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陸飲冰手機關機了。 唯一能響的只有小西的,小西心里哀嚎一聲,忍著發麻的頭皮去掏包里的手機,來電話的是薛瑤,她看了陸飲冰一眼,接了起來。 薛瑤:“我剛落地,開機第一天怎么樣?陸飲冰手機怎么關機了?” 小西用眼角余光去瞟陸飲冰,聲若蚊吶道:“薛總?!?/br> 薛瑤:“沒吃飯啊,大點兒聲,不知道我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嗎?” 小西提高了一點聲音:“薛總?!?/br> 陸飲冰聞聲看了過來,小西心臟跳得飛快,想把手里這燙手山芋丟給陸飲冰,陸飲冰沒有要接電話的意思,但是沉默地作了一個手勢,去旁邊,然后點頭。 小西明白過來了,是讓她去一邊說,把實話告訴薛瑤。 薛瑤在人來人往的機場中,仿佛兜頭腳下一盆冬日的寒水,她幾乎失聲道:“你說什么?” 旁邊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薛瑤一個也顧不上,沖電話那頭道了聲:“你把電話給陸飲冰,我要和她說話?!?/br> 她眼睛往后一轉,反應迅速的秘書立刻上前。 薛瑤按住話筒:“買回京的機票,現在就走!” 秘書一句話沒多問,立刻打電話訂票。 小西遠遠地朝陸飲冰看去一眼,她將額頭抵在桌面上,一動不動,沖著她的發旋也寫滿了“別和我說話”,于是回道:“陸老師估計不想說話,我們已經約好了醫院,到了就去檢查,到時候直接醫院見吧,我現在把地址發給你?!?/br> “行?!毖Μ幚鞯亓塘穗娫?,往回趕。 走到中途她給夏以桐去了個電話,方茴接的,低聲:“你好薛總,夏老師在拍戲?!?/br> 隔著聽筒都能聽到對面歇斯底里的哭喊聲,還有導演激動振奮得仿佛要跳起來的:“卡,完美!準備下一鏡!” 薛瑤遲遲不答話,方茴見跪在拍攝間手腳發軟的夏以桐被工作人員扶著坐回了原位,手里拿著毛巾,一直在哭,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急切:“薛總,請問有什么事嗎?” 薛瑤:“喔,沒什么大事,今天看到個新劇本,問夏以桐有沒有興趣?!?/br> 方茴:“好的,一會我替你轉告?!?/br> 薛瑤看著掛斷的通話,手攥著手機,眼睛都紅了,忙抬頭看航站樓頂。 怎么偏偏就趕在這個時候! 夏以桐的狀態保持得很好,方茴不敢打擾她,一直到收工回去,把手機交給她才提了一句:“薛總今天打電話過來了,說有個新劇本,來問問你想不想要?!?/br> 夏以桐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合上門,哭得一天發紅的眼睛隱沒在門里。 一進門,她坐在床沿,想道:剛剛方茴讓她干什么來著?哦,有新劇本,她手指切換到了通訊錄,找到薛瑤的號碼,指尖懸在上面,遲遲不落下去。 她對交談感到莫名的心慌,于是改發微信——【我現在沒空看劇本,等殺青再說吧,謝謝薛姐?!?/br> 她放下手機,歪了歪頭,長久地盯著面前的鏡子——那是一面全身鏡,酒店特意給演員配的,鏡子里的人形容憔悴,臉頰消瘦,下巴尖得不像樣子,天花板上的燈光打在鏡子上,光芒全被吸收了似的,發出幽暗詭譎的綠光。她看著對方,對方也看著她,不同的是鏡子外的夏以桐眼神流露出恐懼。 鏡中夏以桐漠然的嘴角居然勾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手從里面伸了出來,朝她的喉嚨扼去。夏以桐“啊”的一聲尖叫起來,翻滾在地,抱住自己的頭,雙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耳朵,瘋狂地嘶聲叫道:“滾!滾啊啊啊??!” 她的手往上,想抓住什么東西,一伸出去鏡子里的人就在她手上抽了一鞭子,疼得厲害。 方茴就住在她隔壁,聽見動靜,立馬用房卡開了門,沖進來,夏以桐整個人靠著床蜷縮成一團,渾身顫抖,頭死死地抵在地上,嘴里發出痛苦的倒氣聲,就著這種別扭的姿勢,仰臉看她,臉上全是眼淚。 方茴砰地關上門,沿著她手指的方向,抓過床上夏以桐的手機,找到了錄音的本地文件,放到她耳邊,給她聽:“夏老師,我在京城等你啊?!?/br> “夏老師,我在京城等你啊?!?/br> “夏老師,我在京城等你啊?!?/br> “以為只有這么短對不對?不,其實是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哈哈。還有一句,就不說三遍了,一遍,說多了不好意思……我愛你?!?/br> 我愛你。 一遍一遍地放,一遍一遍地聽。 我愛你。 我在等你。 夏以桐攥緊了拳頭,把手從自己的耳邊拿開,如影隨形的聲音不再在她耳邊嗡嗡作響。是陸飲冰在跟她說話了,她還在京城等自己。不對,好像是拍新戲了,現在在海邊呢,不知道身體痊愈了沒有,每次都說好多了好多了,一點都不聽話。 她還得回去見她,夏以桐咬牙撐起一條手臂,完好無損的,健健康康的。 夏以桐急喘幾口氣,壓抑的顫抖終于漸漸平息,從地上爬了起來,坐在了椅子上,劇烈地咳嗽起來,最終閉了閉眼,啞聲道:“錄音關了吧?!?/br> 方茴關了錄音,給她倒了杯熱水,夏以桐喝了一小口,把水杯握在兩手之間,緩緩地倒著氣。 方茴道:“夏老師,晚上我和你睡吧,免得又……你這樣休息不好,也影響白天拍戲的精神?!?/br> 夏以桐低低地“嗯”了一聲,終于沒拒絕了。 方茴說得有道理,她現在精神越來越差,經常出現幻覺,那幻覺好像知道她的救命法寶似的,拿都不讓她拿手機,有方茴在至少還能讓自己保持清醒。 方茴松了口氣,說:“我回房拿衣服?” 夏以桐說:“好?!?/br> 方茴開門出去,走了兩步,感覺不對勁,一回頭,夏以桐就跟在她后面,見方茴看她,夏以桐看向門里,囁嚅道:“我……” 方茴牽了她手腕,說:“我知道,你跟我一起吧夏老師?!?/br> 方茴和她同住一張床,才發現夏以桐入睡現在居然這么困難。不止翻來覆去,她嘴里還不停地念念叨叨,吵得方茴也睡不著覺。念了一陣,夏以桐猛然驚覺自己和陸飲冰手札里的那個三號床癥狀有點像,嚇出一身冷汗,趕緊住了嘴,不一會兒,方茴翻個身,夏以桐駭然地發現自己又開始了。 她開了燈,方茴睜著眼睛,凌晨一點,夏以桐神色疲憊,說:“對不起?!?/br> 方茴問:“能告訴你念的是什么嗎?” 夏以桐腦子混成一片,先是搖搖頭,而后又點頭,不確定道:“可能是急急如律令和九字真言什么的吧?!?/br> 方茴又問:“開著燈睡會不會好一點?” 夏以桐道:“不知道?!?/br> 于是開著燈睡了一宿,方茴沒再聽到夏以桐念念有詞,她起床的時候夏以桐已經醒了,背對著她戴著耳機,坐在桌子上,面前放著平板。 方茴走近一看,是《破雪》的電影,剛開始放,夏以桐在鼓面上跳舞,陸飲冰在下面看著,她側過一點身子,夏以桐唇邊正揚著一抹溫柔的笑容。 察覺到有人走近,夏以桐轉臉,沖她笑道:“早上好?!?/br> 方茴愣了一下,回:“早上好。夏老師你什么時候醒的?” “比你早醒十分鐘?!?/br> “哦?!?/br> 她指了一下浴室的方向,夏以桐點頭,笑意淺淺:“要洗漱嗎?你先去吧,我再看一會兒?!?/br> 方茴說:“好的?!?/br> 她望著夏以桐的背影,冬天太陽出來得遲,現在只是有微光而已,那微光從窗簾縫隙,正好落在桌邊一角,劃下一道細長的光痕。 夏以桐長發披肩,安靜地坐著,忽而伸手,想要去捉住那道光。 她兩手握住窗簾兩邊,往外一拉,整個人便沐浴在光亮中,仰著臉久久不動,和昨晚上發狂的那個人截然不同了。 可當她回過身,便有一半落回到陰影里:“不是洗漱么?還愣著干什么?” 方茴打了個寒戰。 第256章 京城,醫院。 薛瑤幾乎是腳不沾地地飛了過來,高跟鞋脫在出租車上,跟秘書換了雙平底的,正好趕上陸飲冰進去拍片子,小西在外面等著。 “她……”薛瑤靠著墻,氣喘吁吁問道,“情況怎么樣?” 小西搖搖頭,說:“一句話都沒說?!?/br> 薛瑤一拳搗在了墻上,吹著自己的手坐在長椅上,捂著臉長嘆了口氣。 小西跟她坐一邊兒,等陸飲冰出來。 拍片子挺快的,薛瑤聽見門響,立刻把手放了下來,一副自如神色迎上來:“餓不餓?還沒吃飯吧,我帶你吃火鍋啊?!?/br> 陸飲冰:“不用了,我在這等著?!?/br> “報告要好幾個小時出來呢?!?/br> 門里的醫生回了句:“對,先吃飯去吧,六個小時后再來?!?/br> 薛瑤:“你看,醫生都說了?!?/br> 陸飲冰不動,也不看她,往那兒一坐,兩耳不聞身外事。 薛瑤能怎么辦?總不能把她綁走吧,只能陪她坐著。她手機還老是響,一堆事兒等著她,起來接了沒說幾句話就差點跟對方吵起來。 小西用不著吩咐,自發地下去找地方打包飯菜回來。 陸飲冰感覺自己正在往下沉,哪里都是空曠的,她聽到薛瑤和別人的爭吵聲,卻仿佛隔著萬里之遙,那些凌亂的、細碎的、聒噪的聲音不斷地涌入她的耳朵,如同附骨之蛆,沾上了就甩不掉…… 陸飲冰輕輕吸了口氣,幽幽地抬起眼簾,望向不遠處背對著她的薛瑤。 薛瑤:“我跟你們王總說過了,我今天沒空,沒空,沒空!聽不懂中國話是怎么的?你他媽還打電話來問?我她媽十分鐘之前就接到了你電話,你是不是逼著我發火——” 砰—— 薛瑤舉著手機嚇得一激靈,電話里的人也嚇了一大跳,一連串的“對不起”沒聲兒了。 陸飲冰冷眼看著她:“能不能安靜一點?” 薛瑤下意識點了頭,在她面前關了機。 頓了頓,陸飲冰眼神回暖,又后悔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低聲說:“對不起?!?/br> 薛瑤朝她展開雙臂:“來?!?/br> 陸飲冰彎腰抱住了她,兩個人相差近二十公分,像摟住一個小雞仔。 薛瑤整個人被迫埋進她懷里,掙扎道:“喂喂喂,你這樣太不厚道了,我是在安慰你啊。你以下犯上,我是你媽,呸,我比你大十歲呢?!?/br> 陸飲冰露出了一天以來第一個笑容:“誰叫你不穿高跟鞋?!?/br> 薛瑤大度地想:算了算了,自己這也算是舍己為人。 還是醫生打斷了她們倆的深情擁抱,朝陸飲冰走過來,醫生看起來很年輕,感覺像是在實習期,說話很有禮貌:“鑒于您的職業特殊,我們院里的專家打算對您的情況進行會診討論,請您明天上午十一點左右再過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