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蘇令蠻將下擺掖進了褲腰帶,看了看才道:“我去鍛煉會,莫跟來?!?/br> 小八嘆了口氣,她這二娘子哎,也不知是吃錯了什么藥,又將以前那些老一套撿回來了,明知都是無用功,還非得折騰自己,到時瘦不下來可不是又空歡喜一場? 巧心進來將盥洗之物打點妥當,見她神情不由點了點她:“你啊……就莫瞎cao心了?!?/br> “二娘子平時明明挺清楚一人,非在這上面魔怔了,我這不也是看得難受么?!毙“吮饬吮庾?,巧心搖頭:“二娘子這一年年走來,可不是難么?也難怪在這一關上看不透?!?/br> 不說別人,就連商賈之家退婚這等奇恥大辱,說到定州城里,旁人露出的笑也多是心照不宣——相反,沒有多少人會譴責吳家的不道義。 好似,這人一肥胖,便有了罪,誰都能來踩一腳似的。 蘇令蠻繞著花園跑了十幾圈,蹬腳踢腿拉筋好一會,又打了幾套拳,才踩著濕噠噠的羊皮靴回了房。更衣梳洗過后,看天色不早,便自去正院請安。 孰料正院里此時正鬧得沸反盈天,完全沒受這大雪天氣的影響。 麗姨娘率著幾個家丁,將一大撂賬冊連同吳氏的嫁妝一起,一并搬了過來,二進的院子,擠擠挨挨得幾乎沒個落腳之處。 鄭mama拿著一列嫁妝單子一樣樣核對,全部重新入庫。麗姨娘面上看上去不大情愿,郁郁之色明顯,兩道柳眉攏得能看見隆峰。 索性蘇令嫻還知道好歹,時不時小聲地勸誡,是以倒也沒吵將起來。 蘇令蠻看了會,無意驚動院中人,干脆直接繞了個大圈從抄手游廊進了正院。 此時吳氏正安安靜靜地支著下頷往西窗外看,半扇窗支棱著,隱隱約約能看見對面屋檐上的飛雪,瑩白一片。 側臉娟秀柔美,似畫中走下來一般。 蘇令蠻再一次感慨阿爹的有眼無珠,任她如何看,都覺得阿娘這靜雅的氣質要比麗姨娘的俗艷高出不知多少,可偏生阿爹看不上。 不過——若論生活情趣,就連蘇令蠻也不得不承認,麗姨娘這等會撒嬌賣好的,確實要比阿娘這等畏縮規矩的要鮮活上不少。 “阿娘在看什么?” 蘇令蠻湊過去,無視轉過頭來,嘴角還噙著溫柔的淺笑,見蘇令蠻來,更是笑得眉眼彎彎,絲毫不帶煙火氣:“晨間有兩只喜鵲來枝頭報喜,阿娘想,許是你的事有轉機?!?/br> 蘇令蠻垮下臉:“阿娘,這事咱能不提了么?” “我餓了?!?/br> 一聽女兒喊餓,吳氏早將那兩只喜鵲之事拋在腦后,急急站了起來,讓翠縷吩咐廚房上朝食,領著阿蠻去了隔間。 “不如將麗姨娘和大娘子叫來一起吃?” 吳氏的話簡直是點燃了爆竹筒,蘇令蠻啪地就將筷子摜到了桌上,恨鐵不成鋼道:“阿娘,您可長長心吧!可別以為天下人盡是好人了,您越軟,人家越欺負您?!?/br> “阿蠻就盼著您什么時候能硬氣一回,給自己掙些顏面。阿蠻也不盼著您為我出頭了,將自己管管好便罷?!?/br> 吳氏柔柔一笑:“阿蠻,女兒家家的戾氣太重了.麗姨娘這人雖然愛貪些便宜爭個先的,但也沒有大壞心?!?/br> 蘇令蠻冷哼了聲,撇頭不語。 翠縷端著盤子過來,輕手輕腳地布置好,今日是百合蓮子粥和幾個蔥香的貼餅子,幾碟子小菜炒得噴香。 蘇令蠻聞之不由食指大動。 吳氏笑著拍拍她手:“阿蠻,好了,阿娘知道你不喜歡她們,往后遠著點就是了?!?/br> ——遠著點?遠著點若有用,也不會她才離開亦會,便讓人將嫁妝奪了去了。 蘇令蠻悶悶地喝粥,這棉花團樣的性子實在是磨死她這急性子了。從來都是勞心者愁斷腸,天真者樂無憂啊——她再一次深深地認識到這個道理。 蘇令蠻陪吳氏喝完粥,便告退去了客院,沒料到老族長一大早便乘車回家了,讓她撲了個空。 “阿翁還是這般不愿給人添麻煩?!?/br> 蘇令蠻看看天色,云層黑壓壓一片越發濃重,天低得仿佛一伸手就能夠到,雪花紛紛揚揚地飄下來,地上的積雪完全看不到化的跡象。 “二娘子,看起來這天要下雨了,路上積雪,車轱轆也施展不開,出行著實不便。不如改日再去東望如何?” 小八勸道。 天公不作美,蘇令蠻嘆了口氣,正要放棄,一個渾賴子似的聲音響了起來: “二jiejie要去東望酒樓?不如帶弟弟我一起啊?!?/br> 抄手游廊過月亮門里,蘇覃抖著腿,著一身靛寶藍緙絲元寶紋圓領袍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高冠博帶,與前些日見的國子監儒生打扮一般無二。偏少了那些書卷氣,反顯出紈绔特有的油滑之氣來。 蘇令蠻挑起眉,似笑非笑道:“你想去酒樓?” “也不怕阿爹打斷了你的腿?” 蘇覃抬頭看她,不忿地道:“你去得我怎就去不得?” 蘇令蠻“哎喲”了一聲,眼珠子一轉,“你可是阿爹的寶貝兒子,與我這放養的可不一樣。這樣——我若帶了你去,你幫我辦件事,如何?” 蘇覃在她手中吃虧甚多,長了個心眼,警惕地問道:“什么事?” 第19章 賞梅宴(三) 受積雪影響,向來人聲鼎沸的東望酒樓今日也是門可羅雀,除開下工了來喝幾杯小酒的小商小販,來二樓喝酒的不過小貓兩三只。 馮三縮肩抖腿地杵在門口迎客,抬頭看看外邊快壓下來的天,忍不住小聲抱怨了句。 一架四輪馬車“吁”一聲停在了酒樓門口,熟悉的石青色繡褐紋惟簾,馮三抬眼便看見角落的三叉戟標識,連忙殷勤地迎了上去: “可是蘇二娘子?里邊請里邊請?!?/br> 孰料從馬車中跳下來一個從未沒見過的少年郎君,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唯眉間一股驕橫之氣沖淡了容貌帶來的好感。 “我二jiejie沒來,這……便是東望酒樓?”蘇覃舉目四顧,嗤笑道:“也不怎么樣嘛?!?/br> “想必這位客官就是蘇府的小郎君?”馮三將巾褡往肩上一搭,站直了身體:“我東望的清酒梨花白不易上頭,口感最是清醇,最適合您這樣的小郎君??稍溉雰纫黄??” 蘇覃視線不自覺往馬車里瞥了瞥,丟去一粒碎銀子:“走著?!?/br> 馮三接過打賞,樂呵呵地引著蘇覃往酒樓二樓而去。 蘇覃此番是第一回 來東望酒樓,往年是年紀小,后來是蘇護望子成龍,不許他碰這杯中之物。是以他左看右看,一臉新奇模樣。 “上一壺梨花白,并一盤子燒花鴨、一盤子山雞丁兒、一盤松花小肚兒、一盤子龍須菜,和一盤子蒸熊掌??煨?,小爺我餓了?!碧K覃也不見怵,徑自選了個靠窗的位置落座,甩手啪地一聲就丟下一個繡花錢袋子。 馮三眼皮子跳了跳,為難地道:“蘇小郎君,這……東望的規矩,一向是有單點單,從沒有單獨點的。還有這熊掌,需提前一夜用鹵汁發好再蒸,蒸亦要兩個時辰,現下必是來不及了?!?/br> 他指了指中間高臺白壁掛屏上高高掛起的一巨幅菜單,規規矩矩的楷書,十行兩列二十個菜名,蘇覃瞇眼看了看,不快地扁起了嘴: “你是說,只能點那上面的?” “是,東望一直以來都這么個慣例?!瘪T三連連點頭。 “什么破慣例?敢情今兒個小爺還吃不上自己喜歡的了?你們掌柜的呢?”蘇覃拍桌子跳腳,一副耍橫樣:“讓你們掌柜的出來,小爺今兒個還非得評評這個理?!?/br> 這時,另一個跑堂杜二自樓梯上來,身后領著三個膀大腰圓的外鄉人,滿身風雪色,一口的蜀州口音:“聽人說這東望有失傳已久的渾刀酒,小二,給我們哥幾個一人來一壺?!?/br> 杜二面帶難色,那領頭的脾氣急,反手便是一個耳刮子,將杜二打蒙了:“怎么,以為爺吃不起你這的酒?” “幾位爺,這渾刀酒之事小的可做不了主,您就莫為難小的了?!倍哦莶焕瓗椎哪槹櫝闪丝喙希骸罢乒竦闹鞍l過話,只有能踏上三樓,才能喝上渾刀酒?!?/br> “三樓?就這?!”領頭挖了挖耳朵,手指伸到面前吹了吹,才道:“是那,那什么來著?” 旁邊跟班的一人諂媚著道:“老大,這東望酒樓是有這么個規矩,上一個登樓的,還是那墨家的墨如晦,您,您看……今兒個還是算了吧?!彪m墨如晦如今年事已高,從朝野退了下來,可當年憑一手奇門遁甲之術幫梁太祖打下江山之事,整個大梁朝是路人皆知的。 孰料這老大是個混不吝的,大掌往桌上一拍,“嘩啦啦——”好端端的一張圓桌立時被劈成了燒火的柴木。 “哪來的狗屁倒灶的規矩?一個破酒樓竟然還敢定這么個這規矩?!老子現在就要喝,讓你掌柜的來!” 馮三一看來者不善,呲溜一個轉身人便不知道躲到了何處。 二樓本有幾個安靜喝酒的饕餮,聽聞此言頓時怒了。東望酒樓在定州百姓心中的地位,不亞于城守和兵馬司,人人談起來可都是面上帶笑心中自豪的。 “哪來的不長眼的狗在這兒亂吠?這東望酒樓的規矩,就是我定州城的規矩,有本事你就上,沒本事就縮起來,跳什么腳裝什么大尾巴狼呢?” 場面頓時亂了起來。 人群推推搡搡間,蘇覃悄悄從窗口探出半個頭,沖窗外做了個手勢。 東望酒樓之人,除開三個跑堂,一個掌柜和廚下的幾個廚師,人實在不算多。 今日又逢大雪,小掌柜大發慈悲,讓其中一個跑堂和兩個廚師都回家歇息去了,如今整個酒樓就兩個跑堂和一個大廚,馮三不見了,唯一個杜二還硬挺著不走,但那三個外鄉人手頭功夫不弱,幾下間已是吃了不少暗虧。 蘇令蠻偷溜上來之時,恰看到中間亂成了一團,蘇覃躲在一個角落里沖她招手,她見沒人注意到她,幾個箭步便跑到了蘇覃身邊。 “嘿,二jiejie,厲害啊,去哪尋來的這三個人?演得夠像的啊?!?/br> 蘇令蠻猛地朝他頭上拍了一記:“那哪是我請來的?個個都是練家子!我請來的人還沒來,看樣子……哎,來了?!?/br> 她看著走出樓梯口傻乎乎站著的四人,忍不住掩了掩眼睛——跟那三個擺明車馬來尋釁的外鄉人相比,她找來的四人實在是太遜了。 所幸他們還曉得記得自身任務,見中間打起來了,干脆一塊兒撲了上去,不肖是誰都打了再說,一時間二樓那是雞飛狗跳,罵聲遍野。 蘇覃悄悄地朝蘇令蠻比了大手指:“二jiejie,這幫攪屎棍本事不錯!” “起開!”蘇令蠻撥開他快戳到鼻子的手指,無語凝噎。 不知從酒樓何處出現六個陌生的灰衣人,一水的路人臉,也加入了勸架的范圍,沒料到被“攪屎棍”和幾個打出火氣之人勾到,也被卷入了混戰。 “住,住手!我們掌柜的來了!” 馮三蹭蹭蹭帶著一杏黃袍子的男人上樓,呼哧呼哧大喘著氣喊停手。 蘇令蠻眼尖地發現這便是她久等不至的劉軒小掌柜,連忙拉拉蘇覃的袍子示意,見他不肯動,一腳便狠狠朝蘇覃屁股蹬了過去,嘴巴示意道:“去!”而后將小心地自己往屏風后藏了藏。 蘇覃被這喪心病狂的一腳踢得跟個皮球一般直接滾了出去,恰好壓到了劉軒漆光的牛皮靴上,不由心頭惴惴不地抬頭看人。 劉軒垂眼看著不知何處而來的小郎君,皺了皺眉;再看一眼已經打成一團的人群,更是怒從心起,偏面上還是笑面虎。 他蹲下身扶起蘇覃,輕輕為他拍了拍身上塵土,笑瞇瞇問:“小郎君可摔疼了?” “不,不疼?!碧K覃結結巴巴地道,扶著劉軒起身,一個趔趄,不小心腿軟又跌在了地上,手縮了縮,滿臉無措。 劉軒怔立原地,一時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么,只覺得……下身涼颼颼的。 馮三“啊”地叫了聲,蘇覃臉紅得滴血,結結巴巴道:“掌,掌柜,對,對不起……”他捂臉,從指縫里往外看了看,恩,比他大。 劉軒從容地俯身提好褲子系上,面上一派云淡風輕地道:“沒什么,小郎君并非有意,劉某不會介意。何況,都是男人嘛?!?/br>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蘇覃腿間。 蘇覃下意識地捂住了:“看,看什么?” 孰料劉軒不理他了,注意力早放到混戰成一團的人堆里,蘇覃趁機趕緊偷偷地往邊上溜,直到靠到東邊的角落,才將手往屏風下的空隙伸了伸。 蘇令蠻從他掌中掏出了握得緊緊的青銅長鑰,壓低聲道:“記得幫我纏住劉軒?!碧K覃剛剛舉動有章有法,扮可憐裝小白兔樣樣皆來,俱被她收在眼底,可謂快、準還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