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兒臣,秀,”荊秀提起下擺,單膝屈地,“叩見父王,見過陳妃娘娘?!?/br> 楚王甚少見到自家兒子脊背如此挺直的時候,愣了一下才面色冷峻道:“起來?!?/br> 荊秀緩緩起身,垂立在前。 楚王坐在紫檀椅上,端過內侍倒的茶,飲了一口,問:“你可知罪?” 荊秀:“兒臣不知?!?/br> 楚王猛然將茶盞一擲,guntang的茶水潑在荊秀肩側,洇濕了一片,又鏗楞跌落在地上,瓷盞碎成幾瓣,大怒:“你大逆不道!居然敢謀害孤的妃子?!” 荊秀抬起眼睛,眼瞳漆黑,其中又恍若孤海上飄來一叢閃亮的星火,熠然生輝:“兒臣只是殺一名姑臧派來的妖女,永絕后患,以利江山社稷,何罪之有?” 陳輕臉色一白,哀哀凄凄地喊:“王?!?/br> “大膽!”楚王把另一茶盞也扔了下去,這一下正中荊秀的頭頂,血立刻從發絲間滲出來?!敖o孤跪下!” 荊秀再次跪下,她跪著卻比站著更加筆直,脊柱如槍,身姿清榮,正如玉秀宮院中不分四季寒暑探向天頂的那簇紫竹。 “來人,把六殿下帶下去,禁足三月,聽候處置?!?/br> 楚王扶起陳輕,讓她靠在自己懷里,柔聲安慰:“別與他一般計較,他啊,就和他那個娘一樣……”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躁動,楚王轉過頭,荊秀被侍衛死死攔著,一向溫雅的臉上面色猙獰,太陽xue青筋暴露,眼睛里全是憤恨和淚水:“荊朝恪,你不配說我娘!” 楚王倏然站起來,氣急敗壞:“快把這個逆子給我帶下去!” “卡?!?/br> 隨著秦翰林的一聲卡,工作人員立刻上去解開陸飲冰的頭發,把里面和臉上的血漿一并擦干凈。秦翰林關切地問道:“怎么樣?疼不疼?” 陸飲冰接過工作人員手里濕巾,自己對著鏡子擦臉:“還行,需要再來一條嗎?” “那就再來一條?;瘖y師,來給陸老師補個妝。服裝,過來吹衣服?!?/br> 那廂夏以桐剛從楚王的演員懷里轉移到床上,反正要再重來一條,她統共就一句臺詞,躺在床上算了,起來還要見到陸飲冰。 感到逃過一劫的夏以桐同時內心惴惴,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么。尤其是當陸飲冰補完妝后,一個眼神都沒投過來的時候,更加重了這種感覺。 “a!” “兒臣只是殺一名姑臧派來的妖女,永絕后患,以利江山社稷,何罪之有?”陸飲冰一字一頓,鏗鏘有力。 永絕后患!夏以桐心中忽然一震,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陸飲冰,她面色冷硬,一臉決然,不留任何余地。 “卡,重來?!鼻睾擦帜樕惶?,問,“夏以桐你眼睛往哪看呢?” 夏以桐慌忙收回視線,雙手合十:“抱歉,走神了?!?/br> “再走神一會不給飯吃,再來一次?!?/br> …… 接下來這條順利過了,秦翰林給陸飲冰補拍了幾個受傷的鏡頭,讓工作人員準備放飯。陸飲冰沖秦翰林淡淡地點一下頭,按照慣例進自己的休息室躲避盒飯的香氣。 “等一下?!鼻睾擦纸凶∷?。 “有事?” 秦翰林認真地說:“有事?!?/br> 他遙遙地沖夏以桐的方向叫了一聲,陸飲冰一看她走過來就想跑,秦翰林拉著她胳膊不放她走,喝道:“你給我站??!” 兩個人面對面站住,夏以桐目光躲閃,陸飲冰一臉漠然。 秦翰林:“我不管你們鬧什么矛盾,趕緊,趕緊給我解決了,五分鐘,我要看到你們手拉著手出現在我面前,當然你們要親個嘴我也不介意?!?/br> 陸飲冰:“……” 夏以桐:“……” 第35章 五分鐘? 開什么玩笑?陸飲冰首先浮現出來的是這么一個念頭,她不覺得她們倆之間有什么矛盾,本來就是不相熟的演戲搭檔而已,沒什么關系,不在乎就不會鬧矛盾。 當然,如果夏以桐有什么話要對她說,她秉承著中華傳統禮節,愿意給她五分鐘,洗耳恭聽。 五分鐘? 她要說什么?她能說什么?這是夏以桐的想法,如果事情能說清楚的話,早在她見到陸飲冰的第一面就說清楚了,何至于等到現在。 如果陸飲冰問她為什么性情大變,為什么忽冷忽熱,那么多的為什么,她迷茫地想:自己該怎么回答?面對她質問的眼神,她還能夠裝作若無其事嗎? 秦翰林比了一只手掌,再次強調道:“五分鐘啊,你們去休息室,一會兒我去敲門?!?/br> 休息室內,偌大的空間只有夏以桐和陸飲冰兩個人,空調把一道又一道的冷氣吹出來,讓屋內的空氣更加凝固。陸飲冰坐在沙發上,夏以桐抄了把凳子也坐著,相對無話。 時間走得快還是走得慢?陸飲冰將眼角的余光落在腕上的手表上,是快的,兩分鐘過去了,對面的人如同一只被縫上嘴巴的布娃娃,矢口不言。 一顆心經得住多少次冷熱,陸飲冰不知道,也沒有研究過,但她活了多少歲就被捧著多少年,從來沒有受過一絲委屈,最初的憤懣、不解、軟弱、想得到答案的迫切冷卻下來,逐漸變質為某種堅硬而冷酷的情緒。 夏以桐恍惚著,拿出手機一看,居然已經過了一半時間,她什么都沒說,因為陸飲冰什么都沒問。夏以桐心說:她為什么不問呢?難道自己在她心里一絲一毫的分量都沒有?連她耗費那么兩秒鐘出于道德層面的客套也不值得嗎? 夏以桐偷偷看她一眼,陸飲冰冷面不言。 倘若人心不是隔著肚皮,倘若有一樣儀器可以透過冷漠的表象看到內里guntang的真心,二人就會發現她們所在意的事情是同一件事,而且根本不值一提,然而現實沒有那種倘若。 總要有個人先開口的。 陸飲冰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了,道:“秦翰林說讓我們手拉著手出去,你聽見了?” “嗯?!毕囊酝c頭,心里升起了一絲希望,只要陸飲冰再說一句話,她就和她認認真真地道歉,跟她說一半實情,以后她小心一點再小心一點,一定不讓人看出來。 她眼眸中仿佛漆黑海面上飄來一粒星火,轟然生輝。 陸飲冰雖然奇怪于她一瞬間亮起來的眼睛,但她定了定心神,還是按照自己想好的話往下說:“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這樣,也沒有興趣知道,但我們現在還是拍戲搭檔,我認為不該這么毫無交流,起碼在外人面前要做做樣子,也免得落人口舌。你覺得呢?” 夏以桐眼里的光就那么暗淡下去,安靜的,悄無聲息,讓陸飲冰懷疑是否曾經出現過那么一道光。 她垂下眼簾,良久,抬起眼睛直視著她,平靜道:“陸前輩說的是?!?/br> “我相信你的演技?!标戯嫳蛩斐鲆恢皇?,禮貌地笑,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合作愉快?!?/br> 夏以桐看著她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昨天自己拍落水戲的時候還在池邊拉起過她,握住她手掌的時候十分有力,她一直想再試一次,沒料到機會這么快就來了。 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欲望滿足了吧,可為什么她一點都不開心。 我寧愿你別那么相信我的演技。 夏以桐反握住她的手,回了她一個得體的笑容:“前輩合作愉快?!?/br> 達成了新型合作關系的兩人依舊無話,在休息室里枯坐,秦翰林晚了一分鐘來敲門,夏以桐開的門,陸飲冰緊跟其后。 秦翰林一臉期盼:“怎么樣?,矛盾解決了嗎?” 陸飲冰:“解決了?!?/br> “那你倆手拉手給我看看?”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揚起一抹笑容,兩手交握在一起,秦翰林信以為真,笑道:“這就對了嘛,手拉手手拉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彼侄诘?,“你看看你們多大的人了還要我來管,好好處啊,不許鬧矛盾,有事一定要說開?!?/br> 夏以桐說:“知道啦,謝謝秦導?!?/br> 陸飲冰“嗯”了一聲。 這事就算是揭過去了。 秦翰林一走,兩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夏以桐說:“我去吃晚飯?!?/br> 陸飲冰:“嗯?!?/br> 兩只手也就此分開,彼此走到了互相看不見的地方。小西眼神好,作為cp粉頭,一直在關注兩人之間的動靜,見到兩人手拉手,以為和好了,一見陸飲冰的表情,明白了:不是那么回事。 “小jiejie,斗地主嗎?”小西捧過來ipad,要說這對cp小西更喜歡哪一個,肯定是夏日冰偏冰了,發工資的金主和自己愛豆,當然選金主了。 “不玩,看劇本?!标戯嫳^也沒抬。 斗地主都沒辦法拯救的情緒,那一定是很糟糕的情緒了。 小西心里一聲長嘆,環視一周,眼見著盒飯都送上來了,陸老師居然都沒覺得肚子餓,感覺世界末日也快了。 她剛這么想著,陸飲冰刷的站起來,一副“我是誰我為什么會在這里”的茫然表情,看向小西:“開飯了為什么不叫我回休息室?” 小西:“……” 以前都是你自己掐著飯點前就躲進去了呀,我怎么知道,敢情你剛才都在放空嗎? 陸飲冰躲進了休息室,管外面洪水滔天。 晚飯結束,工作人員來敲陸飲冰的休息室門,說可以出發了,去下一個棚。 晚上夏以桐沒戲,陸飲冰有一場夜戲,在宮里,涉及到動作戲,比較折騰,再按照秦翰林吹毛求疵的個性,輕易是不會收工的。 布景、燈光匆匆扒了幾口飯,就去城樓就位了,一段宮墻下烏泱泱的全是人頭。副導演在指揮安排工作,陸飲冰從保姆車上換好了衣服下來,閉著眼睛在一邊補妝,順便小憩一會兒。 這段劇情發生在荊秀監國以后,電影常常不會按照劇情順序來拍,而是根據場景,一個地兒拍完了趕赴下一個地方,等宮里的內景拍得差不多了,劇組就要飛往某省沙漠,在那里呆上三個月拍外景,荊秀人生的轉折、一生的悲劇也發生在那里。 陸飲冰套上了一開始穿過的那套玄色蟒服,滿頭青絲用金冠束起,一根同樣質地閃著金屬光澤的銅簪插入發中,朱色纓帶自耳后自然垂落,紅纓映著雪膚,眉目分外好看。此時她正習慣性按著腰間懸掛的鑲金鑲玉的佩劍,和秦翰林在說話,她在夜色中這么站著,遠遠的聽不見聲音,卻依然奪去了夏以桐所有的注意力。 秦翰林:“基本上就是這樣?!比缓笏难劬屯戯嫳砗箢?,揶揄道,“小夏看你呢?!?/br> 陸飲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正好撞見夏以桐來不及收回的眼神,夏以桐明顯驚慌失措了一下,如果不是夜色太會隱藏人的情緒,她紅透的耳根就會暴露在陸飲冰的眼里。 陸飲冰眉頭微不可覺地皺了一下,然后展眉,回以笑容,繼續背對著她看向面前的秦翰林。 秦翰林咧嘴笑得父愛如山。 陸飲冰:“……” 秦翰林以及所有工作人員清場,退到一邊,舉手示意場記,場記拿著場記板過來,走到空曠的宮殿外面,望著攝像機:“《破雪》第十四場一鏡一次,a!” 攝像給遠景,再調進,一隊人敲敲打打地跑進鏡頭,口中喊著:“風雨如晦,朝野滿盈,人定,亥時?!?/br> 這隊人是皇宮里類似宮外更夫的角色,一下子就把天下飄搖的場景代入了。夏以桐坐直了,再一次慶幸第一次拍電影就遇到了秦翰林的團隊。 這群人繞著跑了一圈,出了鏡頭,秦翰林看著監視器,頭也不抬,揮了一下手,示意陸飲冰可以上了。 陸飲冰背負雙手,慢慢從燈光晦暗的殿下長廊里走出來,身后跟著兩名身著官服的配角。 攝像助理早早地在地上趴好,推著攝像頭匍匐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