人嘴太壞, 奴婢實在看不下去,就讓她自己跪著請罪去了?!?/br> 一個乳母而已,罰了也就罰了,只是……傅瑤皺起眉頭:“不用讓她跪了,現在就打發她出宮。若她因為此事生出怨恨,咱們反不好辦?!?/br> 防范于未然,這樣的隱患,根本就不用留下來。 小香遲疑道:“但這樣一來,小主子不是只有三個乳母伺候了?” “三個還少嗎?”傅瑤自嘲的笑笑,“你瞧瞧這宮里,有幾個真心把這孩子放在眼里的?寧可伺候的人少些,咱們自己多用些心就是了?!?/br> 夜漸漸深了,傅瑤也慢慢睡去。坐月子期間不宜洗澡,她只讓秋竹小香簡單的為她擦洗了一下身子,不知是否這個緣故,覺得肌膚黏膩膩的,怎么也不爽快。 她費了好大功夫才睡著。睡著了倒覺得很自在,仿佛什么也不用想。 這一夜她連夢都沒做。 醒來的時候,傅瑤發現元禎已經坐在她床前了——他來得倒早。傅瑤揉了揉眼睛,發現屋內已經天光大亮,敢情不是元禎來得早,而是她起得太遲了。 元禎和煦的問道:“昨晚睡得好不好?” “很好?!备惮廃c了點頭,她順便看看床頭的鏡子,是真的好。臉上的肌膚白嫩了許多,眼下也沒有烏青,產后的疲倦仿佛一掃而空。 元禎見她這副樣子,略略放心,他躊躇著開口,“阿瑤,昨日我去見父皇,求他……可是他不肯同意……” 那幾個字,仿佛怎么也不能說出口。說出來,便是深一層的失落。 傅瑤反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沒事的,殿下,咱們還有機會?,F在只是暫時的失意而已,沒準圣上日后還會改變心意呢?再不然,我還會為殿下誕下孩子,往后的日子那么長,誰也說不準是什么情況呢!” 她現在不再說什么不在意太子妃之位的話,畢竟元禎在意這個,她得順著他的意思來,這樣對自己才有好處。 做母親的人,哪里還能處處由著性子來,安分隨時才是硬道理。 何況,她并非不在意太子妃的位置。如果可以的話,傅瑤希望這個位子屬于自己——夏娘的那番惡語使她下定決心,一個人只有登上高位,才擁有睥睨于人的權力。她倒不信,等她正式成為太子妃,還有人敢嘲笑她、敢嘲笑她的孩子。 她任由元禎緊緊將自己擁入懷中,乖乖將腦袋靠在他肩上,半晌才說道:“殿下,您還沒為我們的女兒起名字,至少得有個小名吧?!?/br> 元禎懊惱的將她松開,拍了拍自己的頭,“是了,孤怎么把這件大事忘了?!?/br> 乳母將孩子抱過來。 傅瑤瞧時,果然比昨日皺巴巴的模樣好了許多,五官一舒展開,臉部看上去就和諧了。 她放下心來。會變好看的,這孩子一定會長成一個美人。 雖說美貌不是必備條件,可身為女子,漂亮一點總不是壞事。 元禎沉吟著說道:“這孩子面色團白如滿月,肌膚又格外晶瑩,月色皎皎,不如小名就叫皎皎吧?!?/br> 至于大名,他私心想等成德帝心情好些后,讓成德帝來取——這樣對于女兒便多了一重庇護。 傅瑤并不清楚他的私心,還以為他懶得費神。不過也算了,反正皇家女子成年后都會有封號,平時也總是叫小名的多。 可是元禎取名的理由……傅瑤總覺得有夸張的成分,元禎吹得也太過了吧?這孩子才出生第二天,倒被他夸成絕代佳人了,連傅瑤這個娘親都覺得羞愧。 罷了,聽說做父親的總是多疼女兒一些,那么元禎此舉也無可厚非。傅瑤點了點頭,“就照殿下的意思吧?!?/br> 她撥了撥皎皎柔嫩的小手,“皎皎,你聽聽,你父親給你取名字了?!?/br> 元皎皎小朋友才吃飽奶,躺在襁褓里愜意地閉著眼,只是唇角不自覺勾起。 她該不會聽懂了吧?傅瑤懷疑自己生了個妖精。 元禎坐了沒多會兒,傅瑤就將他趕走——男子漢大丈夫,老黏在女人堆里做什么,他現在需要的是發憤圖強,盡可能博得成德帝的器重。 到了午后,周淑妃、張德妃、李昭儀還有董美人等相約過來探視。傅瑤不便動身,便殷勤地讓侍女們出來待客。 這些人跟她無冤無仇,自然不會因為此事跟她笑話,只是覺得惋惜。董美人第一個忍不住,拿帕子捂著嘴,嗚咽著落下淚來。在她心里,倘若此事發生在她身上,她一定受不住——明明可以憑借這一胎平步青云,怎么生下來就變樣了呢? 周淑妃怕傅瑤不自在,嗔道:“董美人,你這是做什么?傅良娣平安生產,這是喜事,你反倒哭起來?!?/br> 張德妃跟李昭儀也忙附和。 董美人意識到自己失態,忙辯解道:“我……我是為傅良娣高興,也是為自己傷心,傅良娣已經平安誕下了孩兒,我的孩子卻還不知道在那里……” 本是為了轉移話題,說到最后,自己卻真情實意地哭起來。 其余三人只好安慰她,“你還年輕,遲早會有的?!?/br> 董美人爽性大哭起來,“你們都生養過,自然有底氣這樣說,我卻連一次有娠都未經歷過呢……” 傅瑤不禁嘆一口氣,這位董美人還真是感情豐富。 小孩子就不像大人那樣計較利害得失。二公主昌平和三皇子元福都巴在搖床邊看著,元福想拿手指戳皎皎的臉頰,昌平連忙制止他,豎眉道:“別拿你的臟手碰小meimei,小meimei會生病的?!?/br> 傅瑤不得不提醒他們,“昌平,她是你侄女,不是你meimei?!?/br> 這話她已經說過多次,顯然兩個孩子都沒放在心上。 元福更沒聽進去,他正忙著跟昌平斗嘴——元福今年已四歲了,智慧漸生,口齒也靈便了許多。他說道:“二jiejie,我覺得小meimei長大后一定比你漂亮,你瞧瞧,小meimei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以后定比你強多了?!?/br> 傅瑤也懶得糾正他們輩分上的錯誤了——反正叫錯了也是皎皎占便宜,平白升了一輩。 未想昌平對這個問題倒很服氣,她老實說道:“這沒什么可說的,反正傅jiejie比我娘好看多了,以后皎皎比我漂亮也不稀奇?!?/br> 李昭儀聽得眼角直抽,有女兒這么說自己媽的嗎? 傅瑤也不禁抹了一把汗,這是逼著李昭儀與自己為敵呢。 元福又說道:“皎皎的性子看著也比你文靜,以后一定不像你這樣鬧騰?!?/br> 昌平瞪著他,“你這不是廢話,皎皎她連話也不會說,爬也不會爬,你讓她怎么鬧騰?” “那可不然,”元福作出小大人的模樣,“俗話說,三歲看老,人以后會是什么模樣,從小就看出來了。聽說二jiejie你打娘胎里就愛折騰,長大了更是變本加厲,照你這樣,以后可不好嫁人呢!” 傅瑤不禁納罕,四歲的小孩能說這么復雜的長句子嗎,還是說,宮里的孩子都早慧一些? 昌平聽得面紅過耳,嚷道:“這話誰跟你說的?” 張德妃想要阻止兒子,可惜已經晚了,元福得意地宣告:“我親耳聽母妃說的?!?/br> 完了,這屋子要變修羅場了。傅瑤微微閉眼,不敢想象后面的情景。 李昭儀臉上已經山雨欲來,張德妃訕訕笑道:“那個……我就是隨口一說,開個玩笑,meimei別放在心上……” 還是周淑妃識大體,起身笑道:“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了,別耽誤傅良娣休息?!?/br> 傅瑤沒有硬留她們,這場景的確不適宜產后的婦人觀看——董美人猶在自傷其身、嚎啕大哭,至于張德妃和李昭儀,回去后只怕要大干一場呢! 傅瑤撫了撫胸口,心有余悸,這些人真是來看她的嗎?完全是把這里當成公共休息室嘛! 小香送走了各位娘娘,就看到張太醫顫顫巍巍地入殿來,心下頓時沒好氣:要不是這老家伙醫術不精,怎么鬧出這么大的烏龍?害得良娣也希望破滅,做不成太子妃了。 她正要上前將其臭罵一頓,秋竹忙攔住她,搖了搖頭,讓她不要使性子。 秋竹溫和地上前相迎,“大人來看咱們良娣嗎?良娣正在里頭,待婢子為您通傳一聲?!?/br> 傅瑤自然沒有不見的道理。 張太醫一進來就匍匐在地,“老臣無能,令傅良娣無辜受屈,是老臣之罪。臣明日就請辭返鄉,再不踏足宮門半步,以贖此孽?!?/br> 傅瑤忙命秋竹將他拉起,“大人這是說的什么話,這事情又不怪你,本來你也只是憑著胎像洪邁才認為是男孩,不待生下來,誰也不知道做不做得準?!?/br> 沒有b超的年代,光憑脈象判斷胎兒的性別,難度是大了些,這個還真怪不了張仲廉。 張太醫也是因為羞愧,才提出請辭的吧。 傅瑤溫聲說道:“若因為這點小事就放棄自己的本職,大人的心志未免也太不堅定了。你一向熟知我的體質,你若走了,以后誰來為我安胎保胎,即便是為了彌補此番的錯誤,你也應該留下來?!?/br> 如是好說歹說,總算令張太醫打消了歸去的念頭,重新振作精神。臨走前,他還鄭重的向傅瑤拜了一拜,表示愿意為傅良娣盡忠。 傅瑤方始松一口氣,有一個靠得住的太醫還真不是件容易事,她又怎肯輕輕松松放張太醫離開——這回的錯本就不在他,正好借這個機會籠絡人心,讓他對自己死心塌地。 傅瑤覺得自己在漸漸向工于心計的深宮婦人轉化。 這一日除了周淑妃等人,其余宮室的娘娘即便不親身過來,也陸續遣了人過來探視——怎么說也是太子殿下的骨rou,且是孫輩當中的第一人,面子上還是得顧全的。 連趙皇后也派了她身邊的蘭芝姑姑過來探望,雖然只是個姑姑,傅瑤倒不覺得怎么失望——本來她也沒指望趙皇后親自過來。如今彼此省事也好,免得她還得費心思應付趙皇后。 這蘭芝姑姑不知是不是在趙皇后身邊做久了,格外金貴驕傲,一舉一動莫不盛氣凌人,倒好像她過來一趟是對皇女孫多大的榮耀似的。小香覺著不中聽,便刺了她幾句。趙蘭芝自然不甘示弱,兩人便吵起來。 秋竹看不入眼,也上去幫著小香,趙蘭芝寡不敵眾,只好如喪家之犬般惶惶逃離。 據聞她后來向趙皇后哭訴了一通,趙皇后沒有理她——大約趙皇后也覺得小題大做吧。 傅瑤只覺著頭疼,看樣子坐月子也很難清凈,來來往往的人不斷,她還不得不聽著。這般想著,她反而希望這一個多月快快過去,她也好自在些——江太后執意不許她下床走動,說女人月子里不保養好,以后要落下大毛病的。礙于老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傅瑤只好乖乖聽她的吩咐。 傅瑤本以為這一日不會再有人擾她,孰料不到太陽落山,竟又有兩條人影姍姍而來。 小香睜目瞧時,卻是郭賢妃同她的侍女,她比方才更沒好氣:“賢妃娘娘來此有何貴干?” 郭賢妃有些羞縮,低語道:“本宮來看看傅良娣,也想見見皇女孫?!?/br> 說著吩咐侍女點翠,“把本宮那條長命金鎖拿出來?!?/br> 小香譏諷道:“不敢,賢妃娘娘上回送了一碗梅子湯,立意要謀害良娣腹中之子,這回更是打算直接對小主子動手不成?” 點翠惱道:“你這丫頭怎么說話的,賢妃娘娘好心好意來探望,你倒夾槍帶棒的說一大堆,真以為你家主子是個寶,人人都搶著要嗎?” 郭賢妃喝道:“點翠!”一面朝小香笑道,“本宮就是來看看,既然傅良娣不愿見本宮,那就罷了?!?/br> 小香正要說慢走不送,就見秋竹出來,將賢妃請進去。 小香不滿說道:“你這是做什么?咱們何必還給她面子?” “這是良娣吩咐的,”秋竹瞪她一眼,“良娣說了,賢妃這一路過來,路上肯定有人瞧見,若咱們二話不說將她趕回去,旁人還打量傅良娣多么張狂呢——這里頭的緣由,別人可不知道。你若討厭她,不理她就是了,剩下的交給我來應付?!?/br> 傅瑤也猜不透郭賢妃的來意,便打定主意等對方先開口,自己才好隨機應變。誰知郭賢妃并未多說什么,只笑著看了一眼孩子,說道:“這孩子生得很好?!北泓c頭辭去。 眾人都摸不著頭腦,難道她真是來看孩子的? 秋竹持著那掛長命鎖問道:“良娣,這個咱們還要嗎?” “收下吧,”傅瑤淡淡說道,“只別給孩子帶就是了?!?/br> 照理說金器很難下毒,經過上次的教訓,郭賢妃大約不會在自己送的東西里做手腳——不過,誰讓傅瑤是個小心眼的人呢?她若能輕易原諒,她也不是傅瑤了。 元禎從勤政殿出來,本想著去壽康宮看望傅瑤,就見皇后宮中的趙姑姑截住了他,“太子殿下,娘娘請您往椒房殿一趟?!?/br> 元禎不禁皺眉,“姑姑,我先去看過傅良娣,再來見母后好不好?” 趙姑姑的態度恭敬而強硬,“皇后娘娘說了,是要緊事?!?/br> 元禎無法,只得隨她過去。誰知就見趙皇后桌上鋪上了長長的案卷,走近一瞧,才知那并非一整幅,而是許多單獨的畫像層層疊疊摞在一起。 趙皇后含笑朝他招手,“你過來?!?/br> “這是什么?”元禎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