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這是個什么態度? 饒是綠瑩再聰明也轉不過彎來。她做夢都想將江璃踩在腳下,讓她為自己端茶遞水,但這水她卻是不敢喝的。 “奴婢不敢!照顧陸郎和老夫人,都是奴婢分內之事?!?/br> “賞給你便喝。難道連我的賞賜你也要違逆?” 端什么架子,很快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她相信,陸郎不同意合離,不過一時糊涂罷了。 恭恭敬敬接過,恭恭敬敬飲下,放下茶杯,她便感覺腿有點軟。 阿璃冷颼颼地看著她軟在地上,佯做關心道:“你守了我一宿,該是累了,便好好睡一覺吧!” 地上的涼氣浸透了綠瑩衣衫,冷得直打哆嗦,“這、這水……” “這水沒什么。是前日里,你為我端來的,過了兩日,不知道味道如何?”呵呵,迷她的藥水都不曾換過,也不知道是高興過頭,忘記了,還是本就是如此肆無忌憚。 “怎么,你自己備的茶水莫非是有什么不該有的東西在里面?” 綠瑩臉色由白轉青,“你、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像你一樣好好照顧你!” 將炭爐拖過來一點,正對著她的榻,阿璃問:“冷么?” 綠瑩的嘴唇在發抖,她想爬起來,卻被阿璃一把推下,就再也沒力氣動彈了,只張了嘴,顫抖著聲音喊著:“不要,不要……” “怎么能不要呢?你如此辛苦待我,我不以禮還回來,是會于心不安的。我喜歡禮尚往來?!?/br> 撕了簾幔,不止塞住了漏洞最大的窗戶,還將所有窗戶都塞得密不透風,又悉心加了幾塊炭火。 綠瑩這回是真被嚇壞了,掙扎著跪下,身子軟得撐不起來,“娘子,不要!奴婢知道錯了!求您饒命!” 阿璃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垂死掙扎模樣,“告訴我,是誰指使你這么做的?” “奴婢惶恐?!?/br> “你有五個時辰,慢慢考慮?!卑⒘械酶@種人廢話,關了門,連門縫也給塞了個嚴實。 陸煥之過來,見她坐在門外,唇色有些發青,臉色也不太好,關心道:“天涼,你坐在門外做什么?” 阿璃抬眸看他,神色無多。綠瑩聽得外面動靜,趕緊大叫起來,“陸郎救我,娘子要殺我!” 陸煥之一瞧,瞬間發現端倪,眉間輕蹙,怒道:“阿璃,你這是殺人。你該知道輕重!”說罷便要去扯布條開門。 阿璃也不阻攔,在他身后幽幽說道:“陸郎說什么糊涂話。我在這屋子里待了五個時辰,不也好好活著嗎?綠瑩說,她是為我著想才燒了炭爐,塞了門窗,我不過以禮相待罷了?!卑⒘ь^輕笑,艷光畢現,晃得陸煥之心神一蕩,那一剎那,他突然悟了——這,已經不是他曾經在桃花樹下看到的那個阿璃了。 第6章 放手 這個認知猶如雷擊,轟擊在陸煥之頭頂。他失魂好一會兒,收回要扯開布條的手,在阿璃面前跪坐下來,將人擁入懷中,“我知道你恨,如果這樣能讓你消氣,我成全你!” 很久沒感受到的溫暖透過男人的臂彎傳遞到她身上,冰涼的血液有了一絲絲熱氣,開始在心中亂躥。 阿璃壓抑住本身的情緒,一動不動。 陸煥之只覺得心如刀絞,緊緊閉了閉眼。 他說:“你恨我吧。是我太無能,太懦弱。我承認,我的確想過攀龍附鳳,顧侯說那些話時,我的確心動了??晌也]有真的想要犧牲你。阿璃,別這樣,別為了這樣的人臟了自己的手。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我也并非非得做官……”相對于失去阿璃,讓阿璃扭曲成這樣,對他而言反而更無法承受。這就好比自己心中美夢,在那一剎那碎成了渣渣。 一滴熱淚滾落在阿璃額頭,燙得她猶如被火炭燒了一般。若是上回,陸煥之這樣抱著她,為她流淚,她或許會心軟,但這回,她不會了。 “陸郎覺得,她一個侍婢有這膽子害我?” 陸煥之心神一凜,抱阿璃的手不自覺地松了幾分。阿璃剛有一絲溫暖的血液再度恢復冰涼。 “陸煥之,你若還有一絲良知便放我走!我不需要你們的假仁假義!” 陸煥之的手徹底落了下來,不敢碰觸面前的人。他知道她有多完美,一直是她在容忍著自己的無能和母親的無理取鬧,母親為了他的前程將她獻給了顧臻,他甚至連要回她的力量都沒有。 現在,母親甚至想要殺人滅口,他比誰都清楚,自己是無法將母親繩之于法的。 阿璃再也端不出昨日那樣的虛假逢迎,雙眼冷若冰霜。陸煥之頹然坐在地上,看著她,不舍、悔恨、苦惱、悲傷,所有情緒一股腦兒涌上心頭,卻欲哭無淚。 氣氛像是一下子凍結下來。阿璃在等他一個答案,他卻遲遲不肯說出口。他知道,一旦出口,今生,他便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了! “陸郎,救我,我不是故意要害娘子的,這都是老夫人的意思。不信,我有她的信物為證……” 綠瑩用最后一絲清醒和力氣道出這個事實。 她知道在阿璃面前,陸煥之會毫不猶豫地犧牲她,但若將阿璃放到陸母面前,陸煥之再喜歡阿璃,也會選擇陸母。 外面的兩人就像根本沒聽見一般,依然對視著,空氣靜默得可怕。 聽得消息的陸母姍姍來遲,穿著樸素的棉衣,卻端出了一品誥命才有的氣勢,乍然聽得綠瑩的話,眼神暗了暗,轉頭對陸煥之道:“為娘有些話要與你說?!闭f罷,便轉進了旁邊的屋子。 陸煥之看著阿璃,不肯動。陸母前腳已經跨過門檻,又退出來,說道:“你若還認我這個母親,就給我進來!” 陸煥之眸光晃動了一下。阿璃知道自己在陸母前面什么都不是,別開頭,再不看他。陸煥之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跟了進去。 陸母坐在坐榻上,單刀直入,“我不怕你恨我,我只怕你一輩子沒出息!為了個女人優柔寡斷,遲疑不前!兒,你本不是這樣的性子!” 那個十四歲就能中的舉人的孩子,十七歲御前欽點探花郎的兒子,本來是個處事果決的人,自從有了江璃,他便徹底變了樣。心心念念只有那些個兒女情長。是江璃毀了他! 她恨! 身為一個母親,她怎么可能不恨? “你有沒有想過,她心懷怨懟,若在顧侯面前得了寵,即便你進了京城,未必就站得穩腳跟。以顧侯那樣的身份,他一句話就足夠你萬劫不復!” 陸煥之低著頭冷笑,“母親既然想得到這個,當初為何又要犧牲阿璃,把她獻給顧侯?” 陸母被堵得氣息一滯。她養陸煥之這么多年,這個孩子從來沒有跟她紅過臉。 聽得上面粗重的喘息聲,陸煥之即便不抬頭,也知道陸母被氣著了,心中不自覺地軟了幾分,道:“阿璃不是那樣的人!” “那么,在你看來,是為娘小肚雞腸,容不下她?” 陸煥之不說話。 “那為娘憑什么相信,她不會背后耍詐?” “她若要留在顧侯身邊,就不會回來受你們刁難!阿璃,從來不是貪慕虛榮之人!” 這話就像在抽陸母耳光。自知此事做得過火的陸母偏偏還什么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頭一回看著這個兒子,沒可奈何。 “這么說,你還是想留她在身邊?” 陸煥之終于抬了頭,“母親認為,阿璃會留在要她性命的人身邊嗎?”之前他是有想過留下阿璃,但現在,他知道,這已經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阿璃會將他看著與母親一般,蓋因自己無法違逆母親,這不止是母親的問題,更是他的問題。 陸母差點被這話氣得背過氣去。 “那她想如何?”陸母好不容易壓住火氣,問道。 陸煥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身出門,看著阿璃,到嘴的話卻說不出口。 阿璃一點不意外,“即便她想殺我,你還是會袒護她的吧?” 男人有孝道是好,但如此愚孝,卻是災難。 聽到如此諷刺又質疑的口氣,陸煥之只覺心口好疼,卻無能為力。 “要我放過她們不是不可以,我需要一份供詞?!卑⒘ы?,“一份可以治她們罪的供詞。以后你飛黃騰達,而我不過無權無勢的小民,你們想要我的命,不過一句話的事,我借以保命,不為過吧?” 一口一個“你們”,就像是一枚刺直往陸煥之心口扎。陸煥之忍住痛,轉頭回了屋里。陸母簡直不敢相信兒子會同意這樣的條件,“若她拿這份供詞去報官……” “她不會!”陸煥之制止母親再詆毀阿璃。 陸母心口一涼,向來溫順的兒子,這次是真的怒了。 “好。我寫!” 一刻鐘后,陸煥之將簽字畫押過的供詞交給阿璃,說道:“母親含辛茹苦將我養大,是我辜負了她的期望,我不能對她做什么,但要處置一個罪奴,卻是可以的?!?/br> 阿璃不置可否,陸煥之受不了她如此的不信任,打開門,推開窗,讓新鮮的空氣流動進去,一盆冷水將暈倒在地綠瑩澆醒。 綠瑩雖然昏沉,但外間的話卻是聽得的??粗@個滿臉決然的男人,并沒有預想中的慌亂,她說:“我能治你的病?!?/br> 這聲音并不大,陸煥之動作一滯。 “陸郎與她成親四載無所出,我知道其中原由?!?/br> 陸煥之欲拎她起來的手果然放了下來。 “曾經我是陸郎的通房丫頭,曾經,陸郎你并非無能之人……” 面對心愛之人,一直無法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陸煥之一直覺得很不安,正因為這種不安滋生了他的懦弱和猶豫。這事,連陸母都不知道,一直是阿璃扛下了所有的罪責,備受母親質疑。 他知道他無法將阿璃占為己有,阿璃遲早會離他而去,而現在終于走到了這一步,偏偏這個侍婢現在才說她能治好他,她,是故意的吧? 綠瑩感覺到陸煥之氣息驟變,心下微涼,趕緊說道:“若陸郎重現男兒雄風,一定能再次贏得清平公主青睞!” 江璃算什么,不過是個長得好看的狐媚子罷了,哪里能及上清平公主身份的貴重?陸郎當年拒絕清平公主,未必沒有這個隱疾的考量。 失去阿璃才獲得的機會,陸煥之不容有任何閃失,“你若做不到,你知道,我不會放過你的!” 偽君子的面具終于在此刻摘下,綠瑩只感覺到一股森涼的寒意。 再度出門,看到阿璃,他失神良久,阿璃抬頭看他,對上那雙讓他眷戀無比的眸子,他才啟口,道:“原來我竟是如此卑鄙無恥?!?/br> 阿璃起身,并不過問他的答案,因為已經無需過問。 “我可以走了吧?” 陸煥之看著她從他身邊離去,忍不住伸出手拉住她,問:“你可是后悔嫁了我?” “若有得選擇,我定然不會再與你相遇?!?/br> 陸煥之拉住她的手慢慢松開,“阿璃……”這一聲喚包含了多少新愁舊怨,以后,怕是再也沒有機會這樣叫她了…… 第7章 砒、霜 “合離?”顧臻斜臥榻側,手里捏著琉璃盞,正悠閑地品著美酒。榻上矮幾上放著一只小爐,里面正溫著酒,熱氣一縷一縷溢出,拂過他半敞的胸膛,在結實肌rou上掙扎了一下,不甘不愿地散去。 他接到消息不過半個時辰后,以阿璃那樣的性子,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只是沒想到,陸煥之竟然如此輕易就放手了。 “這兩日可是發生過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