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侯爺?” “威武侯?!?/br> 蘇令蠻抬頭,只見到兩張覆了面巾的臉,掩在黑暗中,一左一右地護在自己身邊。 “帶路?!?/br> 蘇令蠻懶懶靠在馬車上,渾身跟散架了似的,腦中卻不自覺想起林天佑口中的“王”字,王或者汪等,可要禮部侍郎惹不起,又這個發音的,長安城沒有幾家。 篩選來篩選去,唯有王文窈與自己有過節,蘇令蠻再想不出旁人。 憑著那一點女人直覺,蘇令蠻直接鎖定了懷疑對象。 馬車轆轆踏著夜色行駛,她掀簾子朝外看,不辨東西,只能憑著夜空上一點稀微的星子辨認方向——可即便蘇令蠻再無知,也知道這不是入城方向。 蘇令蠻不動聲色地握住手上順手牽羊來的匕首,方才便起的不祥之感越來越濃:不對,這不對。 腦子轉得飛快,假定幕后之人是王文窈,既然大費周章地安排林天佑來玷污她,必定會安排人在周圍看著,或者說……她就等著自己逃出來? 蘇令蠻被自己這個猜想嚇到了。 林天佑是被她擺在前頭的棋子,或者說擋箭牌,她放了一把火,反倒讓王文窈如愿,此時一片亂象里,恐怕那林天佑已經沒命了! 不論她回不回來,都深陷害死禮部侍郎兒子的命案里,兒子被害,禮部侍郎必不肯咽下這口氣,到時候與鄂國公府死磕,鄂國公府保不保她還是兩說! 這樣一來,便是將來自證清白,她的名聲也毀了。 而帶走開去的命運,恐怕也不會太好。蘇令蠻想起話本子里那些被提腳發賣入窯子的故事,只覺得渾身寒毛直豎,車外兩個沉默安靜的護衛也仿佛成了擇人而噬的野獸。 這簡直是個死局。 到的此刻,蘇令蠻覺得:自己大約從前是刨了王文窈的祖墳了。 第150章 金風玉露 “郎君, 前邊起火了?!?/br> 莫旌發覺在這一瞬間,連自己的心都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今日奔波來去,明明線索近在眼前, 偏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從中插手,讓他們生生走了許多歪路,及至半夜才查到林天佑在東郊的這座莊子。 楊廷頎長的身形在這深夜如同鬼魅一閃而沒, 直沖入無邊的火勢中。 莊中顯然是亂了套了, 到處有家丁仆役拎著水桶滅火,楊廷不住穿梭, 若有人能看清, 必能見到其眸冷冽如冰,底下仿佛蘊著無邊暗流, 隨時要將人吞沒。 “你家主人呢?” 楊廷隨手揪住一個亂跑之人問道, 家丁朝里指了個方向,便見方才俊秀得不似真人的郎君一個兔起鶻落間, 人已經踩著屋頂瓦片不斷前躍,手中拎著的水桶一個沒拎住撒了一身水: “鬼??!” 莫旌和綠蘿電射般經過, “鬼??!鬼??!” 那家丁白眼一翻,昏過去了。 莫旌趕到時, 只看到白衣郎君手中提著一個血人, 面上神色讓人一見驚魂,心頭無端端發憷。 綠蘿開口:“二娘子呢?” 然后她便見到窮盡一生都不曾想過會在郎君面上會出現的眼神,似狂亂無措,風波欲來, 人已經緊繃到了極點,仿佛隨時會被雨打風吹去的飄萍,搖搖欲墜。 綠蘿說不清,只覺得心底揪得慌。 “……不在?” 莫旌瞥了那血人一眼,一見之下大驚失色:“林天佑?!” 聲音因驚愕變了聲調,楊廷抿了抿唇,放出一瞬間出現的脆弱似乎只是錯覺,面無表情道:“我們來遲一步?!?/br> 便如那個被滅了口的婦人和小丫頭,幕后之人心狠手辣,連林天佑都敢殺。 綠蘿想到那被一刀斷了頭的女娃娃,死時面上還尤帶懵懂和天真,小小的身子分成兩截胡亂攤在地上,心中便像堵了塊大石頭似的喘不過氣來: 大約……才四歲不到吧?身上的奶香味都還沒散。 可見幕后之人的良知與憐憫極其有限,若二娘子是自己逃了便罷了,若…… 綠蘿攥了攥手中短刃,不敢多想。 如今所有事件都串到了一塊,只可惜還差了最要緊的一個環。她抬眼又看了看身前的主公,白衣下擺沾染了點點血跡,肩背繃得筆直,綠蘿有點難以想象,主公似乎許久未曾闔眼了。 “聞人野到了么?” 楊廷馬不停蹄地施展輕身功夫往外趕,莫旌往后瞥了眼,見林天佑被人負在背后便不去管了,“他正在朝這里趕來,想來是快到了?!?/br> 言罷,幾人迅速出了莊。 聞人野人如其名,是個野路子,少時偷雞摸狗之事沒少干,長安城里的三教九流便沒有不打過交道的。前年被招入威武侯府做客卿,一連吃了兩年的白飯,本就手癢,孰料今日一大早便有人持著主公密令匆匆前來,他朝食的碗沒吃空就撂下了,一直待命到深夜才又接到消息,趕來了這起火的莊子。 遠遠見一襲白衣鬼魅般而來,心下不由贊了聲“主公好身手”,尖嘴猴腮面拼命屏?。骸奥勅艘??” “小的在?!?/br> “你方才可有搜查過這莊外?” 這是聞人野的強項:“回主公話,確實找到些線索?!?/br> 他領著人繞到莊子后面的門,指著地上腳印道:“中午城郊下了一場蒙蒙雨,這幾串都是之前留下的,但是有一串最新鮮?!?/br> “若人正常走路,雖會因兩腳受力程度導致腳印深淺,可這一串明明是慌不擇路,似是受了傷,腳步虛浮,一腳尤淺,一腳尤深,錯亂蕪雜。腳間距約四寸,足形纖巧,應為女子,身量在七尺二寸到三寸之間,體態輕盈……” 聞人野注意到在他談及“受傷”時,主公不太明顯地皺了皺眉。 身量高挑到如斯又體態輕盈的女子,長安城里并不算特別多,綠蘿一聽便覺得必是自家二娘子。 幾人隨著聞人野一路追溯下去,在百米開外的草叢間失去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不遠處的一個車轍印子。 “痕跡還很新鮮,應是離去不久?!甭勅艘案┥硪允钟|了觸印子,泥軟而不塑:“約莫在一刻鐘前,三人,兩男一女?!?/br> “很好?!?/br> 楊廷瞥了聞人野一眼,接過莫旌遞來的馬韁,直接翻身而上,正踢馬欲走,又阻止了莫旌:“聞人野與我一道去。至于你,莫旌,去尋老爺要一道手令,就說——” 楊廷咬咬牙:“就說本侯欠他一個人情——請他將林天佑的案子留中不發,待本侯回來?!?/br> 莫旌一怔,這么多年來主公來與宰輔的關系極淡,父子處得比陌生人都不如,許多時候主公情愿求陌生人都不會尋到宰輔頭上,如今竟然肯為了孫二娘子做到這地步? 他抬頭只見到暗夜處兩個極小的黑點一起一伏,很快便消逝在視野里。綠蘿亦翻身上馬,牽起韁繩調轉馬頭道:“還不走?” 一夾馬腹當先便走了。 地、玄、黃三支部曲已經分散出了城,對附近進行地毯式搜索,務必不能遺漏,只留一支在城內留意消息。 另一邊。 蘇令蠻半蜷縮在馬車角落,捂著肚子,額上淋淋出了一層冷汗。 “哎,里邊好酒沒聲音了?!?/br> 駕車之人朝另一蒙面人示意了下,那人連忙掀簾子看,只看到那小娘子抱著肚子咬牙不吭聲,一點月色透進來,面色白得發青,好似不行了。 他唬了一跳,還沒到地方…… 人下意識地探進去半個身子,蘇令蠻一把捉住他手:“疼?!?/br> 桃花眼痛得瞇起來,雙眸泛著雙光,可縱然這般落魄,依然美得讓人心中生憐。蒙面人胸口顆冷硬心腸,思及眼前這人的遭遇,也忍不住軟了半顆:“怎么了?” 馬車停了下來。 前頭那人也探身進來,見這人被捉了手舍不得扯開,嗤笑道:“你還有這心思憐香惜玉?將人送到,便不關我們之事了?!?/br> “可主人囑咐過,不能讓死了?!?/br> “真麻煩?!蹦侨藫]揮手,道:“這些個貴族家的娘子就是金貴,怕是受了涼風,你便給灌些熱水?!?/br> 蘇令蠻掙扎間,衣襟便松了開來,露出胸口一點瓷白的肌膚,襯著那發疼的呻吟,讓人忍不住生出別樣的心思來。 “嘿,二啊,主人說沒讓弄死,可沒說旁的不讓吧?” “咱們活這么苦,可還沒嘗過上等人的滋味,不如……”那人嘿嘿嘿笑著,搓了搓手。 一開始進來那人目光閃了閃,才有些猶豫,卻被另一人一把掀了開來,“得,你不肯,就我來?!?/br> “啊——” 蘇令蠻猛地攥住先前那人手腕,不可置信地搖頭,因情緒激動,甚至抓破了他手腕上的一點皮。 “你別求他,沒用?!?/br> 這人笑了一聲,捉了蘇令蠻衣襟便扯,“撕拉一聲——”衣襟被扯爛了,蘇令蠻不肯,抬腳便踢,伸手便撓,“嘿——野貓性子挺烈啊,有意思?!?/br> 他干脆扯了面巾,露出一張方方正正的臉來,倒是長得一副老實樣,只可惜眼中的yin邪破壞了面上的憨厚。 蘇令蠻猛地一抓,竟直接在那人眼下抓了一道深深的血印子,直接破了相。 此時她才露出一個艷麗的仿若罌粟花般的笑來,那人正欲說話說話,卻發覺本該站在身后的搭檔撲通一聲,沒站穩直接跌到了馬車底下。 心道一聲“不好”,正欲起身,卻只覺喉頭一甜,人已直接失去了意識。 蘇令蠻這才喘了口氣,感謝起那時離莊之時蔣師姐硬塞給她的“護身之物”來。她之前給林天佑下的是迷藥,因要套話,又身份特殊,便只打算給個教訓便算。 至于這兩人,若是迷藥恐怕不一會兒就醒了,如今她手無縛雞之力,可沒甚法子逃出生天,何況…… 蘇令蠻將衣襟攏了攏,苦笑著想,女子的一點本錢,在這種時候,還真是有用。 馬車的目標太大,也不能呆。蘇令蠻下車,四下探看,四處都是曠野,連田地都無,不見人家,道路左邊是一片密林,雖說自古有逢林莫入的說法,可—— 對于蘇令蠻自己而言,卻是再好不過的藏身之處。 她不再耽擱,直接轉身便往林子里去。 茂盛的野草遮住了她凌亂的腳印。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極正確的決定,就在蘇令蠻前腳剛進林子,遠處便匆匆來了一隊人,待檢查過馬車上兩個氣息皆無的死人后,暗罵了聲蠢貨,在附近兜了一圈,領頭人瞇眼看向林子: “給我搜!” 蘇令蠻靠那一點點柔術,將自己扭在樹干上貓了許久,林風越見蕭瑟,吹得她瑟瑟發抖,身上的袍子被林中不知名的灌木刮得東一道西一道,她捂著肚子,只覺得那真的一陣一陣地發疼了。 楊廷匆匆來時,便見到這么一副景象。 他放在心間上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子,被一群粗野莽夫逼到了樹上,如一只無家可歸的貓兒似的盤著,待見到他時,面上難得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