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她敏銳地看向傅瑤的肚子,已經有微微的凸起,“嚯,懷著龍種還敢出來晃蕩,你膽子倒不小?!?/br> 傅瑤臉上一僵,宮里的人說話都這么直接么? 她可不能加深這位老婦人的誤會,忙擠出笑臉道:“太后誤會了,臣妾并非陛下的嬪御,而是住在太zigong的良娣傅氏?!?/br> “原來如此?!崩蠇D人冷淡地瞟了她一眼,兀自轉身離去。 留下傅瑤呆立在原地。 怎么是這樣?她還指望借著這個孩子跟太后多說幾句話呢,說好的老人都喜歡小孩子呢? 秋竹憂愁的扶著她,“良娣……”想勸她不要灰心,卻發現根本無從勸起——這位老婆婆簡直油鹽不進,連孩子都不能打動她,還有什么法子? 傅瑤卻深吸一口氣,反過來安慰她們,“沒事的,放心?!?/br> 她這人從來不怕失敗,而且越挫越勇,太后此舉反而激發了她的斗志。她倒不信了,若連一個老婦人她都收服不了,以后怎么對付肚子里的那個呢? 小孩子可比老人頑皮多了,等腹中那塊rou生下來,她要cao的心只會多不會少,現在正好練練手。 傅瑤高高揚起下巴,一副準備出征的模樣。 兩個侍女都害怕地看著她,不明白發生何事——良娣是不是吃錯藥了,居然這么有精神? 第34章 心事 傅瑤既已決定征服這位老奶奶, 次日就讓小廚房做了些香甜軟糯的糕點——東宮膳房的手藝她還是很信得過的——并讓秋竹親自送去壽康宮。 豈知秋竹回來便為難的告訴她, 說太后轉頭就將那些糕點分贈給了下人, 自己分毫未動。 小香不禁咋舌, “太后娘娘好大的派頭, 不會是故意給良娣難堪吧?” “不會?!备惮幊谅曊f道。 太后與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 怎會因這個為難她;再說,像太后那樣的身份, 真惡心一個人,也不會用這樣小家子氣的手段。 只能說,她送的禮物, 并不中太后的意。 傅瑤并不氣餒,原是她自己考慮不周,沒有打探清楚就貿然行動。好在, 她不清楚太后的喜好, 有一個人理應清楚。 晚上太子回來,傅瑤便向他問起這事。 元禎詫道:“你打聽這個做什么?” 傅瑤訕訕說道:“太后娘娘她畢竟是殿下的祖母,殿下每日事務繁忙,妾身代殿下盡些孝心也是應該的。況且, 本朝以孝治天下, 妾身若能侍奉太后身側,對殿下的名聲也有助益?!?/br> 她說得好聽,口口聲聲為元禎的皇位著想,其實主要想為自己尋一個靠山而已,好鞏固自己在宮中的地位——她不敢把寶全壓在元禎身上。 元禎何嘗瞧不出她這點小算盤, 雖有些氣傅瑤信不過他,但仔細瞧瞧,討好太后也沒什么壞處,遂將她的頭發揉搓一頓,還是老老實實告訴她:“你不知道,皇祖母的性子頗為古怪,與一般老人家多有不同。別的老太太都喜歡吃甜爛食物,看熱鬧戲文,皇祖母可恰好相反,她是巴蜀人,一向喜食辛辣,且無rou不歡。至于聽戲,宮中一向是年節時搭了戲臺尋個熱鬧,皇祖母早兩年還有興致,專門叫了個小戲班子供她點愛聽的戲,近年來只安居宮中養病,這些東西一概不興了?!?/br>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不喜歡傅瑤送的糕點,果真是不合胃口。 傅瑤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不禁問道:“殿下這般了解太后娘娘的習性,怎不見你多往壽康宮去?” 元禎苦笑道:“皇祖母一向喜好清靜,咱們這些人多不中她的意,就連我小的時候,她也沒怎么親近過我。你不見三皇弟才三歲,德妃娘娘也很少帶他拜見太后么?” 真有不喜歡孩子的老人家嗎?傅瑤陷入沉思。 有了準備,她的信心便充足多了。她沒那個權力召戲班子進宮,只好依舊從食物上下手。 第二日,傅瑤便親自往壽康宮來,身后跟著秋竹和一名內侍——內侍手里捧著一個碩大的朱漆食盒。 宮人通傳后,她邁步入殿,誰知就聽到太后煩躁的聲音:“哀家不喝這藥,給哀家撤下去?!?/br> 傅瑤抬眼望去,江太后大約是午睡才醒,頭上并未梳髻,花白頭發散散披著,幾乎有些蓬亂。 她身旁一個年歲差不多的老嬤嬤正在殷勤苦勸,“太后,您這病總拖著不見好,不服藥怎能行呢?” 傅瑤開口說道:“太后既不愿喝藥,就不用強逼她喝了?!?/br> 她認得這位老嬤嬤,就是前日御花園中陪太后賞梅那位。 曲嬤嬤也認出了她,福了福身,“傅良娣?!?/br> 對她的到來雖有些吃驚,還是憂愁說道:“良娣怎可說這樣的話呢?不服藥,太后的病勢怎么能好?” “治病為的什么?還不是為了身子康健、情志舒暢么?倘若這藥喝得不痛快,太后娘娘也情緒不佳,那倒不如不喝的好?!备惮幬⑿φf道。 她這通歪理竟把曲嬤嬤說得愣住。 太后淡淡抬起眼皮,“你來做什么?” 傅瑤微微屈膝下去,“臣妾參見太后殿下?!?/br> 心中有了成算,她說話的底氣也充足多了,“臣妾聽聞太后近來飲食不歡,特意讓小廚房做了些薄物,好讓太后娘娘開胃?!?/br> 于是讓秋竹打開食盒,望去時,只見一籠分量充足的腐乳蒸rou擺在中央,周遭還有一碟手撕蹄筋,并一碗水煮魚,上面撒了碧綠的蔥花與鮮紅的椒碎。 曲嬤嬤急道:“良娣怎么送來這些,快拿回去?!?/br> 太后卻擺了擺手,“慢著?!?/br> “太后,您年紀大了,這些東西怎么克化得動?!鼻鷭邒卟铧c跺腳。 太后橫了她一眼,“哀家還沒老掉牙齒,你倒把哀家看成死人了?!?/br> 曲嬤嬤一驚,只好收聲。 太后看著傅瑤,“你怎會想到送來這些?” 想不到老太后看著冷心冷面,居然是個吃貨,看樣子這一招起作用了。 傅瑤恭敬笑道:“是太子殿下告訴我的?!边@種事情用不著撒謊,說實話就行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也沒細問,吩咐道:“收下吧?!?/br> “可是,太后娘娘正在服那藥,會不會有所抵觸……”曲嬤嬤到底有些遲疑。 太后臉上顯出不耐,正要說話,傅瑤替她開口了:“太醫也沒說忌食辛辣吧?嬤嬤若實在不放心,我隨后會向太醫詢問此事,總不會害及太后娘娘就是?!?/br> 曲嬤嬤無法,只好將食盒搬到桌案上來。 傅瑤主仆倆站著不動。 太后瞪道:“你怎么還不走?” “太后真不打算喝那藥了?”傅瑤含笑說道。 “不喝了,怎么了?”太后賭氣說道。 傅瑤有一副難得的好脾氣,“臣妾本來想著,若太后娘娘照太醫院的吩咐用藥,那么為了抵償您服藥的辛苦,臣妾每隔一日都會送些好吃食過來,讓太后您解解饞癮,現在看來是不必了?!?/br> 曲嬤嬤聽得咋舌,還有人敢這樣脅迫太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傅瑤臉上依舊笑盈盈的,她可是吃準了太后不敢拿她怎樣:下人都是謹慎的居多,江太后的小廚房一定不敢給她做這些肥膩辛辣rou食,免得出什么亂子。 這樣的事,只有她敢做。 江太后無法,只好端起旁邊的藥盞,將黑漆漆的藥汁一飲而盡。 傅瑤這才揉身施禮:“臣妾告退?!?/br> 曲嬤嬤看著她的背影,悄悄說道:“太后,您看這……” 太后也看著門外,眼中卻是一片平靜,“無妨,她要討好,哀家就受著,不必為此分神?!?/br> 這宮中的真情假意她都見的多了,什么是真孝心,什么是假逢迎,日子久了,自然看得出來。 她拾起桌上的銀箸,夾了一筷子手撕蹄筋放進嘴里,慢慢咀嚼。 曲嬤嬤不禁勸道:“太后……”她真怕江太后吃了這些rou食消化不良。 太后也懶得廢話,直接將一筷子蹄筋塞到曲嬤嬤嘴里,堵住她將要說出的話。 曲嬤嬤先是嗚哇,慢慢臉上卻轉為驚奇——不得不說,這蹄筋燉的還真是軟爛呢!就連她這樣牙口不好的人,吃起來也毫不費力。 傅良娣這回算是抓住太后娘娘的把柄了。 傅瑤自此就常往壽康宮去,自然少不了帶些可口的吃食。她也怕老年人葷食吃多了不好,耍了點小心眼,譬如在蒸rou底下墊些芋頭、山藥、薯類等,看著分量雖足,其實并沒有多少。 太后雖瞧出這些小狡猾,也只好裝作不知——若無傅瑤,她就連這點口福都沒了。 一來二去,傅瑤對壽康宮簡直輕車熟路,比往椒房殿去得還勤——江太后雖然習慣擺著一張冷臉,傅瑤卻覺得與她相處起來更加舒服,起碼比趙皇后那種隱隱的厭惡要好多了。 其實她覺得,江太后并不像她表面上那般冷情,偶爾還是有熱乎的一面。 譬如有一回,江太后說起:“這天寒地凍的,你不用天天過來,也不嫌累得慌?!?/br> 傅瑤賠笑說道:“臣妾在屋里每日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多陪太后說說話,臣妾也能解個乏兒?!?/br> 江太后當時雖無表示,隨后傅瑤卻發現,多了一頂接送她的暖轎——自然是江太后派人送來的。 傅瑤心中歡喜,加之省了路上勞乏,往壽康宮去得更勤了,甚至中午也不回去,連午膳也留在壽康宮享用。元禎為此抱怨過幾回,傅瑤只裝聽不見,依舊我行我素——來來往往的實在麻煩,且太后宮中也很舒服呢。 江太后有歇晌的習慣,即便冬日也是如此。反正壽康宮的火盆終日生得旺旺的,溫暖如春,根本不懼怕著涼。 這日用過午膳后,江太后照例在內殿睡晌午覺,傅瑤則搬了張鋪了狐皮的紅木椅坐在一邊,手里捧著一本志怪小說細細研究——元禎不許她看這些靈異神怪的東西,怕對腹中的胎兒不好,傅瑤正好借機躲到太后這里來。 四下里寂寂無聲,曲嬤嬤也忙自己的事去了——太后覺淺,睡眠時不喜有人旁邊伺候,恐怕吵嚷。 不知是哪里,忽然傳來一聲幽幽的“先帝”。 傅瑤悚然一驚,差點以為自己見了鬼——誰讓她正在看鬼故事? 好在細聽了一陣,她才辨認出那是從內殿傳來的,莫非太后在說夢話? 正在躊躇,里頭人又喚了一聲。 傅瑤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躡手躡腳地進去,只見江太后兩眼緊閉,嘴唇微微翕動著,果然是在說夢話。 老太太睡覺也不老實。厚實的棉被掀起一角,一只胳膊垂在外邊。 傅瑤嘀咕了一聲,上前為她將被子掖好,手指觸到江太后的手腕,卻覺到一個涼涼的yingying的東西。翻起手掌一瞧,竟是一塊形制古樸的玉墜。 都說玉能辟邪,可是像這種古玉,上頭也許附了什么鬼祟也說不定——傅瑤方才看的志怪小說就有一篇類似的。且這塊玉冰涼硌手,難怪江太后睡不安穩。 傅瑤小心地將那塊玉掰開,誰知江太后攥得死緊,怎么也弄不下來。她正要再加一份力道,就聽床上人幽幽說道:“還給哀家?!?/br> 傅瑤一驚,只見江太后已慢慢睜開眼,忙屈膝道:“臣妾有罪,冒犯太后殿下,還請太后饒恕?!?/br> “無妨?!苯笳f道,顯然并沒有怪責她的意思。她將那塊玉伸到面前,仿佛珍寶一般戀戀看著,還伸出皸皺的手指慢慢摩挲,仿佛那是戀人的肌膚。 傅瑤遲疑著問道:“太后,這塊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