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沒私下處?!睏钔@了口氣,將人攬過來,捏著下巴碰了碰那嫣紅的嘴兒,才道:“蠻蠻,當年我父移情,阿娘生無可戀時,我便立過誓,若日后有心愛之人,必不負她一分一毫?!?/br> “世間男子不獨如你阿爹那般,皆是負心薄幸之輩;亦有千金一諾,不肯屈就之人?!?/br> 居士如是,他楊清微也不例外。 自楊廷過敏病灶好后,蘇令蠻心中的不安便輕易地被這一句話給撫平了——楊廷鄭重的姿態和語言,都再再告訴她,這確然是千金一諾。 “好?!?/br> “阿蠻信你?!?/br> 縱時光往復,這諾言,從潛龍府邸,到穩坐金鑾,楊廷都貫徹始終,不曾違背過一絲一毫,成為史書上大書特書的“千古情帝”—— 當然,亦有“懼內”之言甚囂塵上,野史、正說反復論證,卻始終不能得出統一結論。 這亦是后話了。 第206章 中山王 中山王楊徹入城當日, 儀仗隊排開幾乎一里, 浩浩湯湯從國道而入, 長安百姓奔走相告,列隊觀看。 據傳中山王好一副雄壯體格,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氣概,見之便讓人心折, 以至于蘇令蠻見到那清秀近乎嬌弱的中山王真面目時,竟發起了愣。 鴻臚寺卿接待外賓,但楊徹不是外賓, 最后推來推去, 還是由敬王這同出一脈的楊姓本家出面招待。 至于楊徹帶來的三千精兵,則駐扎城外, 他只帶了數十親衛入城,只是那長長的儀仗隊,依然讓自詡見多識廣的長安百姓津津樂道許久, 男左女右, 個頂個的好看。 楊廷清咳了一聲,“阿蠻?!?/br> 蘇令蠻這才回了神, 訕訕地笑了笑。 這楊徹當真長了好一副清秀面龐,與楊照、楊廷等外露的俊朗不同, 唇紅齒白,不說話時有二八少女的嬌怯,尤其一雙杏眼,眼尾微微下垂, 看人時格外無辜,比她一個婦人都顯得堪憐。 至于那虎背熊腰、力拔山兮的氣概,是半點沒見著。 頭一天入城,先去拜見圣人,三跪九叩之后,兩廂你來我往地敘了些并不存在的“舊情”,一個淚漣漣感懷天恩,一個歡喜喜得見親人,做足了熱鬧場面。 百官們趁機歌功頌德,幾乎以彩衣娛親之勢讓中山王感受到了朝廷的百般關懷。晚間趁勢辦個小家宴,楊宰輔因年事已高,早先拒了,楊廷則被要求攜眷參加,與圣人齊聚一堂,為楊家支脈碩果僅存的中山王辦接風宴。 “這位便是弟媳吧?” 楊徹朝蘇令蠻舉了舉杯,又朝楊廷擠擠眼,調皮道:“阿廷好福氣?!?/br> 說起來楊家也是心酸,新一輩內,嫡脈只得楊照、楊廷兩人,支脈便他一人,與那動輒好幾十甚至上百一代的大家族不能比,楊徹在三人中年紀最大,是以托大叫一聲“弟媳”也是不差的。 諾大的殿內,除了楊徹帶來的兩個妻妾,與楊廷帶來的蘇令蠻,多數還是被圣人那濟濟一堂的妃子給擠滿了。 乍一眼看去,竟也有滿滿當當、花團錦簇的熱鬧。 只可惜,能陪在圣人左右的,除了寵冠后宮的容妃娘娘,其余人都被排到了正座后邊,史皇后自打出了宗人府,便自請常伴青燈古佛,閉門不出再無聲息,史家也整個沉寂下去。此時場上除了容貌能穩壓她一頭的敬王妃,便數容妃娘娘最出挑了。 左右長長的花紅柳綠一眼看不見頭,后宮有牌面能出宮宴的著實不少。 蘇令蠻來時還見蘇蜜兒縮在角落里,蔫搭搭地跟朵懨花似的??礃幼?,宮中生活不盡如人意,向來跟只驕傲的孔雀似的腦袋也耷拉了下來。 楊廷與楊徹心照不宣地遙遙碰了碰杯,各自飲酒。 圣人挑眉戲謔道:“緣何是敬王有福氣?” 蘇令蠻只覺得上首落在身上的視線如蟻一般,讓她瘆得慌,楊廷側了側身,給她擋去了大部視線。 楊徹見這場景,翹了翹嘴角,似見到了好笑之事,口中道: “徹在中山地界時,便聽聞敬王妃國色天香,有傾城之姿,如今一見果然如此,阿廷得如此美人,自然是好福氣?!?/br> 圣人頷首,容妃娘娘眼波流轉,面上帶笑,嘴里嗔道:“中山王果真目光如炬,敬王妃確實為長安第一美人,敬王將這第一摘回了家,可不就是好福氣?” 她這“第一”兩字,說得格外婉轉動人。 楊徹自然不是那不顧門面的,話鋒一轉道:“王妃確實是難得的美人,但容妃娘娘氣度不凡,自有大家泱泱氣度,讓我等凡夫俗子自慚形穢?!?/br> 依照平常,若一男子對女子相貌大加評論,即便是褒獎居多,亦算得失禮。 偏這楊徹談吐風雅,儀容甚佳,又長得清秀文弱,只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完全不起被冒犯之意。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熱鬧不歇,宮宴自然不會只有食宴,還得有輕歌曼舞,教坊司出的伎樂舞屬上層,一曲胡旋舞腰肢回轉,一曲水袖舞蕩氣回腸,將女人的柔情蜜意水一般流出。 楊徹常年在遠地,哪里見過這般繁華盛景,杏眼瞪得老大,興起時干脆隨之起舞,和著音律,竟也跳得似模似樣。 時人設宴時,歌舞起賓主盡歡,隨歌起舞并不算罕見,楊徹為賓,主家的楊廷和圣人自然不能讓客人一人在興,左右示意隨從侍女嬪妃下殿起舞,最后除了楊廷、圣人、阿蠻和容妃四人,其余人都應場似的陪舞了。 容妃笑盈盈地斟了杯酒,遞給圣人,一邊問: “當年敬王妃一舞,多少人驚為天人,今日緣何這般羞赧,不下殿跳上一曲?” 蘇令蠻不愛看她調三弄四的笑,不過這場合也不會擺臭臉,正要說話,卻被楊廷伸手拍了拍,道:“阿蠻今日身體不適,跳不了?!?/br> “當初孤可沒想到,阿廷竟是個能疼人的?!?/br> 圣人仰脖喝了口,看著殿中玩得正歡樂的中山王,狀似無意地問:“敬王妃嫁入王府有多久了?” “稟圣人,約莫有兩個多月近三個月了?!?/br> 蘇令蠻恭恭敬敬道。 “敬王府中清凈,如今側妃孺人一個都無,連個通房都欠奉,委實是不像話,我楊家子嗣本就艱難,阿廷若只守著一個人過,實在是欠妥?!?/br> 楊照看上去頗有些為兄弟憂心的意味,伸手招了招教坊司方才跳得格外出挑的兩個貌美女子,眉嵌螺鈿,腰若掐菡,踮腳回旋來時,便有股蓬勃的新鮮氣撲面而來。 “阿廷,莫說為兄弟不想著你,這兩個美人,便在我宮中也算得出挑了,你一會帶回府里安置了,若能為我楊家開枝散葉,也算得為兄的一番苦心?!?/br> 這是要賜美人了。 蘇令蠻手指一下子掐入了虎口,生疼生疼的。 一股子氣,不管不顧地沖入胸膛,讓她眼睛發酸,楊廷置于桌下的手緊了緊她,面上笑道:“圣人慷慨割愛,臣,受領?!?/br> “林木,將人給我領回去安置好?!?/br> 蘇令蠻被那一握,理智登時回來了。 圣人既這般大庭廣眾之下說,又以著好兄長的名義賜美人,便不會接受拒絕。 這既是試探,又是離間。 若楊廷回了,足以說明他完全不將圣人放在眼中,這是試探他的忍耐度;若楊廷受了,那么敬王后院起火,與戶部侍郎的關系進一步離間——實在算得一舉兩得。 何況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兩個沒人。 楊徹跳完,氣喘吁吁地坐回長幾前,便發覺方才還其樂融融的氣氛好似被澆了些泥沙,僵硬得很。 “怎么了這是?” 蘇令蠻牽起一抹笑,她沒有忽略容妃眼中一瞬間劃過的得意,道:“不是什么大事,圣人給阿廷賜了兩個美人?!?/br> 楊徹張了張口,眼現憐憫,道:“敬王妃方入府,圣人為何不緩一緩?” 作為旁支,他與皇位的距離要更遠些,圣人對他的容忍度明顯高多了,即便當場提了異議,也耐著性子道: “阿廷現在膝下猶虛,王妃年紀尚輕,為子孫計,多兩個美人分擔,也是好事。王妃,可對?” 蘇令蠻牽唇笑道:“是極?!?/br> 于是一場家宴,領回來兩個美人。 蘇令蠻明擺著沒甚精神,沉著臉回府時,臉黑得險些沒將小八嚇著,小八喏喏地問:“綠蘿jiejie,娘子這是……怎么了?” 綠蘿沉默地搖了搖頭。 主子之間的事,哪里是她能發話的。 院內林木請示王妃,要將美人安置在何處,蘇令蠻沒搭理,小八得了消息,板著一張臉出來,看著那兩個嬌滴滴的美人,輕衫薄履,眉目顧盼,一看便是不安分的,登時沒好氣道: “哪處偏,便往哪處置,莫放出來礙主子的眼,這規矩還要人來教?” “妾兩個都是皇上賜下的?!眱晌幻廊死?,那桃心臉素來是個大膽的,嬌滴滴地朝里頭喚:“王爺,你還沒說,要將妾安置到何處呢?!?/br> 敬王這般人中龍鳳,連圣人都要退居一隅,方才起舞時,她們二人便看得臉紅心跳,現下被圣人直接指給了敬王,兩人本就歡喜得不行,即便只在院中遠遠見了一眼,兩人都失了魂一般。 蘇令蠻在內室瞪了楊廷一眼,見他冷臉難得露出窘迫,才冷冷道: “怎么?舍不得了?” 楊廷啞然失笑:“蠻蠻,不過兩個玩意,你隨便安置了去,爺不碰便是?!?/br> “回頭圣人問起來,如何說?” 蘇令蠻這下才又歡喜起來,說起來,她這不安感約莫還是源自阿爹,阿爹那見一個愛一個的負心模樣,她見得太多,不免對男子天然少了份信心。 尤其楊廷又素來是個受歡迎的,即便他冷若冰霜,常年不愛人親近,亦不免害怕,有朝一日…… 縱往昔想得多么自在灑脫,在情一字泥足深陷之人,又哪里當真灑脫得起來?患得患失,對一個自小便缺乏安全感的人來說,委實尋常不過。 “圣人哪里管得了臣子的房中事,你且安著心,另外,這兩人你記得拘在一個院子里,莫要讓她們在府內瞎走動?!?/br> “你是怕……”蘇令蠻眼睛發亮,登時又歡快得跟一只兔兒似的。 楊廷見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經不住發笑,捏了捏她腮幫子道:“你啊,還跟孩子似的?!?/br> “畢竟是圣人的人,防著些?!?/br> 第207章 崢嶸夜 作為正經上了造冊的敬王妃, 自然是有資格處理后院的美人的——即便圣人御賜,可好吃好喝安頓著,誰也挑不出理來。 蘇令蠻從頭到尾沒出面,由小八差遣著林木,將兩人安置到了王府西邊角落最偏僻的院子,便不再管了。 “敬王妃莫不會拘著王爺,不讓他來我們這屋吧?” 桃心臉名喚春滿, 有一副黃鶯出谷的好嗓子,她環顧左右, 院中地面的落葉還未掃凈, 雖到處擦拭得干凈, 可到底透著長久不見人氣的沉悶。 在她身旁站著的另一美人, 名喚秋實,長得雖不如春滿出挑, 卻勝在膚白凈勻, 一眼看有種成熟溫婉的秀麗。 秋實搖搖頭道:“你我皆是圣人賜下,又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敬王殿下不會放著你我不管的?!?/br> 兩人身后伺候的小丫鬟春桃, 從來是個牙尖嘴利的, 又素來崇拜王妃,聽罷不由嗤笑道:“兩位娘子莫非平日里不照鏡子?若您們這樣的, 也算是一等一的美人,那我們王妃算什么?九天玄女?” 春滿與秋實兩人方才夜宴時,只在遠遠見過禮, 當時光顧著去看敬王,哪里還顧得上去看敬王妃?只知曉如今的敬王妃是京畿第一美人,可女人再美,又能美到哪兒去?時間看久了都會膩,男人嘛,不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