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蘇玉瑤一見她,忙擠開人群:“阿蠻jiejie,你怎會在這?你不是……” 蘇令蠻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作無奈狀:“方才也不知怎的,覺得腦袋發昏,去隔壁躺了一躺,這不,姜貴人給的衣裳還未換上?!?/br> 里邊圣人卻聽出那一管軟糯糯的嗓子來。 登時火冒三丈,生出被騙之感,一把推了人開來,仔仔細細地瞅了一眼,卻見那赤條條的小娘子掩著臉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方才破人瓜的記憶又回了過來,不免心軟了軟:“莫哭,先說你是何人?” 一看之下,卻是越看越心經,這人脫了衣裳,可體型是沒變的,他驚愕地變了調,一時忘記掩住聲音:“阿窈?” 這下,是坐實了。 蘇令蠻嘴角翹了翹,朝遠處瞥了一眼,原來這戲……便應在此處了。 不得不說,解決這么個老在眼前亂跳的跳蚤,她身心舒暢了許多。既然今日在眾目睽睽之下,王二娘與圣人滾作了一處,那這事,便也算是板上釘釘了,至于往后她一抬轎子抬進了宮門,給皇后娘娘添堵,她自己卻是管不著的。 只是阿廷不知如何作想,這般一個先知送進了皇宮,往后恐怕對他不是太有利。 楊廷將袖里的紙條點了,袖手望天:“確實有些冷?!?/br> 他早先便打聽到,慶國公府與王府互動頻繁,盯梢的人道,今日恐有動作,果不出所料。 依著張玉門所言,這王二娘其性甚詭,奈何臨了出了這么個昏招,竟想著讓圣人染指了阿蠻好攪黃這樁婚事,真是蠢不可耐。他將紙條對換,引了王二娘進錯房,她想錯有錯招地假裝阿蠻與自己敦倫,真是錯看了他。 如今他便送她去宮里斗一斗,看這“先知”能不能混出頭。 只是——想到圣人果真上當,楊廷眸中的戾氣,不免重了些,漂亮的一雙鳳眸仿佛冰封了一般。他足間一點,朝宮門處點了點頭,人已經一下子出了內宮門。 那邊皇后得了消息,險些咬碎了銀牙。 只恨道,被這王文窈坑了一把,明明說好是到時候讓她與威武侯成其好事,好讓她求一求圣人,讓其與蘇二娘子一并嫁入威武侯府。枉她憐其癡心一片,沒料到竟然給自己引進了一匹餓狼。 王右相之女——那豈是隨便一個卑位便能打發得了的? 王文窈假意傷心地哭了一陣,不過幾日,便在眾說紛紜中,一抬轎子灰溜溜地進了皇宮不提。 第175章 姻緣成 正月還未完, 年味便已被沖得極淡了。 長安城里歇業的小販也照常出來兜門子走動,人們該上朝的上朝, 該上學堂的上學堂,俱是一派興興向榮之勢。 蘇令蠻的生辰便在吊著正月的尾巴, 大張旗鼓地來了。 女子及笄,可是人生大事。 鄂國公府對這么個過繼來的嫡女顯然是十分上心,早早地便將請帖發遍了全城, 及至蘇令蠻及笄那日,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幾乎是都來了——因事沒來的, 也都派人送來了賀禮。 由此此可見宰輔一門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事, 便善來捋虎須的瑯琊王氏,亦派了手下得力的送來了那么一份不輕不重的賀禮。 及笄當日,正賓更是由城中德高望重的隴國公夫人擔任, 隴國公夫人膝下子孫滿堂,與隴國公更是多年的恩愛夫妻,高堂俱在,算是難得的四角俱全。近些年她已經推了許多這類的相邀, 便謝七娘去歲及笄, 也未邀請得動,也不知鄂國公府哪里來的臉面。 自然不是鄂國公府當真有臉面。 “威武侯當真是有心了?!?/br> 蘇玉瑤早早地便來了碧濤苑,見蘇令蠻仍然悠哉悠哉地練著“柔術”, 扒拉著腦袋給自己斟了杯茶,“聽聞是他親自去請了很幾回,那隴國公夫人才愿意出這個頭的?!?/br> 蘇令蠻手勢不斷換過, 一套動作練完,接過小八遞來的巾帕揩汗,才道:“阿廷自然是個好的?!?/br> 由隴國公夫人做正賓,陳郡謝七娘做贊者,蘇令蠻這及笄禮自然辦得是風風光光。 尤其在三加之時,由威武侯親手奉上的明珠鳳冠,更是眾所矚目。拒傳說,這明珠鳳冠由一百零八顆大小一致的東珠串成,其上金絲嵌螺,巧奪天工,遠觀便覺明麗奪目——這大約是每一個小娘子的終極夢想了。 見禮者再回憶起當日的場景,便只能憶起那潑墨似的正紅遮天蔽日,少女著一身深衣曲裾,斂容肅目地拜下去,便這般的紅,也壓不住那眉眼的清艷,正是儂麗入骨,媚色天成。 自此后,茶不思飯不香者,又是不知凡幾,威武侯不免憑空生出了許多危機感——畢竟連鎮國公世子,都特特從那般遠地趕回來,只為了見一見這及笄禮。 是以,及笄禮后的第一個沐休日,凌夫人又上了門。 納征過后,便是請期,婚事兩家商定過后,一拍即合地定在了來年的三月三。 時間忽忽而過,如白駒過隙,入了春,過了冬,再到春暖花開時節,蘇令蠻再次得了“中元魁首”,正式拿到了白鷺書院的結業證書——而謝七娘幾個紫服弟子也一并結業。 王二娘早在灰溜溜一頂轎子入宮,自然再未去過書院,也就成了眾所周知的肄業。 三月三,桃花開。 婚禮前一晚,蓼氏著人送來了兩本冊子,差了專管人事的嬤嬤來教授心得,蘇令蠻學醫良久,對這等夫妻敦倫之事反倒比嬤嬤還鎮定,嬤嬤頭一回見這般不怕羞的新嫁娘,反倒自己先不自在了起來,勉強撐著將事說完,便徑直告了辭。 蘇令蠻略翻了幾頁冊子,便覺得那上邊的兩團人兒委實有礙觀瞻,尤其人體非但不美,還失了真,便丟到一旁,被小八嘟囔著壓到了箱子底。 其實這一整年來,威武侯在京時間并不多,許是要成婚的干系,宰輔著意鍛煉他,常有外出公干之事交付,或領兵、或巡游,總還是聚少離得多。 陪嫁的大丫鬟自然還由小八和綠蘿擔任,蓼氏又另在府中選了兩家知根知底的陪房,將身契給了蘇令蠻讓其一并帶了過去,至于旁的媵妾、預備開臉的通房,蓼氏提點了幾句,見阿蠻油鹽不進,便也干脆不再做那討嫌的,是以這些尋常貴女要準備的,自然是沒有的。 吳氏在長安一住便住了這許久,春闈時蘇覃發起了高燒,連考場都未進,自然也無緣名次,不過由蘇令蠻看來——依著覃弟這一肚子的心眼,約莫是故意的。 他年方十四,縱然智計深沉,到底在學識上還有欠缺,此次便是中了,恐怕名次上也不會好看,還不如厚積薄發,徐圖以后。 果然,憑著那長袖善舞的本事,沒靠鄂國公府的舉薦,蘇覃亦得了國子監廩生名額,包袱款款地進了學堂。 這一年多的相處,因著朝夕相處的關系,吳氏與蘇覃關系漸漸融洽起來,竟也生出幾分母子情誼,后干脆稟明了定州蘇家,蘇覃正式被記入吳氏名下,成為蘇家五房正兒八經的嫡子。 蘇令蠻半趴在桌上,腦中困頓之際,窗外卻傳來熟悉的“扣扣”聲。 她沒理,那“扣扣”聲也停了。 “……阿蠻?!?/br> 這世上,唯有一人,不過一聲喚,便能讓蘇令蠻心頭發顫,她抬起頭,燭火清晰得映出窗前那抹頎長的身影,幸災樂禍道:“阿娘說了,今日不得見面?!?/br> 楊廷在府中輾轉反側良久,趁著夜色一溜小跑地過來,臨到房前,反而不知道該做什么。他轉過身倚墻,半望向天空,月牙兒彎彎地掛在夜空,輕笑了聲:“睡不著,便來了?!?/br> 夜安靜得仿佛一個巨大的影子。 蘇令蠻將窗支開,與他一同看天,星子布在潑墨似的夜空上,仿佛是她鳳冠上那一顆一顆的明珠。 兩人什么都沒說,卻又仿佛什么都說了。 最后自然是沒見面,威武侯便跟來時一樣,踩著云出了去,似乎這趟來,就只是為了與她安靜地呆那么一會。 第二日,天公作美,萬里無云,天空一碧如洗。 蘇令蠻早早地醒了,自發起床拉筋揉骨練完柔術,泡了個芳香馥郁的澡,再出來時,那一身緞子似的雪膚幾乎晃了蓼氏派來梳妝人的眼。 麗色天成,脂粉嫌污。 吳氏也早早地來了,她不肯假手于他人地親自為阿蠻絞發、敷面,再看到一身嫁衣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兒,沒忍住濕了眼眶,點點頭道:“好!好!我的阿蠻,真漂亮……” 這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她如何不疼? 蘇令蠻撫了撫臉,卻發覺沒甚眼淚。 心底微微發澀,拍了拍吳氏的肩:“阿娘莫哭,往后你便定居在這,阿蠻想娘了,便請你去侯府住一陣?!?/br> 吳氏被她孩子氣的話逗笑了:“哪有婆家人總跑去做客的道理?雖然往后侯府是你當家,侯爺也愛重你,可有些貽人口實的事,阿蠻你可莫要做?!?/br> 那邊毫無用武之地的梳娘早散去了,碧濤苑內熱熱鬧鬧地坐了一群人,蘇蜜兒還是老樣子,蘇珮嵐沉默了不少,還有蘇令蠻在書院交到的幾個好友,謝七娘、段艿都來了,見蘇令蠻這般盛裝打扮,俱是夸張地倒抽氣,尤其蘇玉瑤,傷感太短,帶頭鬧了起來。 這些人自然是來送嫁的。 “阿蠻,你這鳳冠可是去年及笄時威武侯送來的?” “那還用說,威武侯這般猴急著娶親,可不是怕人跑了?”蘇玉瑤滿嘴里放炮,被謝七娘瞪了一眼,便蔫了,她有些怕這七娘,畢竟謝郎君話里總愛稱道這個meimei。 蘇令蠻聽得雙頰生云,指著她們道:“你們等著!” 再說什么厲害的,卻又舍不得了。畢竟閨中時相聚還好,成了親嫁了人,許多事便不能自在了。 時間過得快,又似慢。 到了迎親隊伍來時,蘇玉瑤拉著羅意可風一樣地刮了出去,“阿瑤去看看新郎官!” 及至門前,蘇玉瑤一跳一跳地,竟發覺被堵住了什么都看不見,羅意可更是個小個子,擠在人群里,更仿佛被淹沒了似的,只能見遠遠一行人行來,個個官府著身,多是緋色、更有紫服,個個風流倜儻,顯見是長安城里數得上的人物。 再近時,蘇玉瑤也能看見了。 原來擠擠攘攘的人群登時靜了下來,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許多長安的百姓是頭一回見這“美楊郎”,一群緋色官服本已是奪人眼球,可正中那高頭大馬上,為首那人更是個中翹楚,眉眼鋒利如漫天冰雪,偏嘴角的一抹笑,又將這無情化去,似無情實有情,龍章鳳姿,爽朗清舉。 已有人嘆服。 蘇玉瑤也嘆服,她尚記得頭一回見阿蠻jiejie時,便覺是“神仙中人”,可威武侯不也是? 這般一對璧人,生出來的孩兒也不知該是如何的麗質驚人了。 臺階上的鄂國公滿臉的喜氣洋洋,楊廷一牽馬轡下馬,先迎了上去,做足了恭敬的晚輩姿態: “岳父?!?/br> “好,好,好?!?/br> 鄂國公笑容滿面,被旁邊三弟扯了扯袖子,才斂起笑,咳了一聲,“請進?!?/br> 兩開的紅漆銅釘大門,大大地敞開開,迎親隊伍俱是長安城里數得著的年輕俊杰,奈何蘇文湛、蘇和安與蘇覃幾個攔門,并不肯放水,要下那“殺威棒”,事先滅滅新郎官的威風。 第176章 結喜緣 蘇文湛幾個俱是文弱的書生, 縱然君子六藝中的御射還算嫻熟, 可到底身手不夠矯健, “亂棍”下去,除了打到幾個緋服的勛貴,連新郎官的一根毛都沒碰著。 好一番雞飛狗跳, 威武侯眼見小舅子們要發飆, 意思意思地讓背上挨了幾棍, 才勉強算過了第一關——入了外院與內院相隔的那道門。 到得碧濤苑外,苑門緊閉, 唯門內有小娘子們囈囈笑語,緋服兒郎們個個年紀不大,聽著便很有些熱血上頭。 “新婦子, 催出來!” “新婦子, 催出來!” 他們齊齊作吼, 其聲不絕,聲震屋宇, 撲棱棱一群鳥兒被這聲浪唬得亂竄。 門里面的小娘子們顯然是被嚇了一跳, 段艿咯咯笑道:“阿蠻這親結得熱鬧?!?/br> 謝七娘頷首,嘴角隱含笑意:“是極?!?/br> 蘇玉瑤素來是個古靈精怪的性子,更何況今日是阿蠻jiejie出門日子, 本就不舍,此時更起了作弄心思,要求門外威武侯不得借助外力,在一炷香內連作十首催妝詩, 否則大門催不開。 緋服兒郎們不由面面相覷,他們這等人,多是承了祖蔭,要說一哄而上打個群架,那是半點都沒問題,要說到作詩……大概只能重新投胎再來修這本事了。孰料素來在文治這一塊不顯山露水的威武侯竟不假思索地一首首催妝詩作了起來,氣都不待擱的,一連作了二十首,且首首都情真意切,將這“催”字研磨得格外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