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茶以青綠為上。夫人的茶鮮綠誘人,皆是芽頭,一看就是上品中的上品,即便在長安勛貴之家,我也未曾見過能與夫人之茶相提并論者。相信若入長安售賣,一定會被人追捧?!?/br> 顧臻:…… 雖然這話的確是真的,但怎么覺得李元這廝是故意在討好他的阿璃呢。 阿璃點頭,頗為滿意:“如此,我便放心了。我還擔心十兩銀子一兩茶葉會不受人待見……” “噗”李元終于沒忍住一口噴了出來。 十兩銀子一兩?你確定? 阿璃一臉淡定地看著他,“晉王怎么了?” 這聲音好無辜,難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十兩銀子這個價格已經是天價了么?平素的茶一斤也不過半貫錢,就算他喝過的品質最好的茶也不過二兩銀子。 顧臻忍住嘴角的笑意,掏出帕子給李元擦拭。他的夫人,有些調皮了。 李元一邊擦拭嘴角,一邊觀察阿璃。阿璃的笑容無懈可擊,完全不像在跟他開玩笑,他突然有些看不清她的真實心意。垂眸再看了一眼那盞茶,碧綠色的茶水,十分清亮。 或許,她真的是這樣想的。 這茶無論湯色還是味道都是他吃到最好的,在長安城,他也算是一個頗通茶道的風雅之士,若是以他的身份來推崇這種茶和沖泡方法,被人跟風追捧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這些富貴之家,不僅有吹捧好東西的陋習,并且有很強大的攀比虛榮心。價格越高便越能彰顯自己身份,只要王室貴胄都喝吃茶,上行下效,其他官員富戶,自然而然會將它當成一種高不可攀的珍貴茶品,別說十兩了,雙倍三倍的價格他們都很樂意拿出來。 本來,他是很樂意送這個順水人情,可是,顧臻這邊就麻煩了些。若只是一次性送一筆錢財出去,以顧臻在各方面的勢力支出,很快就能耗盡。 可如果幫他開辟出這樣暴利的生財之道,這就像在幫助他壯大勢力,叫他不得不防。 放下手帕,李元道:“這好東西,夫人可得多送我一些,我怕以后我會買不起?!?/br> 阿璃笑:“晉王說笑了,區區十兩銀子而已。何況我這茶莊,這種品質的茶葉,一年恐怕連十斤都沒有。若不是一大莊子的人要養,本也不必弄出這么高的價錢來?!?/br> 一年才十斤? 這樣一算,不過區區萬兩,對于一般富戶而言,這個收入算是很可觀,但是,要做其他的事,卻是不可能的。 何況,聽說阿璃這山地貧瘠,還是按兩稅法交稅,只怕她這也是為了填補其他土地的虧損,才想到這么一個招數。 李元又抿了一口茶,很是善解人意地說道:“夫人若是為了即將要繳納的兩稅籌謀,其實大可不必。這四明山的稅,以后大概不必交了?!?/br> “咦……此話從何說起?” “待會兒,你就明白了?!?/br> 那頭,傳旨的公公姍姍來遲,一封阿璃為縣主,四明山作為她私有財產,無需向上頭交稅。四明山上上下下,邊邊角角算起來也就幾百畝地,就算按一般良田的稅交,其實也沒幾兩銀子,皇帝還不至于如此吝嗇。 二是給孩子賜封的,管他是男是女,都確定了孩子的嫡出身份和以后的封號,這無疑是給阿璃一個光明的前途,給阿璃吃一顆定心丸。能想到這些的,估計不是顧臻就是顧母,阿璃自己對此倒是無所謂。 真正讓阿璃有些意外驚喜的是皇帝欽賜的“仁善之家”的牌匾,獎勵她救助山民的義舉。這是真正用她自己的本事換來的,感覺自然不一樣。 隨同冊封而來的獎賞裝了幾輛馬車,不算很豐厚,但畢竟是跋山涉水,從長安到江陵,那也是誠意拳拳。 這是值得慶賀的大喜事,顧臻一高興,便辦了三日三夜的流水宴,宴請附近村民。連比較遠的村寨,甚至江陵城的人,都帶著禮物來湊熱鬧,人一下多得有點出乎意料,這邊茶莊子上下就二三十口人,哪里照顧得過來,趙家溝和柳樹村的人也不見外,竟然當起了半個主人招呼其他客人。 李元站在臺階上,青石磚鋪就的路上,人頭攢動,但卻看不到顧臻的侍衛和兵士。準確地說,他幾乎沒看到顧臻手下的人,但他毫不懷疑,那些如野狼一樣訓練有素的隨護,此刻正將整座四明山的情況盡數掌握在手中,這么多人,混進一只老鼠都能被他們揪出來。 李元瘸著腿回到莊子里,大堂那頭擺著幾十箱的御賜賞物,阿璃和顧母一起在挑揀,阿璃的奶娘于氏,和兩個貼身侍婢也在幫忙,顧臻則坐在一側愜意地品著茶,看到他過來,還打了個招呼。 李元過去,在他身側坐下,道:“她們這是打算做什么?是準備送給誰嗎?” 顧臻叫人給李元上了一盞茶,說道:“阿璃想將這些東西分給那些被占了田地的山民?!?/br> 李元一驚,“御賜之物送山民?且不說這些東西他們未必用得上,暴殄天物,你們這樣待那些山民,讓他們習慣了伸手向你們拿東西,這可不是件好事。殊不知,你們給得越是順手,他們便也拿得越是理所當然?!?/br> 雪中送碳助人為樂,這是善舉,但毫無節制地施舍別人,那養出來的不是吸血鬼就是白眼狼,這個道理,顧臻不會不明白。 顧臻笑道:“所以要挑揀一下,送給他們當祖傳之物,讓之前受了冤屈的山民享受龍恩浩蕩,化解他們對朝廷的怨氣?!?/br> 李元這茶喝得有些艱難,“與其說是對朝廷的怨氣,不如說是對你吧?畢竟,那個別院可是為你修建的?!本退隳阃诉€和補償了他們不少東西,但是心里的疙瘩又哪里真的能一下就消除,尤其是柳樹村死了一對母子的家人。 顧臻仿佛這才發現似得說道:“這么說,阿璃是在為我籌謀么?” “噗!” 李元再次沒忍住,這個混蛋是故意的吧?故意要引他說出這句話,聽那得意的語氣,真是…… 顧臻擦了擦濺到身上的茶水,側目:“我發現,你越來越不穩重了?!?/br> 李元道:“阿臻能找到真心相與的女子,我只是替你高興罷了?!?/br> 阿璃微微側頭看過來,顧臻臉上的笑容又濃烈了幾分,起身道:“我也該去幫忙了,失陪?!?/br> 李元看著顧臻走到阿璃身邊,一只手很自然地扶住阿璃笨重的腰身,低頭與阿璃親密地交談著什么,這場景讓他有些許不適應,他認識的顧臻絕對不可能對人露出這樣的笑容。 “你這是在故意迷惑他嗎?”阿璃問。顧臻與晉王,看似相處融洽,但阿璃能分明感覺到他們之間相互提防和算計的氣息。 顧臻在晉王面前與她這般親密,她只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顧臻想以此給晉王他沉溺女色安于現狀的假象。 “是,也不是?!彼陌⒘Ч宦斆?,什么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這話怎么說?” 顧臻想了想,“若是換一個人,要我與她這般親密來迷惑敵人,我大概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到讓李元這樣狡猾的狐貍相信的?!?/br> “我一點沒覺得榮幸?!卑⒘У?,“相反,如此一來,你的那些敵人豈不是會將我當成你的弱點,要對付你,正好拿我開刀?這樣我豈不是很冤枉?” 顧臻輕笑出聲,“所以,你更要抓緊我,因為,只有我能夠護你周全?!?/br> 阿璃橫眉,這個男人怎生這般無恥? 第51章 江瑤被柳氏拉得跌跌撞撞,差點在山道上絆了一跤。路過來參加酒宴的山民看見,投來一股異樣的目光。 “阿娘,你別拉我,不好看!”江瑤郁悶地試圖掙脫柳氏的手。 林文淵下了獄,沒幾日江瑤便被林家主母趕出了家門。這個女兒一直是柳氏的驕傲,比江雄聰明,比江婉能擋大局,可怎么她命就這么苦,第一個丈夫合離,第二個丈夫下了獄,這二十出頭的年紀,無兒無女,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過? 前些日傳出鎮遠侯要娶阿璃,他們本是想上門替林文淵求求情的,可江英卻說鎮遠侯就是那個姓顧的商人,你們背后如何坑害阿璃,他比誰都清楚,你們若有臉就去求。 這無疑是斷了林文淵的生路。江瑤哭了兩日,便也接受了現實,可轉頭,竟然圣上給阿璃賜封了。 縣主,那可是真正的貴族身份,誰看著不眼熱,江陵城誰又敢得罪? 柳氏此番過來,就是拉著江瑤過來謝罪的。 上了山,這兩個女人便更礙眼了,有人一眼就認出江瑤是林文淵的小妾,一傳十十傳百,看過來的目光越多,意味也更復雜,自然私下的話又怎么可能好聽。 “頭回在柳樹村,林文淵害得璃娘暈到,差點傷到小世子,上回又逼迫我們誣陷璃娘,她這個做人侍妾的,不可能不知道,怎么也沒幫著一點,現在哪里來的臉上門?” 二房對阿璃做過的事豈止這些,柳氏聽得異常心虛,扯了扯江瑤,“待會別亂說話,只管賠不是就行了!” 江瑤何曾跟人這般低聲下氣過?如今失了勢,更想保住最后一點尊嚴,更不愿意向人低頭,難不成阿璃還真敢治她罪不可? 拉拉扯扯進了正堂,阿璃禮物還沒分揀完,倩兒在記賬,哪家是什么東西,每家每戶阿璃都是親自挑選的,自然是很有針對性,切不可亂了套。 柳氏拉著江瑤站在一旁,不敢貿然打擾,聽得下人說這些都是準備送人的,視線便不由自主地粘了上去。 這可都是御賜之物,憑空分給那些山野村民,不如留著自己填庫房。柳氏眼熱得緊,脖子不自覺地伸長了。 江瑤側目,阿娘這般表現得也太明顯了,丟不丟人? 于是她反而將頭顱抬得更高,這一抬眸,便見正堂上坐著品茶的郎君。一身錦袍,看不出多么富貴,但是氣質卓然,身份定是不凡。 李元一直看著顧臻與阿璃,這兩個人也不知低頭在說什么,不像甜言蜜語打情罵俏,但又給人一種兩人氣場相合很是般配溫馨的感覺。 這種感覺沒有一絲故意做作,讓他不得不承認,這回顧臻是真的載了。載在了陸煥之前妻手里,而自己的meimei,也正載在陸煥之手里。 李元總覺得,顧臻看上阿璃并非巧合。由時間推算,他們該是在關內道時認識的,唯一的機會就該是安北都護壽辰這個機會。這是他能想到的顧臻跟阿璃的唯一交集。 清平給他的信上說過,是阿璃見異思遷,想攀龍附鳳,才勾搭上了顧臻,與陸煥之合離,可在他看來,只怕想攀龍附鳳的是陸煥之,阿璃只怕是被人通過卑鄙手段給獻出去的。這大概就是顧臻給陸煥之這個重新崛起機會的緣故。 他當然也不是盲目相信阿璃的人品,幾日相處,還不至于讓他輕易得出什么結論,他的依據是顧臻在年前時跑來蜀地,又要當這劍南道節度使,這說明顧臻心里有阿璃,但兩人卻直到現在孩子快臨盆了才公開關系,這可不是顧臻的作風,只能說是阿璃壓根沒接受他。 能在朝野翻云覆雨的鎮遠侯被一個小商女嫌棄,李元感覺莫名的酸爽,嘴角的笑容便拉了上來,這剛笑了笑,便感覺到一股有些炙熱的視線。 李元轉頭看去,只見門口處,亭亭玉立的江瑤。盡管沒見過,但這身份卻很好猜,誰教這位也的確長得不錯。江家的事他也聽聞過,說這江瑤艷色敢與阿璃齊名的美人,但此刻一見,卻天差地別。 倒不是阿璃的美貌遠超她多少,而是氣質相去甚遠。阿璃容貌給人的感覺是有些過分艷麗的,這樣女子匝眼一看,太出挑,會讓人忍不住生出要將金屋藏嬌的念頭,因為太艷麗,讓男人難免有無法匹配的心虛感,比如陸煥之,大概就屬于這一類,而真正能夠駕馭她的,必然是強者中的強者,比如顧臻。 而這個江瑤雖然也艷麗嫵媚,也會讓男人有據為己有的念頭,但也僅此而已,就如一件不錯的東西,占了也就占了。 李元禮貌地沖這個注視他的女人點頭致意。 江瑤低下頭,臉頰有點熱。 “阿瑤,你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柳氏敏銳地感覺到江瑤的身體變化。 江瑤眼珠子一轉,像是想到了什么,干脆扶了扶額頭,身體開始搖搖欲墜,撇眼看到那個郎君還看著她,安安心心地“昏了過去”。 柳氏急得大叫,終于引起了那頭顧臻和阿璃的注意。 幾人過來是過來了,只是隔了些距離看著柳氏哭哭啼啼,仿佛都不約而同地在思考江瑤今日唱的是哪一出。這讓柳氏的哭啼一下變得尷尬起來,忍不住偷偷抬眼看阿璃。 確定江瑤沒有動彈,阿璃才發話,“先送阿姐到內堂休息?!?/br> 江瑤的花樣多,她可不會相信柳氏口中所說的“憂思成疾”的說法。 其實柳氏也有點懷疑江瑤是裝的,不管真假,她都不能拆了自己女兒的臺。 兩個侍婢來攙扶江瑤,沒拖動,正好趙阿三路過,很熱心地來幫忙,只是他扛過野豬從未扛過活人,動作難免粗暴一些。 江瑤感覺自己的胃一下被頂在趙阿三如石頭一般堅硬的肩膀上,差點沒當眾吐出來,到了內堂,臉色反而比在外面更加難看。 柳氏心道:果然是暈了,不是裝的?哭聲便更大了些。 “我可憐的兒啊,你怎么這般命苦……” 顧臻扶著阿璃遠遠站著,沉聲道:“今日是阿璃大喜的日子!”這是故意來找他晦氣是不? 柳氏張了張嘴,那些哭訴的話便再不敢說出口,趕緊擦了把眼淚,到顧臻面前福了福,“是民婦失禮了,還望顧侯不要怪罪則個?!蓖低堤а矍瓢⒘?,又喚了一聲“縣主”。 “嬸娘不必拘這些俗禮,我身子不便,才沒有回江家老宅……” 江勉聽得消息,也趕了過來,看到柳氏母女,于是說:“阿姐忙正事去吧,這里我來照顧?!?/br> 聽得所有人都離開,江瑤想要睜眼,卻發現江勉往旁邊一坐,視線盯著她,仿佛要看看她到底能裝到什么時候,這讓她異常憋屈,早在心里將阿璃罵了上百回。 “瑤姐不必在我面前裝,我知道你醒著?!?/br> 柳氏這下尷尬了,想糊弄過去,卻見江瑤一躍而起,怒目圓瞪。江勉完全無視她的怒氣,反而捻著茶杯,氣定神閑地說道:“瑤姐跟那林文淵曾經如何算計我阿姐,我姑且可以不計較,瑤姐此番若只是來謝罪的,念在同是江家人的份上,我也當以禮相待,但瑤姐若有其他企圖,可別怪我江勉翻臉不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