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第168章 情比金堅 確實是大錯特錯。 便蔣思娘素來是個性子任意的, 待回過神來發覺自己說了什么, 也仍不免老臉羞紅,噠噠地跑來致歉。 對阿蠻這個小師妹, 她初時抱著敵意, 純粹是因麇谷為著她破了“不醫婦人”的規矩——這一切不過源于女子天生的一份排外性,可到底同門, 當年她既能與麇谷情意想通,骨子里自然有些東西是相通的。居士瞧著阿蠻順眼,她相處久了,亦覺得這丫頭極是不錯。 只到底心里有根刺,在麇谷問話,開口閉口地庇護阿蠻時, 便忍不住口出惡言爆了,若要真說惡意,那確實是沒有的。 何況被這么兩個足以當兒女的小輩聽去了陳年老事, 本就面子掛不太住, 此時楊廷冷言,蔣思娘訥訥地頷首:“該當……如何?只要小師妹說來,師姐無有不應?!?/br> 蘇令蠻這人,對著真心待己之人,總是硬不下心腸, 楊廷看她眉眼舒展開、半點不介意的模樣,不免暗地為這心大的丫頭嘆了口氣,只能自己當了惡人: “其實對師姐來說, 也不難。 “阿蠻當年因胖癥所苦,師姐這毒,可還記得如何給人、給了何人?” 若楊廷問的是旁事,蔣思娘許答不太上來,畢竟八年委實太久,可這事,對她來說也是件新鮮事,記憶猶新。若論起來,這毒……還來源于一個賭。 那時正值大師姐壽辰當日,她與麇谷見面難免又是一場大吵,身心俱傷之下便去清風樓買醉,微醺之時,撞見了一個同來買醉的婦人,這婦人一身的厚膘rou,比尋常女子大了有半個,厚臉肥唇,十分的不好看。 “我本是一個人安靜地坐著喝悶酒,清風樓的生意從前亦是十分火,那婦人沒尋著位置便來拼桌,兩人說道幾句,師姐便知道也是一個情場失意人?!?/br> 那肥婦人有一個好嗓子,敘起往事惹人生憐,她與夫君原也是情投意合,奈何成婚生過一子后,便一發不可收拾地發了福,莫說從前楚楚,人人見了都會嫌惡上幾句,用她夫君的話來說便是“稱一稱還能炸出好幾兩油”。 世上何人不愛色? 有幾個能當真透過那副皮囊窺到絕好的內里? 這夫君自然而然地便移情,與外邊的一個寡婦勾搭上了,那寡婦長得風流俏麗,肥婦偷眼瞧過,有一副細腰長腿,據聞不是個好的,可奈何郎君歡喜?她夫君便欲休妻另娶,連新得的兒子都不要了,只想著與那寡婦雙宿雙棲。 “那肥婦人邊哭邊打嗝,看著要比我狼狽一千倍?!?/br> 蔣思娘說起這事便有些訕訕,那時她心里苦悶,碰上一個更苦悶的反倒覺得有了安慰,心生惻隱,聽那肥婦道:“他們如今是情比金堅,使得我這正頭娘子到了成了打鴛鴦的棒槌,打量誰還沒有過如膠似漆的時候?” 蔣思娘還記得當時她問的是,“可要幫你減一減身上這百八十斤的rou?” 若那人應了,對她來說也不過費些事。 孰料那肥婦人也是個奇的,她似乎對那身贅rou不很在意,反而道她便想看看,若那寡婦也成了癡肥之樣,他們可還能情比金堅?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不甘心,另一種的不甘心。 “當時我喝得有點大,同仇敵愾之下,便拍胸脯勢要做出這等使人癡肥之毒,后來酒醒亦是興致昂揚,其實這藥當初研制時并不容易,畢竟既要破壞人的身體機能,又要保持不損性命……” 蔣思娘說起此事,滿臉的不在乎,致于那肥婦最后拿了藥去作甚,她并未留意—— 說起來,她與麇谷亦算是一類人。 興致過后,便哪管洪水滔天,自我得厲害。 蘇令蠻與楊廷對視了一眼:若那肥婦不是王文窈安排的便罷,若當真是她安排好了來騙人制毒的,事情……便極為可怕了。說明她不僅清楚鬼谷子門下有個醫科圣手,還有個專門制毒的,并且挑了個好時機,以同病相憐的契機得了這味藥。 她被自己的腦補唬得毛骨悚然。 楊廷似看出她心中所想,伸手撫了撫她腦袋:“未必如此?!?/br> 蔣思娘見他們神色有異:“怎么了?” 蘇令蠻搖頭,蔣思娘忍不住也伸手拍了拍她腦袋,又低聲道了聲歉,“阿蠻,對不住。這毒……” “與師姐有甚干系?這事該怪的,當是下毒害人之人?!?/br> 說完這事,蔣思娘便再無話好說,論起來她與阿蠻平日除了上課有些話頭,其他時間總有些別扭,此時夾了一個威武侯更是如此,不一會便作別離了開去。 蘇令蠻點了點額頭:“居士也不知道如何了?” “左不過是情情愛愛的糾葛,無聊?!?/br> 少年郎君一副洞明世事的刻薄臉,被蘇令蠻瞪了一眼:“輪到你,還不定怎么著?!彼€記得楚世子請纓去外地,京中傳揚其“情鐘”之名時,楊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氣了兩三天才好。 要比這方面的心眼,威武侯大約并不比針尖更大。 “若換了本侯,哪會灰溜溜地直接棄人就跑?好歹得將那jian夫壓地上揍趴下了再說?!?/br> 蘇令蠻:“……” 她不想與這京中小霸王聊天了。 可惜京中小霸王再霸道,也沒強過鐵石心腸起來的小娘子,最終還是灰溜溜地被趕跑,去了旁的院子小住。 第二日一大早,便一輛馬車將人從城外送回了鄂國公府。 蓼氏瞞著旁人,見她全須全尾地回來,才長出了口氣,可這事,卻是瞞不過同一個院子住著的兩位,心里跟明鏡兒似的,蘇令蠻只當是沒見著那眼神,被蘇玉瑤攙著趕快回了房間去換衣裳。 今日算是鄂國公府正式隆重對外介紹蘇令蠻的一日。 蘇府內外,早已裝飾得煥然一新,全府張燈結彩,連下人都每人新發了一件新做的衣服穿著,精神抖擻地穿梭來去,為接下來的宴會準備。 第169章 小文定 今日鄂國公府辦宴, 長安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來了。 門前車水馬龍, 絡繹不絕,蓼氏忙了個腳不沾地, 因著心中歡喜, 苦相都開了三分,遠遠看去精神頭十足。三夫人因著三老爺的敲打, 也不在這個時節與大嫂置氣,鼓足了勁兒不想讓外人看了笑話—— 說起來,這泥腿子出身也確實是在外遭了不少嫌話,若非是蘇二娘子祖墳冒青煙,被圣人一旨定下了與威武侯的親事,鄂國公府今日可不會有這般熱鬧。莫說三品四品的文武官員, 便一品二品的勛貴門閥亦來了不少,當然,大多是打著見識見識這未來的威武侯夫人, 若能交好便再便宜不過的的主意來的。 朝堂上圣人無子, 威武侯亦是不近女色,楊家在子嗣上素來不大得意,往后要是威武侯夫人肚里先出一個,朝堂的風向還不定往哪兒刮。 “聽聞宰輔在府中發了好大一頓脾氣,不知宰輔夫人今日可會來?” 有多嘴多舌的婦人難免說起這事, 威武侯與楊宰輔父子失和,在京中歷來不是秘密,但這般放臺面上議論的, 也唯有這個方才京外調職回來的才這般沒眼色。旁邊人側目瞥了一眼,到底沒忍住八卦,掩嘴悄悄道:“宰輔夫人向來慈愛寬懷,這等場面怎么也會來一來,做足架勢的?!?/br> 繼婆婆,可也是婆婆啊。 迎客的花廳連著周圍的一個曲池園子全都被挪了出來,被蓼氏巧手裝飾,做了個露天的宴廳,擺滿了喜慶的圓桌,如今居然已經坐滿了一大半的人。 品階越前的,自然是風景獨好,又兼顧雅靜,品階不夠高的,便安排得離曲池遠了些,但露天大宴的感覺,比之那寬闊的長廳顯見要自在許多。 男一半,女一半,沿著曲池各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端,期間以隱隱綽綽的紗幔隔開,郎君觥籌交錯、有好酒的早已拼起酒來。 鄂國公從今晨到現在,笑得太多,嘴角都咧得有些痛,失之桑榆,收之東隅,怎么看都覺得,這二侄女本事不小啊。 正想著,見一大腹便便之人來,連忙又迎了上去,“劉大人,這邊請、這邊請?!?/br> 蓼氏那邊亦是差不多的情形,人手不足,連蘇玉瑤都被拎著出來迎客,至于蘇大娘子因和離在家,此等宴會卻是不便出面的。 “阿蠻呢?” “阿娘你糊涂了?”蘇玉瑤笑嘻嘻道,“不是你找那梳娘幫阿蠻jiejie好好打扮去的?” 蘇蜜兒與蘇珮嵐亦步亦趨地跟著,聞聲忙道:“我等出門時,還見阿蠻jiejie在換衣裳?!?/br> 蓼氏一拍腦袋,“瞧我都糊涂了?!?/br> 那邊廚房又有人來找,她忙不迭走開,吩咐幾人莫要淘氣,跟在三夫人身后迎客,腳下跟踩個風火輪似的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正熱鬧著,鄂國公府門外又敲鑼打鼓地來了一隊人,頭先便是兩只白額雁開道,圍觀百姓中已有識貨者“嘿”地叫了一聲,原來這白額雁本便不俗,極其納罕之物,整個大梁也沒幾只,尤其這一對,額心俱是一點滴淚白羽,雄赳赳氣昂昂,光這兩只白額雁便已抵得許多富貴人家的家資了,更別提后邊長長一隊伍的金餅喜物等等。 這還不是正式下聘呢,圍觀者中自然有那小婦人眼酸道,“誰曉得是不是銀樣镴槍頭裝相呢?” 已有人嗤笑道:“你這婆娘!當威武侯是誰人?莫說旁的,整個大梁都是他楊家的,他便只是一個閑散勛貴,手頭的錢也不能少嘍?!?/br> 那邊凌悅已經領著媒婆和禮單進門,因婚事御賜,聘書、禮書是一道給的,依著她自己,也不免為威武侯的大手筆咋舌,厚厚的一疊禮單冊子,翻起來要比平常人家厚上兩倍,哪家兒郎有這般大方? 凌悅五角俱全,順心順意的日子過慣了,亦不免歆羨起這蘇二娘子的好運道來。 這禮單越厚重,便顯出男方的越重視。顯見威武侯是聽到京里宰輔的風口,來為未來媳婦做臉來了。 女兒家未來日子好不好,一看嫁妝,二看男人,眼看這男人將大半個威武侯府都搬空了給人做臉,但凡鄂國公府會做人些,還是會給蘇二娘子添進嫁妝里帶過去的,可這一來二回,意義就不一樣了。 嫁妝可是屬于女人的私產,莫說夫家動不得,連娘家也不好動。 方才還有碎嘴道“蘇二娘子不得公婆心未來日子恐不好過”的論調立時改了,現時說起,都是又羨又妒,男方這般做臉,只要自個兒立得起來,往后的日子基本上是不用愁了。 ——作為能一步登天的小官之女,誰也不會當真認為蘇令蠻是個沒心機的小白菜。 “阿蠻jiejie,你是沒瞧見,那些人的嘴臉,嘖嘖……” 蘇玉瑤百忙之中抽空出來報信,見蘇令蠻還不緊不慢地收拾,沒忍住翻了個白眼,“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一會兒快開宴了,估摸著你那婆婆快到了,快著些?!?/br> 蘇令蠻捋了捋腰間的流蘇蝴蝶游魚玨,拿西洋鏡照了照,見打扮無誤,才拍了拍手道:“走吧?!?/br> …… 這時,蓼氏正迎了今日來頂頂重要的一人。 年約三十幾許,依然擁有一雙清純無辜的杏眼,行時如弱柳扶風,一身按品大裝讓人挑不出錯,笑容可親,除了眼角細微的紋路出賣了其年齡外,整個人都還鮮妍貌美。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br> 蓼氏心下感慨著,人卻已經漾起一抹笑迎了上去,“楊夫人安好?!?/br> 這人正是楊宰輔續娶的填房,當今太后的娘家侄女,在外聲名極佳,人人說起,都會道上一聲贊。據聞當年苦心孤詣地照顧年幼失母的威武侯,竟累得自己滑了胎,賢名遠播。 楊夫人牽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笑,“親家?!彼氏扔H熱地叫道,“不介意我這么叫吧?” 蓼氏眉開眼笑道:“夫人哪里話?!?/br> 一邊領著人入席,自己敬陪,楊夫人與老夫人見過,互相吹捧了番,左右掃過,才道:“親家,二娘子在哪?快些叫出來,好叫我等瞧瞧!” “嗨,這孩子是怕羞……” 蓼氏說著,卻見前方鵝卵石小徑轉道,行來一行人。 當先一個活潑的黑丫頭正與身后小娘子笑瞇瞇地說著小話,再幾步,那小娘子便現出了身形,一身潑墨般厚重的正紅,內搭白底牡丹紋齊胸軟煙羅裙,外罩一色的曳地明綃紗明衣,風一吹,裙琚飛揚,飄飄欲仙。瀟瀟灑灑而來,步態嫻雅,更兼之膚光勝雪、眉目如畫,一雙明眸顧盼神飛之間,竟已經將這滿堂煊赫都比了下去。 對面小兒郎隔了一層紗??磥?,有沒見過的,更是癡道:“神仙中人當如是?!?/br> 楊夫人難得地卡了詞,半晌才道:“怪道……” 連她一個女人看了都愣神,何況那些個嘴上沒毛的青澀兒郎? 整個觥籌交錯的場面都似震了震,蘇令蠻目不斜視而來,先與老夫人見過禮,再由著蓼氏介紹,當介紹到楊夫人時,眉才動了動:“伯母?!?/br> 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下去,楊夫人連“哎”了好幾聲,忙扶她起來:“莫要太拘謹了,往后我們可是一家人了?!?/br> 蘇令蠻赧然應道:“是?!?/br> 她骨子里活泛,可面上裝乖還是成的,蓼氏將自個兒女兒放了,領著蘇令蠻在身邊多方提點,一個轉悠下來,幾乎將人認了大半。書院同窗大多跟著母親來,此時不免紛紛恭喜。 今日的宴會,楊廷自然也是來了的。 不過他來的有些遲,酒席過到一半,才匆匆來席,顯見也是特地打扮了番,一身鍺紅長袍乍一眼看去,竟跟新郎官似的。尤其他肌膚白皙,五官冷雋俊秀,被這紅色一襯,更是說不盡的春風得意,引得人頻頻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