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蘇二娘子何必咄咄逼人?!?/br> 如摩西分海,圍攏著看熱鬧的女學生們自覺分開,一襲扎眼的龍膽紫如眾星捧月、越眾而出。 王文窈這人,從前既然能稱京畿第一美人,長相氣度自然是絕佳的。 此時一身龍膽紫綃紗,在一眾水綠、品紅里,便格外突出,兼之眉眼清麗無雙,行來更有種瑯琊王氏千尊玉貴教養出來的矜持尊貴。 不過,世上從來是女人最懂女人。 蘇令蠻視線一掃,便曉得這王二娘子并不如面上這般平淡。 眉眼精心勾勒過,撲了薄薄一層脂粉,顯出格外的好氣色,唇脂以櫻粉潤色,縱妝面化得淺淡,可到底逃不過同為女子的眼睛—— 與對面春意淺淺、清荷帶露的純天然素顏比,反因刻意顯得落了下層。 兩人視線一對,便都有些了然。 對著王文窈,蘇令蠻便格外不肯示弱。 定州城時那段自貶草芥的記憶并不算好,蘇令蠻這人又是最犟,收起可憐作態,挺著胸脯道:“哪兒來的判官?不過這一碗水不端平,便隨意評判我的為人……可是二娘子覺得不忿?” 這不忿,自然是天知地知,眾人知。 女人的世界奉行的,依然是叢林法則。 爭奪異性的關注,勝出一方自然是風光無限,而另一方便會淪為眾人口中的敗者、值得憐憫的對象,而不論她本身有多優秀,家世多出眾。 優雅矜貴的王氏女自然不會在眾人面前失態,她微微一笑,除了瞥向蘇令蠻的視線過分冷外,舉止無不大方得體: “劉娘子說話確實不大中聽,不過得饒人處且饒人,二娘子還是放人一馬吧?!?/br> 話說的滴水不夠,聽似各打了一個棒子,還算公平。 蘇令蠻卻不是那傻子,話都讓她說了,反倒是自己得了個太過計較的罪名。 隨便用腳趾頭想一想,也知道這姓王的都不會待見自己,畢竟連阿爹那么個人都有柳姨娘和阿娘爭來爭去,何況還是那么個天上有地下無的美郎君? “王二娘子是書院的院長?還是掌事?既不是,還是莫要將手腳伸得太長了?!碧K令蠻嘴角翹了翹:“何況……二娘子看不慣阿蠻便直說嘛,何須費勁腦汁栽贓些罪名給人?” 蘇令蠻論嘴皮子和胡攪蠻纏便不是會輸的,王文窈端慣了架子,自然不會撕破臉皮與她懟,愣了一愣,面上不由有些白: “此事原不該我來說,但忝為早來幾年的學生,總要與二娘子說道說道?!?/br> “你初來乍到,恐怕不曉得,書院有書院的規矩。二娘子這釁階之事一出,我白鷺書院三十余年的規矩便都破了,往后若那些毫無自知之人隨隨便便就想釁階,豈不是徒增先生們的工作?” 蘇令蠻看出來了。 這王娘子話里話外拿書院作伐,恐怕后邊有大陣仗等著自己。何況依著她這身紫衫和在書院中的聲望,此話一出,幾乎人人都點頭稱是了。 姜十娘更是其中翹楚,連連鼓掌道:“是極,先生們上課本就疲累,如何還要應付學生們無稽的要求?簡直是異想天開!” 蘇令蠻無奈地攤了攤手,扯起了景先生做虎皮: “釁階之事實是院長吩咐,阿蠻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br> “既是院長吩咐,學生自當遵從。不過二娘子既然是這釁階的頭一人,還是最大跨度的釁階,我等便想著,不如將其辦得盛大一些,請書院諸位同窗都能觀上這一場盛事?!?/br> 這是要逼蘇令蠻當眾考核了。 但凡蘇令蠻心理素質差上一些,考核之時遜色一點,恐怕是會被唾沫星子淹了,坐實這自不量力過分狂妄的“美名”,甚或草包美人的話題再炒一炒:她在京畿的名聲,便該毀全了。 縱然哪家想娶她,也得掂量下自個兒的名聲。 羅意可掩嘴朝蘇玉瑤輕聲道:“見著了吧?這可是把你阿蠻jiejie往火架子上烤呢!我就說這王二娘不是省油的燈!” “阿蠻jiejie……” 這件事,說到這兒,旁人已經插不上手了。 蘇令蠻心如明鏡似的,王文窈既然當眾提出建議,便是拿準了她的性子必然會應。 若利用好了,倒也是樁好事,有個好名總比惡名強些,蘇令蠻將心中打算幾個來回搗騰清楚了,干脆應道: “既是要開書院先河,便自阿蠻始罷?!?/br> 干脆利落的應對,倒一下子讓許多圍觀者起了一絲好感,只覺得這小娘子倒不如傳言中那般黏糊。 此后人群散去,蘇玉瑤扯著蘇令蠻擔憂道:“可有把握?” 羅意可不可思議地看著蘇令蠻,頭一回覺悟出“生猛”兩字。 蘇令蠻笑而不語,打發了兩小娘子回去,自去國師府不提。 三天時間五份先生的推薦,對蘇令蠻來說并不難。 難的是這兩日馬元變本加厲的訓練,讓她著實是苦不堪言。待將這推薦書交上去,方覺得松了口氣。 景先生見到這五位先生的簽字,緊皺的眉頭方松了松,面色和緩下來: “聽聞你與王家娘子約定,要在書院所有同窗的見證下考核?” 小娘子眉眼彎彎,笑得可人:“還想請景先生屆時移步一觀?!?/br> 景春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頭,心道難怪一向對人不假詞色的岫云楊郎動了心思,托她私下看顧。 到她這個年紀,已不會再與小娘子互別苗頭,看蘇令蠻便跟看鄰家丫頭似的親切,這馥白綿軟腔調,生生便能軟了人的心腸。 “好?!?/br> 釁階的時間定在七月初一,第二日便是沐休。 拜姜十娘大嘴所賜,不單是白鷺書院上下都知道了有這么個狂妄自大的無腦草包要行此不自量力之事,便連青山書院與國子監的小郎君們都知曉了這么樁考核,思及偶爾見到過一兩回的盛顏,心下都不由紛紛暗道了聲“可惜”。 沒人會看好一個前不久方從北疆那窮山惡水里出來的小娘子,有甚才學本事的。 何況,真正入書院學習,也不過堪堪一月罷了。 蘇令蠻這幾日下學,時不時便能感受到書院小娘子們半憐憫半可惜的眼神,深覺得如果眼神能化作實質的話,她這白凈的面皮子恐怕是要被刮破了。 世人總愛以自己來揣度旁人,認為自己做不到,旁人自然也做不到。 若這人不怕頭破血流非要去做,便紛紛要秀起那一丁點可憐的優越感,并告訴那個“腦子有坑的”,你錯了。 蘇令蠻看著眼前又一個殷殷跑來,試圖以過來人的口吻告訴自己,莫要繼續錯下去的黑面郎君,狠狠地擰緊了眉頭。 楚方喧關切地看著她:“二娘子,此事全因楚某表妹挑起,你實不必……” 冒著這般風險。 “楚世子,慎言?!?/br> 蘇令蠻有一點失望,這失望極淡,很快便讓她撣去了,她搖搖頭道:“此事已定,再不會改?!?/br> 深色系窄袖短打穿在楚方喧身上極是恰當,他到底領過軍,在一開始的急切過去后,便很敏銳地察覺到:眼前的小娘子不開心,甚至于……不耐煩。 蘇令蠻卻已經利落地起身上了國師府的馬車,書院門口車來車往,她實在不想當眾人口中的談資。 “世子再會?!?/br> 簾子輕輕放下,馬車已經轆轆行出了視線,迅速消失在了轉角。 楚方喧茫然地收回視線,不大明白: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生氣了。 蘇令蠻不過是有一點不被人支持與理解的傷心——尤其這還是來自一位正殷勤追求她,并她也慎重考慮過的郎君。 這大約是,出于女兒家一點極為糾結又反復的虛榮心。 蘇令蠻面前突然浮現出一張漫不經心又高傲冷雋的臉,素來酷愛寬袍大袖的岫云楊郎半不屑半冷淡地拂袖道: “有甚好在意?想去便去!” 睥睨眾生似的狂妄與不在乎。 她眨一眨眼,方才還與她窩在一處馬車端著茶盅吃茶的少年郎君又不見了。 小八莫名地看著她:“二娘子,可是奴婢眼里有屎?” 第134章 推波助瀾 最近的京畿朝堂, 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圣人高居廟堂, 楊宰輔維穩, 連右相派系時不時的尋釁都少了許多,在滇地流民作亂的契機下, 誰也不敢作那出頭的椽子,被心氣不順的楊宰輔當作靶子。 于是白鷺這大梁第一女書院的大動作便像是禿子頭上的虱子—— 格外引入注目了。 連帶著蘇令蠻狂妄自大、不知所謂的草包名頭越發的響亮, 何況這人還能捎帶上長安城現今炙手可熱的兩位賢婿:威武侯楊廷和鎮國公世子。 早一月就過氣了的老黃歷, 便似嚼爛了的食物殘渣,被起底翻一翻又重新給炒熱了。 蘇令蠻這幾日為著應付接下來的考核, 忙得焦頭爛額,自是不知, 在有心人的推動下,自己竟然不知不覺成了長安城里的名人,釁階之事傳得沸沸揚揚。 墨如晦又為這傳聞加了一把火, 對外放出風聲,考核當日她亦會出席。 景春來本只打算在書院內小打小鬧一回,被前任院長這想一出是一出之事弄得是手忙腳亂。許多權貴世家聽聞消息,打著求卦問卜的主意力求再見墨國師一面, 紛紛向景春來施壓,要求一同列席以觀書院盛事。 景春來倔脾氣上來,干脆將事一推——她不管了。 墨如晦責無旁貸地扛起了這項任務,她難得出山,又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機靈一抖, 又出了個主意,言: “光光一個小娘子釁階,沒甚看頭,勝了也會有風言風語。不若與書院里的高階學生一道考核,在全長安城眼下比個高低,提前選出各科魁首,好揚一揚白鷺書院的威風?!?/br> 此事對于書院的大多數紫服弟子,亦是一樁可遇不可得的好事,畢竟能在全城人面前露一露臉,對于選夫亦是有好處的—— 何況還有個不自量力來墊底的,便當日出彩,亦不會臉上難堪。 而對蘇令蠻來說,卻是真正淌在風口浪尖的難事了。不過她不是臨陣怕事的性子,挺著胸脯撐也要撐出場子來,只暗中下苦功夫,打定主意:敗,亦要敗得精彩。 釁階大比因著參與人數增多、觀賽人群擴大,又不免將時間往后推了推,最后干脆便敲定在七夕乞巧當日—— 這下又為蘇令蠻多爭取了十余日時間。 因著這樁迫在眉睫之事,蘇馨月攤牌之日只得往后推了推,不過未免病情惡化,蘇令蠻每日下學后,還要先去鄂國公府為其針灸拔毒,簡直忙得是分身之術。 考核當日。 白鷺書院兩扇紅漆銅釘被擦得閃亮亮,兩個墨如晦派來的冷面武夫一左一右,當起了門神。 書院門前三驅四驅鑲金嵌玉馬車擠擠挨挨,將寬闊的街面堵得沒剩一點縫隙。 尋常見也見不著的大人物個個客客氣氣地排隊候在門外,遇見熟識的還時不時寒暄上兩聲,門房要邀帖,亦安安靜靜地遞上去,一點沒起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