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顧臻郁悶之極,好事被打斷也就罷了,為什么連羅炤這個外人也要來搗蛋,而且還是找他……下棋。 這一坐下來,一局棋那得下到何年何月,黃花菜都涼了。 原本他是可以隨便下一局,輸給羅炤就完了,可這個人,他偏偏就不想輸,于是盤棋打成了拉鋸戰。 阿璃看戌時將盡,顧臻也沒回轉的跡象,心道,羅炤不會是故意的吧? 故意要分開他們夫妻。 阿璃獨守了一夜空房,翌日一早,便去找羅炤。羅炤紅著眼珠,模樣十分疲憊,有種身心都被掏空的頹廢感,十分惹人懷疑。 “你們昨晚都做什么了?”阿璃心頭警鈴大作。 羅炤看她,又是那種深深的眼神,“夫人覺得我與顧侯一夜能做什么?” 阿璃被問住了,這話她哪里說得出口?聽顧母說,顧臻活這二十年,在她之前根本沒碰過女人。以得顧家那樣的家世,按理該在十四歲時就有通房丫頭開解人事的,這如狼似虎的年紀,沒碰過女人,難不成是對女人沒興趣? 羅炤看著阿璃眼神越來越奇怪,終于啟口說道:“昨晚我們只是下了一宿的棋?!彼皇且徊恍⌒内A了第一局,就激發了顧臻的斗志,在接下來一夜的對弈中,顧臻變著法兒殺他,生生殺了他一宿。 下棋,能把你累成這樣?有些時候阿璃是很有懷疑精神的。 “夫人可否允許我先去睡一會兒?”輸棋沒什么,可每次他都讓你絕處逢生,正喜出望外之時,又慢慢將你磨死,每走一顆棋子都要懷疑是不是他下的套,那個心累啊,簡直是跟人斗智斗勇一百年也不過如此。 相對于羅炤的頹靡,顧臻一身神清氣爽,一大早便去給阿璃摘花。早上帶著露珠兒的花朵看起來最是嬌艷,不受凡塵沾染,也最襯阿璃。 不料他這花兒剛剛下一支,那頭便有一個婦人走過來,依稀記得,這是羅玉霜的母親??催@氣質這走路的姿態,也只能是她了。 羅母向顧臻行了禮,倒是落落大方,不失書香門第的禮數,只是這感覺便有些刻意了,也與四明山這邊的淳樸自在有些格格不入。 “大娘可是有事?” 羅母斟酌了一下,“小女不懂事,若是有什么服侍不周之處,還望顧侯寬恕?!?/br> 這種開場看似謙和,其實是帶有深意的。 顧臻這個人,其實在以往,對權貴而言是極難相處的一個人,因為他夠聰明,手段也夠高明,該狠的時候絕對不會手軟,又手握重兵,無人敢擅動。 但自從跟阿璃在一起,尤其是在四明山住過一段時間之后,他自己都發現自己隨意得有些過分了,乃至于如今隨便一個人都敢到他面前討價還價。 顧臻也不接話,就那樣不冷不熱地看著羅母。羅母偷看了一眼,只好自己說道:“玉霜現在年紀不大,還可以留在貴府上服侍幾載,沒必要急著將她嫁出去?!?/br> “你這是嫌本侯指給她的夫君不好?” 一個山野村民,一輩子玩泥巴,能有什么好? 但面上羅母可不敢如是說,她只低眉順眼,委婉表示,“她父親很早便去了,一直想讓她能嫁給一個書生,希望有朝一日,她能過上好日子。我這做娘的,沒有本事,也不能為她謀得什么前途,只是想著在婚姻大事上,能顧全她的父親便是死也瞑目了?!闭f罷,還抹抹眼角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眼淚。 “你若真是為她著想過,當年也不會將她賣做奴婢了?!碑斄恕酢踹€要立牌坊,這種無恥的人他見多了,只是,如此上不得臺面的伎倆,她哪里來的自信到他面前來耍? 羅母一下白了臉,滿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顧臻。明明昨日,帶他們來時,這位侯爺溫和宜人,一點權貴的架子都沒有。她還想著他是從三鎮節度使貶到劍南道的官,只怕上頭不得勢,便要故意放低姿態贏得民心。 “她們是太子府的奴婢,如今太子送于我,生死榮辱便都是主人一句話。即便我此刻要她們死,她們也一個都逃不掉!” 言下之意,不要不識好歹!認清自己的身份! 羅母臉色又白了幾分,身子忍不住瑟瑟發抖。 “這些話,別拿到夫人面前去說,若是教我聽見,我可不敢保證會不會手下留情!”這個羅母出現在這里,定時想逮阿璃的吧,沒看到阿璃出來,便肥著膽子到自己面前來撞運氣,可笑得緊,真當他鎮遠侯是什么人都能說道的? “若沒有其他事,就跪安吧!”顧臻高高在上,氣勢凜然,只是看人一眼,羅母的腿就跟著發軟,跪得毫無壓力。 顧臻也不叫她起身,轉身便走。 阿璃第一次知道顧臻竟然會做胭脂,還要親手做給她用,不由得心頭駭然。不知道哪本書上曾說,當男人心虛時,便會刻意討好妻子,尤其是做了對不起妻子的事的時候,心中越是有愧便越是想要從其他地方補償。 看男人碾花泥碾的認真模樣,阿璃問他:“你那么多年沒碰過女人,可是對女人沒興趣?” 問出這話,阿璃發現自己竟然有些緊張,偷偷觀察顧臻,心里不停安慰自己,應該不止于,顧臻在床上干勁挺足的,不像個斷、袖啊,但結果…… “對她們,的確沒什么興致?!蔽抑皇菍δ愀信d趣罷了,這種事情有必要問么? “轟!” 阿璃感覺有道天雷在頭頂炸裂,小心肝有點抖,“那昨晚,你過得可還好?” “十分爽快!”把野男人蹂、躪致死,豈是一個爽字了得。 “轟!” 阿璃身體晃了晃,“這種事,你本可以說得含蓄點?!?/br> 顧臻抬頭,為什么要含蓄? “說話太轉彎抹角不是更容易讓人誤會?” 所以,今日你是存心要跟我攤牌么? 阿璃看著他,嘴唇開合,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第65章 顧臻發現最近阿璃情緒有些低落,看他的眼神都是帶色兒的,一次,他無意間碰到阿璃逗小阿昭,一邊嘆氣一邊道:“你可不能像你阿爹一樣……” 這話說得好像她對他這個丈夫很是不滿意似的。 顧臻推開門,動靜故意弄得有點大,阿璃抬頭看過來,那眼神可詭異了,有些憐憫有些凄婉,就是沒有喜歡。 “怎么不陪那位羅侍衛了?” “他在跟趙家溝的人比試抓野豬?!?/br> 阿璃不輕不重地“哦”了一聲。顧臻這下有點郁悶了,“阿璃,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昨晚明明氣氛那么好,她竟然拒絕他求歡,而且是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詭異態度。 此刻他還記得阿璃用那幽怨又憐憫的眼神看著他道,“何必勉強自己呢……”說完還重重嘆了口氣。 當時他就看了看自己血脈賁、張的小弟弟,不明白勉強二字到底從何而來。 “夫人,羅姑娘求見!”外頭星兒過來秉道。 阿璃轉身把小阿昭給顧臻抱,顧臻伸出手,小阿昭都要落進他懷里了,她竟然又抱了起來,顧臻懵:這又是什么意思? “你不會抱孩子,還是給阿娘吧?!闭f罷抱著小阿昭便出了門。 顧臻感覺自己被徹底嫌棄了。 羅玉霜見阿璃出來,撩了衣服直接跪在她面前。 “你可是不想嫁?” 不待她開口,阿璃已經猜到她來意。聽倩兒說,昨兒個,羅家母子在那頭鬧得厲害。趙阿三好心好意帶著野豬,將家里值錢的玩意兒都掏出來當聘禮,結果被羅母當破爛給丟了出去,那羅玉涵還往人家的東西上踩了幾腳。 羅玉霜往地上叩了個頭,“望夫人成全!” 她的面色很淡,淡的毫無情緒。有了家人,反而失去了原本的鮮活模樣。 “你知道侯府是不可能留你的,你若不嫁,可知道結果?” 羅玉霜抿著嘴不說話。 “明日我便叫些人過來,這江陵城雖然小,但你這般模樣的,賣個好價錢總是可以的?!?/br> 羅玉霜心頭一寒,抬頭看向阿璃,這位主母狠起心來可一點不含糊! 但終究她什么也沒說,又磕了一下頭,便離開了。 星兒有點犯懵,“夫人真打算賣了她?” “沒法用的奴婢留在身邊做什么?她母親和弟弟要的不過是錢,你去找人牙子,看看,有誰家出得了高價的,價格越高越好?!?/br> 價格越高,只怕越不是人待的,夫人這是要做什么?星兒也被嚇到了,那頭趕緊著手去辦。 在四明山待了這些天,羅玉霜聽說過很多關于阿璃的事,無論是她嫁給陸煥之被陸母如何嫌棄,還是合離回家被江家二房排擠,甚至得罪了林文淵這個父母官,還能救助趙家溝和柳樹村的村民,每一樁每一件都叫她心生欽佩。 今日她去找她,本是想表表誠心,讓她留她在侯府,這樣也可以讓母親不要繼續鬧。她實在已經受不了母親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架勢了。 自從那日母親叫了顧侯就開始這般鬧,其實,無外乎是她不敢再出面,要逼著她這個女兒去違逆顧侯的命令罷了。 終究說來,不是趙家溝的漢子好不好,而是這種山溝溝太窮,她若嫁了,便再沒錢供養他們了。 這邊她放進門,羅母便拉住她,“怎么樣了?” 弟弟在旁邊吃花生,這是趙阿三上回偷偷塞給她的,她不要,他就霸氣側漏地往她屋里一放,說未來夫君給你,你就得收,隨同送來的還有一塊布。這塊布,成色難得的好,一看就是他花了大價錢的。但同樣是那樣的口吻,十分欠揍,但卻無端地教人安心。 母親弟弟來了兩日,她一顆未嘗的花生只剩下最后一點,那布昨日母親也拿來給弟弟做衣服了…… “夫人答應了?!绷_玉霜有氣無力地說道。 羅母心頭一喜,“還是夫人心軟,不像那顧侯?!鞭D頭又問,“那以后會給你多少月前?在太子府,你可是每月都能拿到三貫錢,這侯府比不得太子府,但你好歹也是太子府□□出來的人,總該比倩兒那些丫頭月錢高吧?我打聽過了,倩兒可是有兩貫的。你自己長點心,可別被人欺負了去?!?/br> 羅玉霜看著母親嘴巴不停張合,算計著她這個女兒的身價,突然覺得很累,累得她一點不想動彈,可同時又覺得十分可笑,可笑自己這一生在至親人眼中不過是幾貫錢而已。 “阿娘!”羅玉霜叫了幾聲羅母才停下來,“做什么?” 羅玉霜嘴角扯了一抹笑,笑容很淡,像隨時都會消失,看得羅母有些犯怵。 “阿娘可知孩兒在太子府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 羅母不敢接話。 “與孩兒一同被買進去的有五個小姑娘,但不出三個月只剩下兩人,半年后,只剩下孩兒一人!” “那是你能干!她們被趕出去那是她們沒本事?!?/br> 羅玉霜又笑了,這回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們不是被趕出府的,只不過沒熬過來,死掉罷了?!?/br> 羅母嘴唇抖了一下,下意識地不想聽羅玉霜再說下去,“我看你這些天一定是累了吧,娘給你倒水喝!玉涵,還不給你阿姐倒水來?” 羅玉涵瞥了一眼,“阿娘不是說端茶遞水這種下賤貨都是女人干的么?” 羅母愣了一下,竟然也不生氣,反而要自己去倒。羅玉霜卻拉住她的手,跟魔怔了一般,繼續說道:“你知道女兒是怎么活過來的嗎?” “剛進府我就染了風寒,怎么治都不見起色。同屋五個姐妹,管事的不想我傳染給其他人,本是要把我丟出去的。那時正置隆冬季節,若丟出去,只會送死。后來是屋里年紀最大的jiejie求著把我送到柴房,由她親自照顧,我才撿回一條命。然而她,因為年紀十四了,要去幫太子殿下招呼客人,那一晚離開,就再沒回來……” 羅母覺得額頭出了一層冷汗,結巴道:“許、許是被哪位達官貴人看上了,過好日子去了……” “管事也是這樣告訴我們的,后來我才知道,有三位貴人各選了一名婢女下賭,誰綁著石頭在冬日的池塘里待得越久誰便贏。另兩人幸運,受不住求饒便被人放過了,而她,無論怎么求,那人都不同意她上岸,最后活活凍死在結冰的池塘里,尸體被拋到亂葬崗,連收尸的人都沒有?!?/br> 羅母嚇得一哆嗦,腿都軟了。 “阿娘還覺得太子府那銀子好使么?” 氣氛一下沉默得可怕,羅母看著自己的女兒,頭一回覺出了陌生。是啊,他們本來就該陌生的,送她走的時候她還不到十歲,如今已經十□□的年紀了。這些年,都是跟她相依相伴的只有一個兒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