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綠蘿默默現了身,對眼前雪玉似的小娘子也不敢多瞧:“在?!?/br> “快快快,幫我瞧瞧哪里不妥?!?/br> 蘇令蠻手忙腳亂地脫了舞衣,一邊披上早晨穿來的書院綠服,一邊讓綠蘿幫忙張羅。 綠蘿一愣,伸手自腰間取了帕子,為她擦臉。 只見二娘子白瓷細面上,唯唇間一抹猩紅殘留,她早先涂抹的艷紅唇脂被吮去了泰半,泛著紅嘟嘟的光澤,綠蘿腦子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素來清冷無雙的主公抵著二娘子靠在樹干上親吻的場景。 她面無表情地想:主公果真是艷福不淺。 將口脂擦去,重新涂上一層淺緋唇脂,撣去發上沾到的細碎葉屑,理了理,綠蘿才拍拍手道“好了”。 蘇令蠻這才急匆匆掀門簾子出去,孰料舞先生候在門口,她驚了一驚:“先生這是……?” 舞先生先將舞字花牌地給她,上下端詳了下,方滿意地點頭:“不錯?!?/br> “你今回得的花字牌最多,按照往昔年歲考核,該是中元魁首,書院歷來便有規矩,得中元魁首之人,會得一個授章,不算得大物,紀念一下便可?!?/br> “如此多謝先生了?!?/br> 兩人說話間已經繞過高臺邊站到了臺階處,這時舞先生才朝她露出個帶點神秘的笑來:“一會,有個重要人物來,你可莫要吃驚?!?/br> 蘇令蠻但覺莫名其妙。 可臺上景春來已經慈藹地看著她:“蘇二娘子,就等你了?!?/br> 水紅色緞面高臺上,得了花字牌的各科魁首均站了,其實滿打滿算連蘇令蠻在內,也不過四人。 蘇令蠻下意識便站到了謝七娘身邊去,謝靈清眉目端麗,朝她便是一笑:“中元魁首來了?!?/br> 臺下眾人只見方才還跟禍國妖姬似的小娘子此時一身新綠亭亭玉立地站在高臺中央,嫣然一笑時,幾乎同時癡了—— 要論貌美,這位小娘子是無人能出其右,只能與傳說中沉魚落雁的浣紗娘子比一比了。 景春來斂容肅目地退到一邊,蘇令蠻正奇怪著,臺階上卻施施然走上了一人。 來人有副高挑秀雅的身材,頭頂束發嵌玉紫金冠,九爪金龍袍龍飛鳳舞地盤踞在通身玄色緞面袍上,面色是經久不見天日的白,眸光落在蘇令蠻身上,便是一笑。 蘇令蠻呆了。 她突然想起楊廷氣急說的“為引起圣人注意云云”的瘋話來,原來圣人果真來了? 臺下已有人跪下“三呼萬歲”了。 “蘇二娘子,別來無恙啊?!?/br> 第143章 七夕燈市 白鷺書院每一任的中元魁首結業后, 都是婚嫁不愁, 一家女百家求的。 去歲的中元魁首是王文窈,四枚花字牌, 十門俱優秀——可即便是王右相之女, 亦不曾得過當今圣人的親自授章。 跑馬場上一片肅穆,只余夏夜的蟲鳴一陣一陣稀稀拉拉地唱響。 臺下烏泱泱地跪了一地人頭。 蘇令蠻眨了眨眼睛,不大明白本該高居廟堂的圣人如何會出現在此, 卻依然記得此前與他在書齋有過一面之緣。 不過——圣人應該并不知道她提前知道了身份。蘇令蠻迅速掩去眸中訝異,與謝靈清、王文窈等人一同行了禮。 “很不必多禮?!?/br> 楊照口稱如此,探手先將蘇令蠻扶起,待其站穩后立時抽回手,轉身面向臺下朗聲道:“孤微服來此, 諸位也不必如此戰戰兢兢, 今夜長安無宵禁, 大可一樂?!?/br> 臺下諸人又“三呼萬歲”著起了身。 授章儀式極為簡單,不過是從景先生到圣人再到蘇令蠻手上罷了。 蘇令蠻下了臺, 將被手心捂熱的魁首金令翻來覆去地看,除了感覺這金子成色極以外, 反倒沒什么真實感。 謝靈清在她身邊停了停, 道了聲“恭喜”, 一向清冷的面上帶了絲笑意。 紫服弟子們神情復雜, 但大多還是沒甚心機的小娘子,縱從前人云亦云地說道兩句,此時亦紛紛放下成見, 面露赧然地向其道了歉。 蘇令蠻全程笑瞇瞇地受了。 當然,她心底并不如何開心——畢竟今日若換了另一種結果,恐怕迎接她的就不是道歉,而是鋪天蓋地幾乎要逼死人的奚落和嘲笑了。 人云亦云說起來并無大錯,從眾亦是一個極其奇特的現象。 蘇令蠻并不是極為大度的人,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她甚至極其小家子氣極其任性。 她從前胖時受盡奚落,猶記得尚有一些外地來的小娘子一開始對其抱有善意,可只要在定州呆了一陣,便都不約而同地學會了鄙薄她、嘲諷她,好以此來更快融入那個閨秀圈。 縱然有些人私下與她道了歉,蘇令蠻卻依然厭惡極了。 王文窈失了中元魁首卻依然與眾人談笑宴宴,好似全然不曾受到影響。她風度絕佳地恭喜她,并向她提出邀約,邀請她正式進入“十二詩社”。 詩社? 黃鼠狼給雞拜年。 蘇令蠻下意識便覺得沒甚好事,直接出言拒絕了,不意看見周圍同窗們的愕然,才道:“怎么?不能拒?” 段四娘喟然嘆道:“不,你不知道……” 自己拒絕了一個多么好的機會。 十二詩社追溯至最早,是二十多年前,由當年的大長公主靜岳及笄那日辦的,詩會后來漸漸發展成了傳統,成員從來是長安城家世頂級的那一波閨秀組成,入會需要審核,而一個內部成員終身只有一個能投出邀請的機會—— 幾乎大部分閨秀削尖了腦袋想進去。 畢竟這不僅代表著身份的提高,更代表著一份資源,多才多藝的中元魁首固然重要,可一個能給夫家帶來頂級關系的女子則更重要。 如今蘇令蠻這般輕飄飄便拒了,實在是讓人側目。 待段艿細細與她分說,蘇令蠻才“哦”了一聲,一臉認真地點頭道:“這約莫便跟我們定州的養馬場一樣,寶馬都是養在一個馬廄里的?!?/br> 段艿:“……” 蘇令蠻既然認準了王文窈不壞好意,便不會往好里想她,是以拒絕了也并不覺得可惜,面上一片泰然之色。 紫服弟子們在臺下略聊了幾句,便各自散開,謝靈清、段艿與蘇令蠻分別打過招呼,亦告辭走了。 “阿瑤!” 蘇玉瑤姍姍來遲,蘇令蠻抬手招呼,卻發覺她身后跟了一個身形健碩的黑面郎君。她一愣,勉強露出個笑來:“楚世子?!?/br> 小娘子面上的一抹遲疑之色讓楚方喧心中一緊,邀其看七夕燈會的話便堵在了喉嚨口沒出來。 蘇玉瑤已經跳到了蘇令蠻身邊,扯著她袖口搖了搖,軟道: “大兄另約了陸jiejie看燈,要將阿瑤送回府中,可是阿瑤還想去看燈。今年據說會有條龍燈舞的,阿蠻jiejie若去,大兄便不會管我了?!?/br> 蘇令蠻被她搖的無法,腦子里只快速地溜過一個問題:大堂兄上回不還是與姓趙的小娘子在一道? 頭已經先快一步地點了下去,聽聞長安城里的條龍燈舞極為精彩,是該去看一看。 楚方喧卻突然目光如電地向東側角落看去,喝道:“誰?” “楚世子晚好?!?/br> 高臺轉角處行來一人,一身靛藍圓領錦繡長袍,玉冠博帶,笑時亦是嚴肅的,楚方喧認出來這是謝氏嫡長子謝道陽,他下意識便想到了方才在臺上圣人看著蘇令蠻時熾熱的眼神。 “謝舍人?!?/br> 他躬了躬身:“不知來此有何貴干?” “謝某有幾句話與蘇二娘子說一說,不知楚世子可否回避?” 謝道陽說起這讓人回避的話時,姿態依然是有禮而溫和的。楚方喧心下翻滾得厲害,可他素來訥于言辭,只得悶悶地看了蘇令蠻一眼,自去回避了。 “圣人今日心情甚佳,言得遇故人,特讓謝某約蘇二娘子一道去觀燈會,二娘子以為然否?” 謝道陽這“約”字說得意味深長。 話問得很客氣,可誰都不可能當真去拒絕一個圣人的邀約,除非蘇令蠻當真不知死活了。蘇玉瑤擔憂地看了一眼蘇令蠻,快人快語道: “可是阿蠻jiejie方才已經應了阿瑤,若圣人不介意的話,阿瑤可否一道去?” 蘇令蠻知道阿瑤是好意,她年紀尚小,還能扮得天真,若圣人當真有意做什么,亦不會當真阿瑤的面,不由也期待地看著謝道陽。 兩個不大的小娘子一塊用這般祈求的眼光看著謝道陽,登時讓他有些扛不住,點頭應了。 蘇玉瑤歡呼一聲,她招手交代過身邊丫鬟,讓其與楚世子和大兄報告一聲,便與蘇令蠻手牽手一塊出了書院,上了事先安排好的馬車。 長安城縱橫交錯的十幾條長街上,路兩旁應景地點起了大紅燈籠,將前路照得一片亮堂。 偶或有幾個行人經過,面上亦是帶著難得地笑意。 馬車“得律得律”地一路穿街走巷,行過絲竹繞梁的東區,來到了不夜的東區。 今夜無宵禁。 被禁錮了許多日子的長安百姓像是進入了一場狂歡,平康坊、富貴坊內燈火通明,整個西市人滿為患,長街上人群摩肩接踵,尤以少年男女居多,更有許多郎君婦人手牽著手談笑自若地觀燈賞景,熱鬧和興奮滿得仿佛要撲出來一般。 馬車行到一半,便擠不進去了。 謝道陽率先跳下馬車,掀簾子道:“兩位小娘子,前邊進不去了?!?/br> 蘇玉瑤一路行來,早看得心內蠢蠢欲動,此時一聽馬車進不去,哪還呆得住,直接順溜地下了馬車,笑嘻嘻道:“正好下來走走,瞧瞧熱鬧?!?/br> 平日宵禁,一到夜里,整座長安城便跟死了似的,就連平康坊這些著名的青樓匯聚地都得壓低了聲潮,哪有今日這般熱鬧? 蘇令蠻環顧四周,眸光被燈火照得晶亮,身上仍著了一身綠衣,可人來人往,都忍不住將視線往她面上落一落。 小娘子行在這燈市,便仿佛給這滿街燈火添了玉色,琉璃似的人兒,美得驚人。 謝道陽目不斜視地在旁引路:“郎君包了仙客居的二樓,一會條龍燈舞便會自仙客居前路過,視野極好?!?/br> 話正說著,仙客居已然在望。 兩層重樓,四角飛檐,檐下各掛著四盞大紅燈籠,極其喜慶。 蘇令蠻行至仙客居樓下,似有所感,抬頭一眼便看到楊照站在二樓窗口,正朝她微笑。眼尾微微上翹,讓她一瞬間便想起了楊廷。 果然是堂兄弟。 她漫不經心地想著,一邊領著蘇玉瑤進了樓。 跑堂顯然是被提前打過招呼,一眼便認出了謝道陽,殷勤地迎了上來,想著樓上的貴客不知何等來頭,竟然能在這等緊俏當口包下一整個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