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陸煥之茫然地看著賬頂,一宿沒睡,直到天色微明。他像是個失去靈魂的軀殼,身體空洞,心口冰涼。 一個人在放棄自己時,大概都會如他這般。 枕邊人突然動了一下,陸煥之側頭看去,陌生、漂亮,也刁蠻任性,是她毀了他的一切,而他卻不得不利用她爬上高位,做著曾經自己最不恥的下流勾當。以身侍權,與那些個男寵又有何分別? 他知道他早已不是曾經阿璃喜歡過的那個陸煥之了,可卻直到現在,才徹徹底底地將自己放棄。 清平公主嚶嚀了一聲,悠悠轉醒,陸煥之隨即轉換出一個寵溺模樣,“醒了?”這樣的虛情假意,如今他信手拈來,毫無壓力。 清平公主看著他眼中神色,羞紅了臉。一夜風流,顛鸞倒鳳,她從未如此盡興過,這個男人就像是儲蓄了幾十年的精力熱情,全都傾注在她身上,讓她要懷疑他不愛她都不行。 陸煥之得出一個心得,只要將面前這個毀了他一切的女人想象成阿璃,一切,便都輕而易舉。 阿璃承歡,不知道會不會像她一樣嬌媚蕩漾,然而這一切他注定是永遠也看不到了,只要一想到阿璃在那個男人身下露出這樣的姿態,陸煥之的心血就會燃燒。 “要不要再睡一會兒?”聲音溫柔至極,手指輕輕撫著清貧公主的鬢發。清平公主很喜歡這種撫摸,湊到他耳邊吹氣:“陸郎昨夜實在過分了?!?/br> 沒想到一個文弱書生,也有如此彪悍的一面。 “如今,我與陸郎鴛鴦共枕,陸郎打算何時說媒下聘?” “等處理好林文淵的事,回到長安?!?/br> 清平公主將頭埋在他胸口,嬌柔的身軀在他身上磨蹭,這種動作通常能讓人心猿意馬。 “顧臻既然插手,林文淵便沒路了,那個人狡猾陰險得很,只怕早已掌握足夠的證據將林文淵一舉擊潰?!边@就是顧臻向來的風格,你以為他不聞不問,可誰知道他突然會冒出來,對你迎頭一擊,猝不及防,避無可避。你以為他只是靠圣寵么?天真! 他要懲治的人,至今沒一個逃出他手心,林文淵不過一個小蝦米,對他而言,動動腳趾頭都不用,除非他想將與林文淵有關系的都一并拔除,那就是大麻煩了。 “此事,你只需要按部就班,他自然會將你需要的一切送上門?!?/br> 想到這么厲害的男人,竟然選擇了江璃那只破鞋,清平公主還是氣憤難平,“他日提親,我要比她還豐厚的聘禮!” “好?!卑床烤桶?,當一個提心木偶么?在別人眼里,他與顧臻,理所當然就該如此? 陸煥之接回了清平公主,小夫妻倆比以前更親密。前些日子來找陸母晦氣的街坊鄰里,又提了厚禮上門賠罪,尤其是那錢掌柜,布匹都拿了十匹之多,都是頂好的東西,甚至好多比公主賜給她的還要好。 陸母故作高冷狀,“錢掌柜這禮我可受不起,萬一哪日公主再要離家出走,還得拿出來,可就不好了。我陸家又不是為你們保管物品的庫房!” 錢掌柜賠著笑,“你看,果然是生氣了!這些東西是我孝敬你的,你隨便處置。眼看你們就要回長安,這點心意總是應該的?!?/br> 能讓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捧著東西來求她,陸母很少解氣,高傲了幾回之后,還是將東西手下了。轉頭挑選了兩匹好的,送到清平公主那邊。 清平公主心情好,還邀她喝茶,看了布匹,贊道:“這些布料著實不錯,我也正想著給公主府的下人們置辦新衣,不如就到那錢掌柜的鋪子購置吧?!?/br> 能讓錢掌柜跟清平公主搭上線,陸母本應該是很高興的??煽吹竭@兩匹她自己都舍不得用,拿來哄公主開心的布匹,卻被告知這只適合公主府下人衣物之用,那公主送她的那些呢? 她瞧著可還不如這些。 是不是自己不識貨,認不出好耐來? 再見錢掌柜,便叫他幫忙看了看。錢掌柜畢竟是行家,一看一摸,大致也就瞧出來了。 “不是我自夸,這些東西確實不錯,但是比起我送來的那幾匹還是要次一些。在蜀中,除了我家布莊的,誰都拿不出那么好的貨來!傅家都沒有!” 他以為是有其他布莊要來跟他搶生意,自然是不遺余力地鼓吹自己的有多好,那幾匹有多次,結果陸母臉色越來越難看,直接黑成了鍋底。 林文淵被抓了起來,柳樹村和趙家溝的百姓被放了出來,重見天日,眾人并不算意外,但卻有些驚心。 因為在他們被抓的時候,顧臻就向他們保證過,三日內必定救他們出來。 剛好三日,不多不少。 這讓眾人有些茫然,頭一回開始懷疑,這位顧郎君到底是什么身份,林文淵可是以公主的名義將他們抓進去的。平頭百姓碰上公主,那還能活? 顧臻派了船去接他們,走晉江回山溪山,在節度使別莊碼頭,看到顧臻一身玄衣,身邊將士林立,眾人膽兒顫了顫。 顧臻躬身一揖,“在下,顧臻,信任劍南道節度使,這座別莊,便是林文淵以我的名義建造,而筑下不可饒恕的大錯,還請諸位鄉親恕罪!” 顧臻就地三拜。船上的人與來迎接他們的老弱病殘震驚之余,竟然有人開始哭泣起來。也不知道是為這件事受的苦難而哭泣,還是為他們終于有了為他們做主的后臺而哭泣。 高興的、憤怒的、悲傷的、激動的,各種情緒一股腦兒全涌了出來。 還是柳樹村那位三叔公出頭說了一句話:“此事怪不得顧侯,全是林文淵以權謀私。而顧侯與璃娘救助撫恤我們,才讓我們沒遭他毒手。是我們該感激顧侯才是?!?/br> 說罷就要下跪。 顧臻趕緊扶他起身,當眾宣布道:“這別莊既然建了,若是拆除,也是浪費錢財。顧臻會彌補諸位被占地的損失。同時,別莊也不需要這么大的山林,這個碼頭,以后都便是所有人都可以用的碼頭,出入也十分方便。你們依然可以上山挖藥砍柴狩獵……” 山溪山這么大,一座別莊其實也就尋常大戶宅院的面積,但林文淵生生從山上占到山下,私心肯定有的。 如今顧臻將山下的護欄圍墻拆除,村民們再次有了賴以為生的土地和山上資源。林文淵建的山路、亭子、碼頭等等,不但規整了自然風光,還可以給山民們歇腳之用,反倒是一件好事。 翌日,林文淵便被定罪,罪名是,搶占良田耕地,縱兇傷人,外加脅迫山民構陷純良。因為傷了兩條性命,即便有萬民書也救不了他。 數罪并罰,即日便被押解進京,等大理寺核查定罪。 至于清平公主,顧臻的回禮不是直接給她的,而是給了晉王一個人情。 京畿道的兵權一直是太、子黨牢牢把持著,晉王千方百計想插一只腳進去,都沒能得逞。而轉頭,衛尉軍中郎將與曾經造反的藩王勾結過的事情曝光,引得龍椅上那位震怒,不敢將京畿所有兵權全部歸于太子之手,晉王稍微一爭取,便順利地在長安插了一只腳。 這個厚禮大得有點出乎晉王的意外,但李元卻很清楚,太子把控整個京畿也不是顧臻愿意看到的,他這是雙贏。 清平公主得到消息,心神大震,這個顧臻,果然得罪不得?;仡^,便準備了幾份厚禮,親自去四明山。 “陸郎,你也一起去吧?!?/br> 恰好陸母過來,“一起去哪里?” 陸煥之趕緊看了清平公主一眼,讓她不要亂說話。清平公主臉上掛著笑,心里卻早將陸母這種趨炎附勢的做派嘲笑了一翻,自個在那里挑選禮物。 誰知陸母反而自動撞上門來。 “上回你們不是跟著顧侯去說媒下聘么?如今整個江陵城都傳揚開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家姑娘如此幸運?!?/br> 這幾日,所有人都在向她打聽,誰教他們陸家有此殊榮,一起前往呢?那是何等的榮光,一等恭候說媒下聘竟然拉上陸煥之,這是私密又親密的事,充分彰顯了陸家的聲望。 只不過上次回來,公主和陸煥之鬧得很不愉快,陸母將此事也忘記了。 她心理明白得很,公主和他們是要回長安長住的,但那顧侯既然已經任了劍南道的節度使,那么劍南道的人,便都仰仗著他,誰不想乘早去巴結攀附? 貿貿然去巴結顧侯,當然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但顧侯竟然要娶江陵城的女子,那么,這就如同給他們開辟了一條通天大道。 江陵城不大不小,說起來,大都認識。要跟一個認識多年的家族打好關系,那可就容易得多了。 可問題在于,他們都豎起耳朵,張大眼,并沒見得哪家傳揚出被顧侯下聘了??? 所以,這才到陸家來探風聲。 此刻花廳里還有人候著她的消息呢。 陸母一問,清平公主笑了,“真想知道?我怕你消受不起?!?/br> “公主!”陸煥之及時阻止清平公主說下去。 清平公主撇嘴,“此事遲早會傳出去,瞞著又有何用?” 陸煥之變了臉色,清平公主看著陸母,似笑非笑,“其實,顧侯下聘之人,就是江璃,你曾經的兒媳婦……” “嗡——” 陸母猶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臉色瞬間失去了血色,“怎、怎么可能?一只不會下蛋的雞,顧侯身份如此尊貴,怎么可能要她?” 陸母的心口在滴血,嘴唇在顫抖。 不會下蛋的雞?清平公主皺眉,“你在說什么呢?江璃如今都快臨盆了。那可是嫡系世子,胡亂說話,上頭可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 陸母愣愣地看著清平公主,身體有點不停使喚,什、什么?她在說什么?為什么她一個字都聽不懂。 知道內情的陸煥之臉色難看至極,如果他沒被下藥,如果阿璃生了他的孩子,那么阿璃怎么可能會跟他合離。 “夠了!” 陸煥之突然怒吼,清平公主嚇了一跳,眼中泛上淚光,“連父皇都不會這般吼我!” 看著這個毀了他一切的女人,陸煥之怨恨升騰,卻也恢復了理智,“母親受不起這個打擊。公主不是要去四明山送賀禮?該出發了……” 清平公主撇撇嘴,她就是不待見陸母這個洋洋自得的樣兒,更個暴發戶似得,很丟她的臉,順口便多說了一句罷了。 看著清平公主和陸煥之相攜離開,陸母癱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綠瑩過來扶她,陸母怒目相向,“你曾經懷孕,可是哄我的?” 綠瑩碰到陸母的手收了回來,扯了扯嘴角,“我懷沒懷孕,夫人難道還不清楚?”那孩子可是你“一不小心”給弄沒的。 綠瑩心里清楚得很,陸母糾結的不是阿璃能不能生,而是,阿璃怎么會懷上顧侯的孩子,讓她一飛沖天。明明阿璃不過是只破鞋,是她們聯手送給人可以隨意丟棄的小玩意罷了,如今卻真正的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 第49章 這回清平公主正式拜訪,阿璃自然是不能回避的。 陸煥之不便進內堂,只在門口看了阿璃一眼,氣色紅潤,雙眸含春?;蛟S是即將臨盆,眼神比他頭回見時溫和慈愛許多,那是散發著母性光輝的氣質,令人心折。 留兩個女人在內堂,顧臻帶著他去了外面。 陸煥之道:“讓她們單獨相處,你不擔心?” 顧臻笑:“擔心什么?” 那還用問?清平公主是多小氣的人,睚眥必報,這回吃了你的啞巴虧,不記恨在心里才怪。阿璃如今身子重,萬一她使點小壞,傷著阿璃怎么辦? “她不敢?!鳖櫿檩p飄飄地說道。 陸煥之噎氣,敢如此說清平公主不敢的,普天之下怕只有你了。 那頭,清平公主將阿璃看了又看,阿璃身子不便,禮數便也免了,很隨意地坐在榻上,她本生得嬌媚,如今又圓潤不少,散發出一種很奇異的美。 “難怪顧侯這樣心性冷漠的人都會拜倒在你石榴裙下?!鼻遑毠饔辛w慕嫉妒,但更有輕蔑不屑。以色侍人而已,豈能長久。攀龍附鳳之人,她更是瞧不上眼。之前將她當做對手,倒是抬舉她了。 阿璃能清楚感受到這位公主不屑的氣息,對于她這種小老百姓來說,被這些權貴瞧不起不屑一顧,比被他們瞧得上當成對手,更能讓人安心。 “聽說阿璃你已經快二十了,女人就這幾年好時光,你可得把握好,好好多生幾個孩子,以后便有了依靠。男人嘛,總是喜歡年輕漂亮的,你家世又薄,以前還有個林文淵這樣的縣令姐夫可以依靠一下,如今更是連這點依靠都沒有了,萬一以后失寵,就真真麻煩了?!?/br> “這王侯后宅,雖不及后宮女人多,但爭斗起來,也是喪心病狂,無所不用其極,這妻位正不正,有些時候連孩子都指望不上,不過男人一句話罷了?!?/br> 清平公主說得那叫一個語重心長,為阿璃刻畫出年老色衰,因為失寵和身份低賤,無所依傍,晚景必然凄涼,說不定還會在后宅爭斗中枉送性命。畢竟不過商戶女,就算嫁給身份尊貴的王侯又如何,賤籍就是賤籍,只怕最后連她生出的孩子都要被侯府上下瞧不起。 高門貴胄,最是門第森嚴,士農工商,商戶是連入仕的資格都沒有的,整個貴圈都會將她排斥在外,接著便是她的孩子。 飛上枝頭做鳳凰這種事,看似美好,圈外人哪里知道其中的艱難。 阿璃算明白了,這位大概是心有不甘,卻又不好沖她下手,只得打打嘴仗,以求心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