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章嫻自然一眼就看出了這個女人看顧臻的眼神有文章。 勛貴世家公子,有那么幾個粉紅知己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人家顧侯已經娶了縣主,這個女人還敢如此明目張膽地以這種眼神看顧侯,無非是覺得縣主的身份不足為據,私心里壓根瞧不起,面上便就不當一回事,也懶得尊重。 可這個顧臻就像是沒想到這一層,竟然也不出言化解,反而緊緊握了握縣主的手,面上對這個野女人和善得不得了。 阿璃知道顧臻是想安慰她,她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只臉上含笑不時看她一眼。 陳芝華可不一樣,在場五人,眼睛就直勾勾地只盯住顧臻,對旁邊的人視若無睹,更是不將阿璃這個正宮放在眼里。 崔茹月撇撇嘴,這陳家小娘子還真是沒眼力見呢,我表兄叫你過來,可沒其他意思,看表兄那清明地眼神就知道了。 她拿起烤串,也徑直坐過來,又恰好坐到陳芝華與顧臻之間。因為陳芝華選了靠顧臻略近的位置,崔茹月要擠進去難度有點大,顧臻很是貼心地往阿璃身邊靠了靠。阿璃再要往章嫻那頭挪,卻被顧臻一把摟住了腰。阿璃回頭看他,他就對她勾唇一笑。 陳芝華的存在完全沒影響到他對阿璃的關心和呵護,相反,章嫻隱隱覺得,顧臻這是故意要做給陳芝華看的,好叫她死心。 陳芝華抿了抿唇,低頭垂眸,心中苦澀難當。崔茹月平素跟這些貴女來往不算少,陳芝華這個人除了為人虛偽點,德行cao守還是算過得去的。 去年的時候還以為她會成為自己的表嫂,她是有意跟她拉近過關系,陳芝華一直待她也還不錯,她不贊成任何人來撬已成定局的表嫂墻角,還是對陳芝華表達了一點安慰:一盤的烤rou串,全推到她面前。 還信誓旦旦地說:“吃吧!吃飽了一切煩惱都煙消云散了!” 陳芝華默默咬了咬牙,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個吃貨一樣么?吃飽就沒事了? 抬起頭,陳芝華臉色好多了,“聽聞侯夫人家中是做茶葉生意的,沒曾想對這些吃食也見解獨到?!?/br> 世家貴女的架子一端,是有那么幾分唬人的。若是知道門道的,端看她的跪坐的姿態,背脊挺拔的弧度,乃至脖頸呈現的曲線,和交疊在雙膝前的纖纖玉手就知道,這是一位儀態教養極好的人。 連旁邊盤腿而坐的崔茹月都忍不住看了看自己,這架子端得直把自己給逼成泥腿子了,只好不甘不愿地跪坐直身體,幽怨地瞥了陳芝華一眼。 看到崔茹月的反應,陳芝華是很滿意的,視線便悠悠落在阿璃身上。阿璃的坐姿是很松散的,不是跪坐而是斜坐,這一斜,身子正好往顧臻的方向傾,顧臻很順手地將自己的胳膊給她當靠墊。 阿璃當然明白陳芝華這樣看她的意思,大概有意要跟她在儀容上比個高下,可是她一個正派為何要理一個準備撬她墻腳的小三的挑釁?這不是自降身價么?何況顧臻身上靠著很是舒服,才不要自找罪受的。 這里又沒什么外人,最外的人也就是晉王,可晉王這廝陰險狡詐得很,是真不值得她尊重的,所以更不會計較什么儀態。所以,她直接當不懂陳芝華的意思,反而溫和說道:“我們四明山會的不只是這些,其實果飲也是很不錯的?!?/br> 說罷還揮揮手,立刻有小婢端了溫熱的果飲給陳芝華。 陳芝華喝了,架子依然不散,像是跟阿璃給耗上了。阿璃裝傻充愣多少還是會的。那種姿態坐上一刻鐘就累得慌,她就不信陳芝華還能一直這樣跪坐下去。 果然崔茹月不到一刻鐘就不堅持了,還沖陳芝華撇撇嘴,“你不累么?這里又沒什么外人,晉王也是十分隨性的,不會計較你失禮之舉?!?/br> 陳芝華對崔茹月的忍耐力有些鄙薄,眼神姿態更透出一份高傲矜貴,喝了果飲,輕輕抹抹小嘴,啟聲道:“阿娘從小便教導我女子在人前一定要端莊,才能想得對周遭人的尊重,我,只是習慣了而已?!?/br> 崔茹月好像翻她一個白眼:所以,你是在罵我們對人不敬么? 可他們這幾個人都相互不敬著,你一個人在這端端莊的架子,不覺得是在故意膈應人么? 若是身份比他們都高,自然是該屈從一下,可你陳國公嫡女,連我這個世家女其實都是比不過的,唯一能壓壓的也就是我表嫂和章嫻。若沒有比你身份高的晉王和我表哥在,你這樣或許還有點說頭,他們都不介意,你一個人在這較勁,這不是作得慌么? 眾人在坐,自然是聽身份最高的那個人的,可今日這李元也是有點抽,這種時候,只要他一句話,陳芝華就不會以勢壓人,可他就是屁都不放一個。反而似乎還在看好戲。 “尊重這種東西是由心而發,若心中不敬,架子端得再好看,那也是大不敬?!闭聥雇蝗挥挠慕恿诉@么一句,她也不看陳芝華,就跟自言自語一樣,接完話,還給阿璃倒了一盞溫好的酒,還夸贊道:“這酒醇香,卻不罪人,縣主可以多喝一杯,還能暖暖身體?!?/br> 這就是用實舉證明何為尊重。 兩句話之間幾乎沒有間隙,又沒看著陳芝華說,陳芝華想插嘴都插不進去。 直到此刻李元才覺得這個章嫻怪在哪里:她似乎一直在護著阿璃這只小狐貍。明明顧臻就在旁邊,阿璃需要她護? 可她就是護得理所當然得心應手。 之前兩次說起綠茶的事,大概也是這個緣故,因為他拿到阿璃的好處,卻不給阿璃辦事,就該被奚落。 堂堂一個晉王,當今圣上最寵的皇子,在她眼里竟然不值一罐綠茶。 李元頓時便起了逗弄的心思,將自己的酒盞放過去,“既然這酒如此好,我也想喝一盞?!?/br> 章嫻果然愣了一下,甚至還以一種怪異的眼光看他。但最后終究是沒有拒絕,只是在倒酒時,分明小心刻意了一些,倒出來不足半盞,嘴上還說得甚是好聽,“這酒雖好,但晉王還是不要貪杯?!?/br> 李元早就看出這壺酒沒剩下多少了,她自己也舍不得喝,就是刻意給阿璃留著的。 崔茹月就喜歡湊熱鬧,她是很少吃酒的人,看到晉王喝那酒便也將杯盞放過來,笑道:“我也想嘗嘗你手里那壺。你護得這么緊,味道一定與眾不同!” 章嫻笑容濃烈了幾分,幾乎是用誘哄的語氣說道:“你年紀還不到十六,酒要少喝,不然對女人不好!” 話說得十分語重心長,崔茹月呆了呆,“是這樣么?” 章嫻笑著點頭。 想來章嫻應該不至于會舍不得一口酒的主兒,她姑且就當善意的關懷信了——她可是一直很通情達理的! 阿璃看到章嫻這吝嗇模樣,忍俊不禁,其實這是她們倆一起釀的果酒,釀過很多種,就這種味道最是美味宜人,只可惜就是少了些,每次喝也只舍得取一壺,平素顧臻想喝,章嫻都是不肯給的。 幾人的宴席直到午后才散。顧臻要帶阿璃回去睡午覺,便也不多耽擱。 起身時,陳芝華覺得自己的腿幾乎要斷了。 中途也不是沒人給她臺階下,可她脾氣上來,那根筋就是這樣擰到底。崔茹月好心扶她,她還很傲氣地說不用。 崔茹月撇撇嘴,懶得理她,可這位腿這樣跪著根本走路都不穩當。路過花園小徑時,一個趔趄,直接朝前面撲去。 顧臻和李元是走在最前面的,阿璃和章嫻相攜走在他們后面,崔茹月去摘梅花了,就剩陳芝華一個人在最后面。 結果她這一仆,準確無誤地朝向了阿璃,顧臻聽到動靜救援不及,李元也嚇了一跳,只有跟阿璃在一起的章嫻借勢擋了一下,噗通一聲給撲下了水。 陳芝華摔在地上,顧臻已經扶住了阿璃,李元將整個過程看得清楚明白,站在水池邊看著從水里撲騰出來的女人,饒有興味地多看了一眼之后才伸手去拉她。 這池水不算深,站起來的話是淹不死人的,但是,現在可是下雪天,章嫻一落水,凍得直打哆嗦,之前那種怪異的氣勢散了個干凈,就少女天生的柔嫩脆弱。 “我、我不是故意的!” 陳芝華終于從地上爬起來。 她再不待見阿璃,卻也不會為了整阿璃讓自己摔得這般難看,從她的價值觀來說,阿璃不配。 但反過來說,明知道自己會摔那一跤,順道將阿璃帶下水,有比自己更狼狽更凄慘的,自己摔跤便也不顯得太丟人。 “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章姑娘這一身水,得趕緊換下來!” 章嫻凍得根本走不了路,李元作為這梅園的主人,自然該負全責,腰身一彎,道了句“失禮”,便攔腰抱起了章嫻,快速往暖閣走。 第83章 章嫻并不是很待見這晉王,因為這個人看似儒雅的外表下深藏精明和心機,她絲毫不懷疑他對敵人的殘忍冷酷。 朝中的事她也是有所耳聞的,晉王一直想拉攏顧侯,若真拉攏,那太子那邊必然會對顧侯不利。到最后他都不需要出面,就能讓太子跟顧侯針鋒相對。 所以跟這個人,她是會刻意保持距離。 可此刻,被這個男人抱在懷里,別說什么距離了,她這是連清白都要沒了。 “不要亂動?,F在這邊還沒人看見,你若折騰下去,耽誤了時辰,他們湊過來看熱鬧,只怕那時你的清白就真的沒了?!?/br> 章嫻愣:這屬于掩耳盜鈴么?別人看不見她就有清白了?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當眾保持距離私下就能亂來了? 這長安城的貴圈難道就是這樣的?珠玉其外敗絮其中,個個表面光鮮靚麗彬彬有禮,其實私下都是亂來的? 明明都凍得打哆嗦了,怎么這么快又恢復了那種審判世間萬物一樣的眼神呢? 李元看得很想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她?這種眼神,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么? 但聽了那話,章嫻當真動也沒動一下,就跟一尊佛一樣任李元抱走。有那么一剎那,李元很想把她再扔水里去過一圈。 阿璃也被嚇到了,也顧不得摔倒的陳芝華,提著裙擺就緊跟著李元追了上去。顧臻吩咐崔茹月跟上阿璃,自己則留了下來。 陳芝華已經自個從地上爬起來,臉上一陣青白,在心儀男子面前這般狼狽,還落下個心機女的印象,這絕對不是她所愿的。 “我不是故意的?!闭f出這話時她已經有了幾分委屈。 顧臻臉上始終冷靜清明,看不出喜怒,“我相信你摔倒的確不是故意的?!?/br>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難道是她撲向阿璃是故意的嗎? 可顧臻臉上始終如一,以至于她完全鬧不清楚顧臻到底有沒有這種想法,一時竟有些不好接話。 “你我兒時,倒是常見面的,不過九歲之后,大概一年也難得見面一回,這些年我也很少回長安,粗粗算起來,大概有三四年沒見過面了吧?” 這些他倒是記得清楚,陳芝華抿了抿嘴,更不知道他要表達什么意思了,便也沒有接話。 “這樣算起來,我們算是舊識。我也一直把你當兒時玩伴看待。這回我帶阿璃回來,這長安城她人生地不熟,還要請你多照顧著點?!?/br> 陳芝華猛地抬頭,顧臻竟然讓她照顧阿璃?憑什么?明明是阿璃搶了本該屬于她的位置! 陳芝華的負面情緒擋都擋不住,盡數落到顧臻眼里。顧臻與她,也只是因為一個是鎮遠侯府世子,一個是陳國公府嫡女,兩家在同一個坊,兒時便見得多些,還上過同一家學堂,要說喜歡,真談不上。 他從小玩的還是跟男同學一起玩,只是知道這個人,看著溫婉清秀,不算討厭罷了。 但若她不識好歹,要為難阿璃,那就別怪他連兒時的那丁點都不值得拿出來說的情誼都不念了。 不管陳芝華如何哀怨,顧臻的眼波始終淡定自若,完全不為所動。 陳芝華心頭委屈得不行,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可知道,你十四歲第一次上戰場,凱旋歸來時,我站在街頭看你騎在馬背上,英姿颯爽,那一刻,我就決定非你不嫁!” “這些年你沒接受任何人的說媒,我想你心中該是有人的?!?/br> “去年,晉王像皇上提議為我們賜婚,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可結果,轉眼你只是往蜀地走了一趟,不僅有了夫人還有了孩子……” 淚水如珍珠一般砸下來,這些日子受的委屈,不受控制的在心中翻滾。 人人都以為顧臻也是非她不娶,她一直等著他,以為終有等到的一日。結果,最后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顧臻的婚訊傳過來那日,她感覺天崩地陷,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仿佛她的人生已經結束。 “顧臻,你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顧臻不喜歡哄女人,阿璃都沒讓他哄過呢,除了在床上,又怎么可能又心思去哄不相干的女人。 陳芝華盈盈淚光,梨花帶雨,嬌弱又可憐。 顧臻卻有些不耐煩了,“你可了解我?” 陳芝華趕緊說道:“你我一起長大,認識十多年,沒有哪個女子比我更了解你!” 阿璃算什么?從哪里跑出來的野女人,還是被陸煥之離棄的破鞋。她陳芝華好歹是世家貴女,怎么能輸給她? 陳芝華死咬著嘴唇,十分倔強,她相信,顧臻一定是被阿璃那只狐貍精迷惑了,否則怎么會剛認識就娶了她! 顧臻臉上依然表情無多,只點點頭道:“既然你了解我就該知道,我對女人其實并沒有多少興趣,否則不會連個通房侍妾都沒有。入不得我眼的人便永遠不會入我眼,入得眼的,哪怕只是一眼我就認定了她!” 陳芝華感覺自己被人狠狠抽了一記耳光,身形都踉蹌了一下。 “還有,我這個人極度護短。凡是在我保護圈中的人,即便是天王老子都動不得,若真的有誰這么不識好歹,我會讓她后悔來到這個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