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前些日子,定州給阿蠻來了封信?!碧K令蠻從袖中掏出一張疊的極小的紙張遞過去,道:“阿娘看看便知?!?/br> 蓼氏狐疑地接了過來,一看之下大驚失色,聲音都變了調:“此事……當真?” 蘇令蠻點點頭:“我母親經的事少了些,也沒甚大本事,可從不說假話?!?/br> 這事她悶在心里一陣了,大jiejie做出這般事,她連提都不能與阿廷提,畢竟關乎蘇家名譽,尤其鄂國公方任了戶部侍郎,官聲正重之時,若族中出了這等事,真是…… 可,心里又著實煎熬反復得很。 大jiejie為了逃離大舅舅家,竟買通下人日日在大舅舅飯食中下慢性毒,致燥致郁,心火過旺,以至在一次與鎮表哥吵鬧中心臟絞痛,給活活氣死了。 此事本來行得隱秘,大夫也瞧不出因由,偏偏被買通的下人心里有鬼,有說夢話的習慣,被同房人聽了去告知了大舅母,就揭了出來。 大舅母喪夫,鎮表哥喪父,那時大jiejie已經和離成功回了蘇府,正巧阿娘回去,便趕上了這一鬧,還未有個定論,孰料當晚大jiejie便偷偷出了府,不知所蹤。 吳家不止大舅舅一門,還有個二舅舅,再沒支門面的本事,可也比能將父親活活氣死、玩小倌不能傳宗接代的吳鎮強,這下諾大的吳家由二舅舅繼承,大舅母、吳鎮孤兒寡母的,由著蘇家手腕強橫,硬生生將這事給壓了下來,不與見官。 新的吳家當家人,為著與據說京里做了大官,又出了個太妃、出了個王妃的蘇家打好關系,更巴不得大房咽下這苦水,莫起什么幺蛾子,兩廂一個得了補償,一個正中下懷,正好達成了默契—— 反倒是蘇令嫻跑得早,也不知去了何處。 不過也幸虧她見機得快,這等毒害公公又不賢不孝的婦人,不說沉塘,起碼族中關禁到死還是輕的。 蓼氏的臉都還是白的,“據你母親說,當日你大舅母他們來鬧時,很有幾個街坊領居聽到了消息,世上到底是……沒有不透風的墻?!?/br> 官聲重要,尤其一個宗族內,尋常的差錯可以有,但這等逆倫之事一出,整個蘇氏不說在京畿名聲掃地,上頭一個不高興,丟官也是成的。 “這事,按理來說,便是民不告,官不究。但若是有人來逮我鄂國公的小辮子,也是一逮一個準?!?/br> “你那大舅母和大表哥的性子如何?” 蘇令蠻遲疑道:“大舅母為了兒郎前途,約莫是不會對外說的,但大表哥……好喝兩口酒?!边@酒后吐真言,可是經過無數老祖宗驗證了的。 蓼氏將信紙遞還回去,“你容我想想?!?/br> 蘇令蠻頷首,“依著母親的意思,族中不日會給大jiejie報個抑郁而亡的消息,那時大jiejie再出現,也不過是個面貌相似之人,她要活命,自然不會糊涂道自個兒將這事往外抖?!?/br> “這事……你可與敬王說過?” “未曾,阿蠻不敢擅專,畢竟有關蘇家信譽?!碧K令蠻蹙了蹙眉,又將前些日子阿婉在龍津碼頭見過相似之人的事說給蓼氏聽。 “這事,瞞不住?!?/br> 蓼氏憐憫地撫了撫阿蠻的腦袋,“新任的定州太守與大司衛都是敬王一脈之人,你以為為何到現在那邊的消息沒傳過來?怕是看在敬王的面上,壓著呢?!?/br> 蘇家的能耐,還沒那么大。 只是,苦了阿蠻了,這事……不論是誰家出了這么個逆倫之人,族中姐妹出門子都會受影響,也不知敬王會如何看待與那逆倫之人同出一個父親的阿蠻了。 蘇令蠻在這一點上卻絲毫不擔心。 阿廷—— 是不同的。 她從不懷疑這一點,若世俗之見有用,當初他們二人門不當戶不對,不也被他強拗到了一塊? “當務之急,是先將蘇令嫻找出來?!?/br> 蓼氏一錘定了音,立時雷厲風行地喚人去前邊請國公爺與敬王一道來榮禧苑議事,等這翁婿來,便丟了一道雷下去。 鄂國公一臉羞愧,只覺族中出了這么個不孝的侄孫,臉面都丟到香江去了。 孰料楊廷面無表情,毫無波動:“就這事?” 蓼氏一直在暗暗觀察他,見這女婿果真半點鄙夷都沒透出來,才忍不住長舒了口氣,“王爺,真是對不住,可能需要你的人手一用?!?/br> 楊廷對蓼氏向來要比鄂國公還尊敬得多:“不甚榮幸?!?/br> 幾句話的功夫,便將蘇令蠻愁苦了好多日的事給解決了,待被楊廷乖乖牽出府時,臉上還有些悻悻:“便這樣?” 楊廷攬著人上了馬車,待車廂里誰都瞧不著,才跟孔雀開屏似的高昂著腦袋,得意地指了指自己臉:“香個?” 蘇令蠻湊上去吧唧一下親了口。 楊廷這才枕著腦袋懶洋洋地道:“這事,說嚴重也不嚴重,源頭止住了,旁人要怎么說也說不著。定州那的消息,都圍得跟鐵桶一般,傳不過來,你那大……” 他厭惡地皺了皺眉,顯然提到那名字便覺不適:“假設她當真來了京畿,來京畿為何?這許久從不曾出面尋過你,尋過蘇府,哪來的路引?誰幫她辦的?” 從這里頭著手,文章可大。 一個罪犯要想好好活著,自然是改頭換面,可一個女人,又沒甚本事,那也只有一個辦法了。 “依爺看,在長安西城各個坊里溜達一圈,專尋那置了外室的巷子問一問,也就十拿九穩了?!?/br> 蘇令蠻撐著腦袋,眼睛亮亮地看著他:“阿廷可真厲害?!?/br> 楊廷洋洋得意,長指點了點臉頰:“再給爺香個?!?/br> 可把他厲害的,蘇令蠻翻了個白眼,啐他:“臭德行?!?/br> “等你抓著人再說?!?/br> 臭丫頭。 楊廷可不是蘇令蠻說什么是什么的性子,抓著人便往懷里拖,一邊撓癢癢一邊放話:“長能耐了是吧?” 蘇令蠻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車架子上綠蘿與莫旌相視一眼,偷偷地笑了。 暖風徐徐,熏人欲醉。 臨到府中,卻來了個意外之客。 第201章 沉珂去 諾大的花廳內, 陳設典雅,一步一景,可這所有景, 都不及廳中人。 一襲寬袖白袍蕭蕭肅肅, 負手而立,聽聞人聲轉過身來, 淡淡一掃,便讓人覺仿佛被清渠滌蕩過的清澈。 蘇令蠻含在嗓子眼里的話突然說不出話來:“師, 師傅……” 多日未見, 鬼谷子好似去仙境滾了一圈, 身上屬于凡塵的煙塵氣淡得幾乎看不見,乍一眼看去,竟飄然仙去。 楊廷亦有同樣的感覺, 他入門早,玄術比蘇令蠻更要通些,隱約覺得:若所謂的知天命,便該是師傅這般模樣了。 玄門中有一境曰通明, 羽化而登仙…… 他不敢想下去,鬼谷子看著兩土地呆若木雞的模樣,突然展顏一笑:“小阿蠻、小清微, 這是不認識為師了?” 他一吊兒郎當地開口,滿身的仙去便只剩下了滾滾的紅塵俗氣。 蘇令蠻舒了一大口氣,立時放開楊廷的袖子,朝鬼谷子奔去:“師傅, 您回來了?” 鬼谷子朝不遠處正心梗的楊廷擠了擠眼,才撫了撫蘇令蠻腦袋道:“小阿蠻,想不想為師?為師走之前,還特地給小阿蠻留了禮物喲?!?/br> 蘇令蠻用力點點頭:“想?!?/br> 確切地說是好奇那禮物是啥玩意,一粒圓溜溜的青豆,上邊還被刻了個磕磣的笑臉,研究幾回,都覺得不過是個平凡的可以被煮來吃的青豆子…… 楊廷這時也已從被新婚妻子拋在身后的郁悶中走出,信步走至鬼谷子近前,正兒八經地施了個禮:“師傅,近來可安好?” “安好,安好?!?/br> “小清微便是無趣?!惫砉茸訑[擺手,白袍如洗,膚白似玉,面上嵌有一雙清澈到極致的眼眸,靜靜看人時,隱隱有心底隱秘都被撫平了的安寧感。 蘇令蠻側目多看了幾回,忍不住出言問: “師傅這趟出門,可是……路遇高人?這般看著,跟通了玄似的?!?/br> 鬼谷子負手大笑,笑罷才道:“小阿蠻還知曉道家的通玄境?悄悄與你說,”他裝神弄鬼地湊到蘇令蠻耳邊,被楊廷拉到一邊,才翹著嘴道:“為師路遇仙人點化,不日便要升仙了?!?/br> 看著他神秘兮兮的模樣,蘇令蠻嗔道:“師傅,你又誆人!” 什么仙家、道家,她不信這怪力亂神之事。 鬼谷子笑了一陣,才擺手道:“罷罷罷,不說這些,為師此次回,只因尋到了一樣要緊物,喏,”他袖口拂過,手里便出現了一個粗糙的木盒,刻工粗劣,連邊角的毛粒都未搓干凈,看著跟路邊隨手撿的一樣。 楊廷卻珍而重之地接過,眼中蘇令蠻不解的激動:“師傅,這……可是……” 鬼谷子笑著點點頭。 蘇令蠻不懂兩人在打什么啞謎,可等楊廷難按激動地將木盒打開,發覺里邊的太歲時,自己也先傻眼了。 一眼看去,成年郎君巴掌大的黑黢黢的太歲靜靜躺在木盒中,莖葉上甚至有新近采摘的痕跡——這等可遇不可求的稀罕藥材,也不知師傅是自哪得來的。 她捂著嘴,眼淚先撲簌撲簌地落了,歡喜地看著鬼谷子,不知如何是好:“師傅,謝、謝謝?!?/br> 胸口澎湃的謝意,除了這兩個字,竟想不出旁的字眼,鬼谷子彎起嘴角,笑得溫柔,見冷臉徒弟也難得紅了眼眶,才促狹道: “為師奔波勞累,今日便住你府上不走了,一會將麇谷老小子請過來,先幫小阿蠻將病治好了?!?/br> 楊廷一怔:“信伯出京了?!?/br> “現下派人去城外谷陽、通陽、立陽三叉道口等,戌時一刻便能抓著人?!惫砉茸釉挳?,人已經拂袖駕輕就熟地去了敬王府客房。 楊廷眉頭都未皺上一皺,將木盒往蘇令蠻懷中一塞,轉身出了廳門,竟直接駕馬親自去“請”麇谷居士了。 蘇令蠻抱著木匣子,恍若抱著一個稀世珍寶,路上綠蘿欲接過去,也被她寶貝兮兮地拒了。 小八與綠蘿對視了一眼,不清楚娘子肚里打什么啞謎,只知道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很久,連敬王沒回府吃饗食都不在意,哼著小曲,匆匆進了些粥食便一直趴在桌上,盯著那木匣子看。 “二娘子莫不是魔怔了吧?都盯著那木匣子快兩個多時辰了,眼睛盯成斗雞眼可咋辦?” 小八嘀嘀咕咕,朝內室墊腳看了看。 綠蘿亦擔憂地看了眼,到底沉得住氣,沒說話。 夜已深,敬王府內一片靜悄悄,莫旌隨著王爺出門許久還未回,府內林木領著精兵巡邏,一切顯得尋常,又不尋常。 綠蘿只記得,戌時王爺領著居士涉霜露而來,滿面肅然,偏眸光歡快,神態昂揚,兩人直入內室,在敬王府的正房呆了一夜。 正房的燈,亦亮了一夜。 待居士第二日抻著胳膊大打哈欠地出正房門時,王爺跟前跟后,百般殷勤,簡直讓人他們跟久了的老人看得驚掉大牙—— 這哪里還是那個目下無塵清高自傲的岫云楊郎? 不論他們做下人的心中如何腹誹,之后一段時間,不論敬王府中的主子,甚至連門口的石獅子,都冒著不大尋常的喜氣。 一月后。 “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