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休息室空調開得很低,乍一進去有點冷,夏以桐感覺臉上的溫度瞬間降了下來,外面的嘈雜一并排除在外,讓她心情平靜下來。 但平靜過后,看清評委席上坐著的人,心跳重又重重地跳了起來。 陸飲冰就坐在笑面佛秦翰林旁邊,半側著身子,身上披著件夾克衫,慵慵懶懶,嘴角微微地上挑著,像非洲大草原上趴伏著的狩獵的豹子。 看見夏以桐進來,她嘴唇無聲地開合了一下,笑意更濃了,一臉的調笑。 夏以桐不爭氣地又臉紅了,兩腳并攏了些。 秦翰林眼前一亮,一反常態地沒有立刻喊開始,而是細細地打量了她一下。在劇本里,舞女陳輕第一次登場的年齡是十八歲,她既有少女的青澀,又有驚人的女性魅力。夏以桐才二十三歲,模樣還沒有完全脫去青澀,但是她眼角自然上挑,眼尾處好像掃著一片艷麗的桃花色,不笑也勾人。 他喜歡這張臉。 陸飲冰身子往前傾,單手撫著額角,失笑地瞧向秦翰林:“秦導,可以開始了嗎?” 秦翰林收回目光,笑說:“開始吧?!?/br> 評委席上的燈光暗了下來,夏以桐所處的舞臺燈光亮了起來,燈光板照得臉頰有些發燒。為了更好地看到拍攝效果,秦翰林在休息室架了臺機位,手里拿著取景器看。 六殿下荊秀在陳輕的幫助下慢慢地奪取了大楚的實權,荊秀對陳輕的猜忌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逐漸消失,并且聽從她的吩咐一步一步和父親楚王走向了對立面。正當荊秀滿心壯志,以為江山美人都可以收入囊中的時候,大楚一朝城破,昔日王宮貴胄統統淪為了階下囚。 荊秀發了瘋似的去找陳輕,放下所有的尊嚴和驕傲,向看守打聽陳輕的消息。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了,戴著鐐銬的荊秀,幾近絕望時,卻在敵營中偶然見到了衣著華貴的陳輕。 夏以桐要演的就是這個時候的陳輕。 夏以桐重新閉上眼,再睜開,眼睛里已經是一片平靜。和她的眼神一同改變的還有她的站姿,她微微側了一下耳朵,緊接著眉頭微微一蹙,問:“那邊在吵什么?” 然后她瞇了瞇眼,似乎看清了是誰,才朝遠處抬了抬手,高高在上地吩咐道:“帶過來?!?/br> 她望著前方,由遠及近,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她和腳下的空氣對視著,仿佛有人正跪在她面前,她慵懶地撫了撫領口的狐貍毛,一笑,緩緩地開了口:“你這么著急地喊我,有事?” 說完這句話不到半秒,她忽然整個人向后彈開兩步,眼底閃過一絲明顯的嫌惡,好像那個臟兮兮的、滿臉塵垢的荊秀渾身惡臭地真的朝她撲過來了一樣。 “還不快攔住他!”夏以桐繼續往后退,表現出被保護者的姿態,然后才微微探出頭,喝道,“連個犯人也按不住,你們都是干嗎使的?” “你別過來,就在那兒跟我說話?!?/br> “你說你是六殿下?我看看……”夏以桐輕蔑地嗤笑,“還真是?!?/br> 陸飲冰半瞇著眼,聽得要打瞌睡,還指望著她給自己表演一下驚天地泣鬼神的演技呢,誰知道這么中規中矩,沒意思。 戲到最后,夏以桐解下了身上的披風,一邊吩咐人把荊秀的頭摁在地上,一邊面帶微笑地將披風蓋在了對方身上,從頭到腳,像是蓋住一個已死的人。 她站著,沉默著,空氣中死一般地沉寂,地板漸漸褪色,空調的冷風吹著,將舞臺刮成了一片金黃,敵營的黃沙地也悲寂地沉默著。 劇本上這里是空白期,最后三秒鐘的自由發揮。 終于要完了,陸飲冰心里冷漠道:毫不出彩。她不抱任何希望地望著舞臺,在等著秦導喊“下一個”。 劇本演到這里,夏以桐對自己的表現已經有了定論,她沒可能了,她的水平就在這里,她沒辦法像陸飲冰那樣一顰一動都扣人心弦,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隨著她。 她緩緩地蹲下身,掀開蓋在荊秀頭上的披風。 閉上眼,試鏡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心臟猛然一揪,幾乎讓人感覺到鉆心徹骨的疼意。她真的不想失去她,哪怕從來沒有擁有過。 太遙遠了,她要放棄嗎?以前,她以為她和她是在同一條路上,只是隔了一點距離,路再遠,她只要努力,一刻都不停,遲早會追上她。 可她沒想到,她們中間還有一道天塹,她能跑,卻沒有翅膀,不會飛。 取景器里,孤獨地蹲下身的夏以桐的背影顯得單薄、脆弱,好像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屏障,她的驕傲、她的偽裝、她的自欺欺人。 那是怎么樣的一種感覺? 她閉著眼睛,眼角沒有淚水,可在場所有人都感同身受地覺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正緩緩地滲入骨髓。 玩世不恭的表情不知何時從陸飲冰臉上消失了,她放下撐著額角的手指,慢慢坐正了身子。 第009章 評委席的燈比方才明亮許多,夏以桐站起來,看到了他們的表情。 秦翰林沖她挑了挑眉,一臉的贊許,一個外形上非常他要求的演員,同時具有不俗的演技,應該算得上是理想的人選了。 夏以桐忐忑地看向陸飲冰。 陸飲冰察覺到她的目光,抬起眼回視著她,甚至帶了一點調侃,好像在說“你出乎我的意料”。 陸飲冰在對她笑! 夏以桐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個,腰背一下子挺得跟標槍一樣直! 陸飲冰歪了歪頭,奇怪地心道:“她剛剛還萎萎靡靡地沒出戲,怎么忽然跟打了雞血一樣?” 打了雞血的夏以桐忘記了試鏡結束,在休息室站起了軍姿。 秦翰林:“……” 副導演、監制、制片人:“……” 陸飲冰用手搭在額前,輕輕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掩蓋了那點忍俊不禁的笑意。 “那個……”秦翰林輕輕咳嗽了一下,翻著手里的資料,沒直白地叫她出去,只是笑說,“以桐,我這樣叫你不介意吧?你出去的時候麻煩幫我們叫一下下一位好吧?試鏡的結果我們還要討論一下,回頭通知你?!?/br> “哦……哦!”夏以桐臉色爆紅。 評委們都是一臉失笑。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br> 夏以桐急忙倒退著往外走,快到門了便轉過身出去,秦翰林剛抬了半只手,急急提醒道:“小心身后——” 咚的一聲悶響。 夏以桐的腦門狠狠地吻上了門板。 評委哄然大笑。 陸飲冰:“撲哧?!?/br> 夏以桐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這道好聽的聲音,羞憤欲死地匆匆出去了。 她一出來,蘇寒便迎了上來,看她滿臉漲紅,渾身虛脫,怕是緊張過分了,蘇寒心里一沉,對試鏡結果猜了個七八分,打起笑容鼓勵道:“沒事,下次還有機會?!?/br> 夏以桐腿肚子發軟,一把抓住蘇寒的手,虛弱地懇求她:“蘇寒姐,你扶把我,我我、我快站不住了?!?/br> 蘇寒招來方茴,兩人一左一右扶住夏以桐:“走,我送你回賓館休息?!?/br> 夏以桐立刻說:“我不回賓館,我要在這里待著?!?/br> 蘇寒道:“等試鏡結果嗎?回去也是一樣的,要等電話通知?!?/br> 夏以桐嘴唇動了動,不吭聲,步子也不邁了,鐵了心要坐在這里等。蘇寒拗不過她,把她扶到一邊的椅子上,心里的疑惑卻越來越重。 為什么? 這個劇組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嗎?讓她這么一反常態? 夏以桐等渾身無力的感覺過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輕輕地道:“蘇寒姐,我覺得這次試鏡能過?!?/br> 蘇寒:“什么?” 四周還有人,夏以桐手指搓著自己的短褲,壓低聲音道:“秦導看上去對我挺滿意的,其他評委看著也還好,我感覺……能過?!?/br> 蘇寒詫異地望著她,最終只說了一個字:“好?!?/br>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極其難熬,無論是作為經紀人的蘇寒——她要根據這次試鏡的結果幫她規劃之后的行程,如果過了自然是好,如果沒過,公司這邊不會輕易同意她僅僅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封閉拍戲三個月不接通告的,她要和劇組這邊協商,還是作為當事人的夏以桐,她現在已經是如坐針氈了,每一分鐘都掰開了揉碎了,一秒一秒地往后磨。 偏偏最后出來的幾個人也同樣是一臉喜色,活脫脫跟內定了一樣。 夏以桐:“……” 是她們演技太好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剩下幾個試完鏡的女藝人也離開了,休息室外只留下夏以桐一個人,房門依舊緊閉著,安靜著,藏著她的秘密和期待。 片場懶懶散散的氛圍影響到了每一個人,盛夏的天氣,強力電風扇也僅僅是讓瞌睡來得晚了那么一點點而已,離試鏡開始到現在,已經有將近三個小時了,夏以桐昨晚睡眠就不足,眼下撐著眼皮昏昏欲睡。 夏以桐堅持不走,蘇寒看了下手表,招呼方茴,耳語道:“去給夏老師買份盒飯來?!?/br> “您需要嗎?” “我不餓,你也給自己買一份吧?!?/br> “哎,知道了?!狈杰畛鋈チ?。 方茴剛走,遲遲沒有動靜的門口就響起開門聲,一行人有說有笑地出來,看樣子是試鏡結果討論完了,一起出去吃個飯。陸影后被一群人包圍在中間,戴著副足以遮擋住半張臉的大墨鏡,身邊跟著兩個助理,左手邊是秦翰林,兩人邊走邊說著什么,不時笑兩聲,笑聲特別清晰,分毫不差地傳進夏以桐的耳朵。 蘇寒剛想叫夏以桐,轉頭卻看到她立馬精神了,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著那邊。 蘇寒皺眉,這樣的目光未免有些太直白太有欲望了,不像是夏以桐會做出來的事。她還沒來得及提醒,夏以桐已經有分寸地、飛快地垂下了眼。 身前逐漸傳來腳步聲。 難道是陸飲冰? 她不敢抬頭,用余光瞟一眼,緊接著死死地攥住了手機,好像溺水的人攥著一根救命稻草。這會兒沒個東西給她攥著的話,她可能已經不行了。 陸飲冰一步步走近她,把電風扇的風擋住了,夏以桐落在她覆蓋下來的陰影里。 夏以桐心臟狂跳,喉嚨干得能冒出火來,又不敢偷偷地咽口水被她發覺。 “噯?!标戯嫳驹谒媲?,居高臨下。 夏以桐手腳發顫,哆哆嗦嗦地低著頭道:“陸、陸前輩?!?/br> 怎么叫了陸前輩呢?明明叫陸老師更得體一點的!夏以桐心里后悔著。 “夏以桐……”陸飲冰用她那種獨有的懶洋洋的像是哼歌的語調吐出了她的名字,最后一個字在舌尖微妙地逗留了一下,像是情人間竊竊的耳語,纏綿繾綣。 于是夏以桐耳根可恥地羞紅了。 陸飲冰又說:“你長得這么好看,為什么要低著頭呢?” 夏以桐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誰有速效救心丸! 陸飲冰伸出兩根手指,略帶輕佻地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視著自己,一笑:“這樣不就好多了?螓首蛾眉、唇紅齒白,真好看?!?/br> 夏以桐的反應神經齊齊斷電,兩眼直愣愣地盯住她,只看見她像是用炭筆線條勾勒出來的、輪廓深邃的眉眼,比畫中仙子還要精致美麗,笑意將她的目光浸染得明亮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