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正在這時,羅太守畢恭畢敬地引了一行人進來: “楊郎君,請?!?/br> 蘇令蠻下意識抬頭,卻在對上一雙冰砌雪雕似的雙眸時,失了神。 第35章 風滿樓(二) 一行十數人, 浩浩蕩蕩而來, 個個都是定州城里數一數二的少年英才之輩,可在這白衣楊郎的面前, 紛紛淡褪成了一副蒼白的布板。 陌上人如玉, 公子世無雙。 ——大概每一個女兒家的春閨夢里人,都是這等模樣。 蘇令蠻怔怔看著,竟一時挪不開眼去。 少年郎君眉目清俊,皎如玉樹, 蕭蕭肅肅,當看著他, 便再無空閑去思索旁事, 他身姿筆挺地站在人群中央, 便仿佛匯集了天地靈秀—— 可又偏于冷雋, 仿佛神山頂上最尖端的那一捧皚皚白雪, 孤高清許直讓人頂禮膜拜, 繼而又恨不得將其一把抓來嚼下, 以壓制心頭無端端生起的燥熱。 又冷淡, 又孤傲。 在座的小娘子們紛紛臉紅心跳,沸騰了。 蘇覃與羅小郎君對視了一眼, 羅小郎君指了指天,無奈攤手, 表示阿爹不許透,他亦只能瞞著了。 “郎君,請上座?!?/br> 羅太守的再次相讓, 打破了廳內遲滯的氣氛。 楊廷淡淡收回視線,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當先便在首座上坐了下來。他這一坐,好似打破了某種陳規,周遭響起了無數竊竊私語聲—— 顯然都是對其身份好奇之人。 羅太守順勢坐到了楊廷左手位,還有人認出坐在楊廷右手位的,是定州兵馬司大司長獨孤信。 獨孤信這人與羅太守不同,他是個大老粗,只懂得cao兵練馬之事,常年隨軍駐扎在城外,無事根本不會外出,是以整個定州城也沒幾人認得,倒是那把子大胡子極為顯著。 主桌上隨桌的幾人,雖然不如這一文一武兩官位高權重,卻也是定州城里數得上號的人物。 看這眾星捧月之事,那還有人猜不出來,那楊郎君便是京畿來的貴客,這賞梅宴開辦的意圖? 楊乃國姓,縱這京畿小郎君沒甚職權,也該是個宗室子。 蘇令蠻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就近找了個位置落座,卻見羅婉兒神秘兮兮地湊近來咬耳朵:“阿蠻,你可知剛剛那郎君是何人?” “何人?” 蘇令嫻也微微側著耳朵,似乎起了些興致。蘇令蠻抬頭促狹地朝她笑笑,直笑得蘇令嫻渾身不自在,才催著婉兒繼續。 羅婉兒偏不直說,賣了個關子,將目光轉到旁一桌的紫衣女郎身上,喊了聲:“獨孤jiejie——” 獨孤瑤下意識地轉頭:“羅三娘子,何事尋我?”一張芙蓉面上俱是春意闌珊,笑意盈盈,難得給了個好臉色。 只這話答得神思不屬,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獨孤家的大娘子是—— 思春了。 不怪蘇令蠻作此想,她與獨孤瑤素來沒甚交集,可卻也知道其人孤高自傲,只肯與同樣優秀之人在一塊,她與羅婉兒這樣的,在獨孤瑤眼中從來是那扶不上墻的爛泥,話都懶得理上一句的。 這獨孤瑤在整個定州的閨閣群里,也算是名聲赫赫之輩,不只因其一手槍法耍得比男人還利落;更是因其特立獨行,膽大妄為。 雖大梁建國后,開設女學,女兒家的地位比之晉朝高了些許,可女郎過十八不文定,還是會為人所嗤笑——除非能成一代大家,開一世先風,如墨如晦那般,人人尊一聲“先生”。 而獨孤瑤自十五及笄,便一力推拒了其父為她安排的好幾樁婚事,言“守靜”。 邊疆上的硬漢獨孤信在軍事上說一不二,唯獨拿他那嬌嬌女兒毫無辦法,硬生生就讓心肝寶貝蛋拖成了一個老姑娘,成為了定州城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當然,也有傳言,獨孤大娘子心中有人,才守至如今不肯嫁。 想起對面那冷面美郎君,蘇令蠻隱隱覺得這傳言倒有幾分靠譜之處,忽而又想起了那夜東望酒樓里語焉不詳的幾句話,下意識將目光轉了個個,往主桌轉去。 卻正好見獨孤信大笑起身,先朝楊廷敬了杯酒,才朝女桌這邊親昵地招了招手,混不吝地喊道: “阿瑤,到阿爹這來?!?/br> 畫屏中央圈出的一塊高臺上,已有一出平戲咿呀咿呀地唱將起來。 獨孤瑤粉臉霏霏,連常年不離身的槍都置到一旁,左手撫了撫略皺了些的裙擺,幾乎是同手同腳地穿過屏風空隙,往主桌走去。 蘇令蠻撩眼皮輕啐了聲:“出息?!辈贿^是個格外俊俏些的郎君罷了。 羅婉兒興奮地手舞足蹈: “阿蠻,你看見那楊郎君了吧?可知道當朝宰輔楊文栩?這楊郎君便是那宰輔唯一的大郎!” 岫云楊郎,含霜履雪。 作為兩朝權臣又是當朝王叔的楊文栩之子,楊廷最為人稱道的,大約就是這賽過潘安,羞煞宋玉的俊臉了。傳言在其初初弱冠之時,便有長安的小娘子哭著喊著自薦枕席,重金求一夜的風流韻事,每逢出行,常有擲果盈車的盛況。 而比他美楊郎更出名,則是那凜冽高傲的性子—— 據傳王相之女,長安第一美人與才女王文窈芳心暗許多年,明示暗示多次,卻也不見這楊郎垂目一顧,可見其性之倔。 蘇令蠻撫了撫胸口,只覺得那里咕嚕咕嚕地往上躥著一股子酸氣,壓也壓不下來。 廳內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動靜,與戲班子咿咿呀呀的綿軟唱腔合在了一塊,徒讓人起了一股子悶氣。 蘇令蠻朝楊廷身后再細看了看,透過那幫子殷勤,果見一眼熟的黑面郎君直挺挺地立著——林木,清微的侍從。 野林。 雨夜。 溫熱的胸膛,和壓在箱子底的松江布。 蘇令蠻捏捏手心,試圖安撫急遽跳動起來的心臟。 “可是哪兒不舒服了?” 羅婉兒關切地看著她,順手遞來一杯清茶,蘇令蠻搖搖頭,仰脖一口喝了干凈,面上透出一股子迷茫: “婉兒,有件事問問你?!?/br> 羅婉兒難得見蘇令蠻有事會問到自己,興致登時就提了上來,“何事?”她拍了拍胸脯,一雙眼賊亮,“jiejie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蘇令蠻正要張口,卻見平素挺談得來的幾位小娘子說說笑笑地走到她一處,“阿蠻,若非婉兒叫,我等還真真認不出你來了!” 蘇令蠻笑瞇瞇地彎起了一雙眼,跟狐貍似的,“所謂的眼大無當,大約說的就是付jiejie吳jiejie你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美楊郎的年紀:比阿蠻大三歲,十七( ̄? ̄) 第36章 風滿樓(三) 賞梅宴, 既有宴,自然還要有梅。 諾大的花廳, 壁角墻垣處, 幾步便是一只落地簪花瓶, 或紅梅扦插,或綠枝點綴, 暗香浮動,觥籌交錯。 陳設桌椅, 盞碟湯羹,也清一色搭了個紅梅的邊, 極應景。西廳花紅柳綠,女眷們濟濟一堂, 相熟的小娘子們相邀著互坐一桌,時不時便有鳥語鶯啼傳至東廳。 最是少年慕艾, 便有沉穩之輩壓座, 亦有時不時目光尾隨,相疊纏繞,憑空催生出幾許旖旎。 蘇令蠻與幾個平素還能說得上話的幾個小娘子們說說笑笑,消磨時光一時倒也深覺愜意。 定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蘇令蠻此番大變, 自是引起了無數好奇之心。一波又一波各懷心思的小娘子來去相飲,直讓她煩不勝煩,恨不得宴飲迅速了結, 好盡快轉回。 蘇令嫻卻一反常態,尋了處角落安安靜靜地飲露看戲,比之從前恨不得時時處處好顯出那一分特別相比大有不同。 羅婉兒一連瞅了她好幾回,直覺不對勁,卻有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忍不住又咬起了耳朵: “阿蠻,你這大jiejie怎么回事?” 蘇令蠻嘻嘻一笑,視線從蘇令嫻手中的落梅盞轉過,手指一轉順著她那好jiejie的目光,朝雪鍛屏風對面指了指,道:“大約也是與那獨孤娘子一般,失了魂了?” 此話倒也不差。 自那白衣楊郎出現,廳內原瞧著還順眼的小郎君們都好似一瞬間被比成了地上的瓦礫頑石,黯淡無光。唯他獨坐高堂,如美玉明珠,引得無數視線流連不去—— 看看周圍那幫子心旌神搖紅粉霏霏的小娘子們便都知曉了。 ——何況這岫云楊郎,還是當朝宰輔膝下唯一兒郎。 楊宰輔生平,大梁朝上下無人不知,既是兩朝權臣,有一手遮天之勢,更身具楊家血脈,為當今王叔,便圣人權柄亦多有不及。 高位權柄,從來都是男兒的華衣緞服,更為這副世所罕見的皮囊添了一分赫人威勢和別樣光彩。 楊廷似是習慣了身周目光,執起桌上酒盅,白瓷底四瓣梅在清澄的酒液中有怒放之勢,他仰脖干了,朝獨孤信展了展盅底: “大司衛,該你了?!?/br> 獨孤信捋著大胡子哈哈大笑,他如今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瞧越順眼,也一口干了翻底:“賢侄啊,老夫當年第一回 見你,你才這……” 他比了比腰間:“這么高,沒想到一轉眼就這么大了?!?/br> 楊廷不置可否,態度疏離又冷淡,可便是這模樣,亦只能讓人想起深秋溶溶月,梨花淡淡香,徒贊一聲好氣度,讓人覺得他本該如此。 “阿瑤,來?!?/br> 獨孤信不以為意,伸手將身后靜立著的獨孤瑤拉到身邊:“賢侄可還記得我家阿瑤??!?/br> 楊廷抬眼看了獨孤瑤一眼,眉眼疏淡,直看得獨孤瑤像被泡在了又酸又甜的醴汁里,她壓抑住快撲騰出喉嚨的激動,輕聲道:“楊郎君,” “多年未見,可還安好?”仿佛她多年夙愿都得以酬在這一問里,獨孤瑤眼眶微濕,一個小娘子執拗地站在一眾男兒里不肯走。 在座之人個個都是人精,哪還看不出這其中端倪,只礙于楊廷冷淡,不敢起哄。但獨孤信可顧不得,他cao心女兒婚事已久,眼看女兒松動,便決意不論如何也得將兩人送作堆,強塞也要塞過去。 他打了個哈哈,笑道:“闊別十年,當初老夫身任京畿衛衛長之時,賢侄還常與阿瑤玩在一處,有青梅之誼,總角之情,緣何今日如此冷淡?” 楊廷無謂地看了他一眼:“大司衛怕是記岔了,當年與獨孤小娘子有總角之誼的,是王相次子,王沐之?!?/br> 獨孤信的一張老臉差點沒崩住,他這輩子摸爬滾打,還從未碰到過這般耿直的拒絕,只得打了個哈哈掩過去,摸了摸腦門道:“咳,年紀大了,記不清了,記不清了?!?/br> 說完忍不住瞪了獨孤瑤一眼。 ——唉,丟人! 獨孤瑤癡癡地看著他,見楊廷長眉微蹙,便知他心底不快,可又舍不得走,便又默默退到了獨孤信身后,當起了她阿爹的背后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