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連嘉澍臉上的表情似乎也印證了這種思維。 大約也就只有林馥蓁才能讓連嘉澍臉上呈現出如此復雜的表情:厭惡;歡喜;憎恨;懷念。 “‘嘉澍,你不能先走在我面前,你要是先走了,獨自留在這個世界的我就太寂寞了?!愃朴谶@樣的話她在我面前總是說得很理所當然,她從來就不掩飾她的自私,從來就不曾去想,要是先離開的是林馥蓁呢?要是林馥蓁先離開了,那么獨自留在這個世界就變成了連嘉澍?!闭Z帶苦澀,“她憑什么認為獨自留在這個世界的林馥蓁會寂寞,而獨自留在這個世界的連嘉澍就不會寂寞?這不是自私是什么?” 嗯,仔細想想,連嘉澍的話似乎有點道理。 再仔細想想,那個叫做林馥蓁的姑娘好像還挺自私的,半夜敲她房間的門,讓她在凌晨開一個多鐘頭的車去搬回行李。 不過,再再回想,索菲亞的二十歲也似乎是這樣的。 二十歲,容易沖動,也魯莽,不會為他人著想,更不會面面俱到,但那也是人生中一個值得懷念的階段,半生半熟的模樣。 “可是,讓我百思不解地是,為了這樣一個自以為是的姑娘,我讓人‘偷’走一輛車,把你堵截在停車場,費盡心思就只為問一句,她現在好嗎?”苦澀的語氣多了絲絲苦惱,苦惱中有帶著迫切。 林馥蓁現在好嗎? 這是索菲亞也想知道的事情,湖面的日光又淡去了一些。 “把她一個人丟在婚禮,是我的錯?!边B嘉澍低聲說著。 是啊,怎么能把那樣的一個姑娘丟在婚禮上。 那個姑娘曾經在一個刮著十級分的夜晚在海里獨自游了一千五百米,只為了:嘉澍現在想見我。 多傻,傻得她都不忍心去責怪她了。 巴塞羅那醫院,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樣,那些人形容得毫不夸張,仿佛下一秒就會倒下。 可惜地是,她心愛的男孩不知道,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個夜晚。 二十歲的姑娘,有著很固執的驕傲。 “索菲亞,你不能把這件事情告訴嘉澍,那太丟臉了?!?/br> 真是因為怕丟臉才不告訴的嗎? 二十歲的傻姑娘林馥蓁,感性和驕傲形成鮮明的對比,柔軟得像花瓣。 不是因為丟臉才不讓知道的,是因為怕嘉澍知道會愧疚才不讓告訴的。 湖面上的日光若有若無。 “索菲亞,你也在生我的氣嗎?”連嘉澍柔聲問著。 這樣動人的嗓音,再配上這樣美好的面孔,足以在某個瞬間變成某種神奇的魔力,在神奇的魔力召喚下,開口說出:不,我沒生氣。 再之后。 一一回答他的問題,他想知道的只要是她知道的都會告知。 較為慶幸地是,她現在已經不是二十歲的年紀了。 手放進外套兜里。 “yann,我不知道林馥蓁現在在哪里?!彼鞣苼喺f。 沉默。 連嘉澍點了第二支煙,煙還是夾在手指。 “聽說在羅斯太太去世前夜,你們見面了,羅斯太太沒告訴你什么嗎?” “沒有,她只是和我說了一些林馥蓁小時候的事情?!迸逻B嘉澍不相信,索菲亞舉手,“我發誓?!?/br> 連嘉澍點燃第三支煙時手有些抖,那支煙好幾次才被點上,第三支煙燃燒殆盡,連嘉澍問:為什么? “真的僅僅是因為孩子很可愛,婚紗很漂亮嗎?” 那場婚禮是不是因為孩子孩子很可愛婚紗很漂亮,不得而知,也許是也也許不是。 索菲亞相信,上天摯愛天下有情人,怕有情人們不懂得珍惜緣分,怕有情人們蹉跎歲月,怕有情人們從愛侶終將變成怨侶,于是,用了一個盒子,把他們間的情感偷偷藏了起來,等待著最好的時機。 盒子在最好的時機被打開,被小心翼翼放進盒子里的情感經過了光陰的洗禮,散發著金子般的光芒,它不再像初初裝進盒子時那般脆弱,一觸就斷。 有情人們終于意識到那只盒子對于他們的意義,于是就有了漫長歲月里的相互珍惜相互忍讓。 白發蒼蒼時,他們完成了年輕時候許下的承諾:我們發誓□□終生。 上天只是把小畫眉和小法蘭西的盒子藏起來而已,終有一天,小畫眉和小法蘭西會找到屬于他們的盒子。 煙蒂往著湖里扔,嗓音附帶著淡淡哀求:“告訴我吧,索菲亞?!?/br> “這個問題你還是等著林馥蓁來回答?!?/br> “我找不到她,”這話說得很慢,隱隱約約間,從舌腔唇腔能窺見痛楚,那痛楚讓連嘉澍的手骨節泛青,“以前,我覺得要找一個人很容易,現在,我發現,我和她一樣,僅僅是七十億之一,要在這七十億中找出那個一像是在大海撈針?!?/br> 連嘉澍苦笑著:“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造物者對于的藐視它能力的人的一種懲罰?!?/br> 這個時候,似乎,索菲亞能做到的好像也只有安靜傾聽了。 湖面上日光也就眨眼功夫就被蒸發掉,天空烏云密布,仿佛下一秒就會倒下傾盆大雨,連嘉澍似乎對周遭無任何感知,他伸出右手。 右手緩緩往前延伸,在空氣中摸索著,指尖力道溫柔,似乎,存在于他手掌心里的是一個活生生的物體,這個物體有眼睛有鼻梁有嘴唇有耳朵有頭發,這會兒,頭發不聽話粘在嘴唇上了。 一一把那些發絲撥到耳朵后面,直到被捧在手掌心里的那張臉干干凈凈。 傾訴的聲音有著小小的滿足感:“有時候習慣很可怕,十年來,你的右手邊一直有個人呆著,忽然間,這個人消失不見了,可你打從心底里沒意識到這一點,依然延續著日常的一些習性,她頭發又幾天沒洗了,得把那顆臭烘烘的頭顱從肩膀上趕走,抬手,只觸到空氣;她杯子空了,裝水的水壺距離她很近可她就是不愿意自己動手,無奈,只能抬起手,還是空氣?!?/br> “她離開你了,你自己提醒自己,經過一輪分析你告知自己,其實這對于你來說是一件好事,你不用做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不需要去聽她沒完沒了的嘮叨,可是,眼睛卻看著右手邊的位置,想象著,忽然間她就那樣冒了出來,沖著你咧嘴笑,然后……其實……其實,一顆臭烘烘的頭顱靠在你肩膀上也不是多糟糕的事情,為她倒一杯水聽她發一些牢sao也不是多無聊的事情?!?/br> “重要的是,你的右手邊位置不再空空蕩蕩的了?!鄙煜虬肟罩惺志従徥樟嘶貋?,落在他心上位置,低低,喃喃訴說,“那個位置空了,另外一個地方也開始變得空蕩蕩了起來?!?/br> 索菲亞看了一眼天色,又暗沉了幾許。 現在,得快點離開這里才行,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說出一些話來,連嘉澍的語氣讓人覺得沉重,比那天色還要沉重。 還沒開口—— “你覺得我和她還會見面嗎?”他問她。 “會的?!被卮鹬?。 小畫眉和小法蘭西可是這個世界最相配的女孩男孩,男人女人。 離開那片河畔前,索菲亞問了連嘉澍一個問題,關于方綠喬的問題。 連嘉澍說他是通過新聞才知道方綠喬開了澄清發布會。 “目前,我還不具備解雇一個公關部的權限,有時候,想得到一些,就得承受失去另外一些?!边B嘉澍還說。 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方綠喬一定是在連氏公關部的鼓動下才有那場澄清會。 只需要那些人告訴她,在婚禮不見了的新郎是因為看了中餐館的人質事件后離開現場的,這話足以讓一個年輕姑娘肝腦涂地。 離開時,連嘉澍還站在那片河畔。 關于林馥蓁—— “她只是在和我們玩捉迷藏?!薄八皇窃谕孀矫圆赜螒??!眱扇瞬患s而同。 非周末,旅游淡季,夜晚天氣寒冷,街上行人稀少。 車子在拐過那個街道時,遠遠的,連嘉澍看到站在噴泉沿穿紅色長裙的女孩。 紅色長裙在夜晚燈光映襯下顯得十分搶眼,女孩身姿曼妙。 放慢車速,吸引連嘉澍的不是女孩曼妙的身姿,而是那件紅色長裙,有些影像遠遠近近,依稀間,有誰也曾經在這樣的夜里穿過這樣的一件紅色長裙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當天廣場上也是空無一人。 穿著紅色長裙的女孩站在噴泉沿上,展開雙手做出飛翔動作,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晃晃,眼看下一秒就要跌落進噴泉池里。 噴泉越來越近,紅色長裙女孩越來越越近,放緩車速,放緩車速,女孩背對著他,一頭長發又黑又亮。 再放緩車速,那陣風吹過來,把女孩的長發送往天際,從裙擺底下灌進的風讓女孩看起來像要被掀翻到噴泉去。 二月末的巴黎很冷,沒人扶女孩一把。 又有風吹過,女孩身體搖晃得厲害。 急急停下車。 打開車門,廣場靠近盧森堡公園,一打開車門,花香撲鼻而來。 循著花香,一步步走向廣場。 女孩還在噴泉沿行走著,一步又一步,很認真行走著,因為認真更加顯得孤獨,沒人去拉她的手。 連嘉澍一步一步往噴泉走進,腳步越來越輕,就深怕腳步重了,在噴泉行走的女孩會受到驚嚇,一步小心跌落在噴泉池里,也怕…… 腳步一重了,女孩就消失不見了。 女孩十六七歲的模樣。 林馥蓁十六七歲時也留著和女孩差不多長度的頭發,林馥蓁也穿過這樣的一件紅色長裙,在這樣的夜間腳踩在噴泉沿上身體搖搖晃晃走著,一邊走著一邊在說話,最后:嘉澍,你說…… 那陣風刮過,吹走了林馥蓁的聲音。 “嘉澍,你說……” 嘉澍,你說……林馥蓁你讓嘉澍說什么??? 連嘉澍腳步停在距離噴泉沿半步左右距離,伸出手,指尖距離女孩的手一英寸,連嘉澍一步一步跟隨在女孩后面。 這樣一來,在女孩掉落到噴泉池前他可以拉住她。 噴泉是橢圓形的,女孩繞著噴泉走了一圈,他跟在女孩身后也繞了一圈。 停在原點,女孩抬頭仰望星空。 站停著,連嘉澍跟著女孩仰望星空。 長長的發在夜風中飛舞,對著星空女孩在喃喃自語著。 風大,他聽不到女孩都在說些什么。 于是,開口問。 他的聲音似乎驚醒了女孩,女孩回過頭來。 女孩有著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女孩對于距離他半步左右的人漠不關心,目光直勾勾的,往一處所在。 順著女孩的目光,連嘉澍看到—— 十六七歲的連嘉澍站在距離噴泉三米遠的草地上。 站在噴泉沿上地赫然是十六七時的林馥蓁,舊日時光像倒映在河面上的影像,他站在河畔上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