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身形豐腴得過了分,襦裙緊緊束在胸前,勒出一層的rou,一條紅痕隱約可見。因為坐著,腹部的贅rou亦松松垮垮地墜著,一層疊一層擠擠挨挨的,桂綠羅群貼在身上,將一切顯露無疑。 房內并不冷,蘇令蠻起身將半袖脫了,兩條渾圓白胖的臂膀露了出來,拍上去,怕是能發出“啪啪”的響聲。 蘇令蠻又默默地將半袖穿上了。 她突然有些理解鎮哥哥的行為了,對著鏡中人,便是她自己,也絕不會有多歡喜——這,大約是人之常情了。 以前她一直不肯正視自己,此時做來,卻也覺得未必多難。 蘇令蠻坐了會,突然想起幼時,在六歲以前,她亦是玉雪可愛人人夸贊的,并不如此癡肥—— 這一切究竟是何時開始的?她揉了揉太陽xue,竟是有些記不清那時的記憶了。 “巧心,你進來?!?/br> 巧心掀簾進門,關切地問道:“二娘子可是渴了?” 蘇令蠻搖搖頭,若有所思,“巧心,你還記得,我是何時開始發胖的?” 巧心不意她會問起這個問題,驚訝地抬頭望向梳妝鏡前的女子。 定州城遠在北疆,冬天肅殺陰冷,太陽一向沒什么力道,此時懶洋洋地通過窗紗照進來,灑了一地碎光。二娘子恰好被遺落在陰影里,看不清面上神情。 巧心心中微微揪緊,“二娘子你問這個作甚?”她眼前突然浮起一張粉雕玉琢般的小臉來——那是幼時還未發福的二娘子。 說起來,她第一回 見二娘子時,還不到四歲,二娘子長得玉雪可愛,如一尊瓷娃娃似的,又精致又漂亮,便現在人人稱道的大娘子,亦比不上當時二娘子的一成。是以當夫人將她派到二娘子身邊時,她還滿心雀躍。 “這你莫管,只需告訴我,可還記得?” “大約是記得一些,二娘子六歲時,不知怎么大病了一場,城里的大夫是誰瞧也不好,倒是夫人上香遇上一個游方郎中,一劑偏方就給治好了?!鼻尚膶@件事印象極其深刻,當時她還在二娘子旁邊打了一月的地鋪。 “只是后來,二娘子你便開始一個勁兒地長胖了?!?/br> 大約是病過一場,一直迷迷糊糊的關系,蘇令蠻對這一段記憶很淺,便巧心說了,她亦是想不起這一截來。 “病過一場?”蘇令蠻轉過身來,身下特質的椅子被她壓得嘎吱嘎吱響,兩人俱是習以為常,巧心上前,為她將身上皺了的半袖捋平,才道,“是啊,也不知真的,伺候二娘子便跟吹了氣似的,怎么也瘦不下來了?!?/br> “這么說,大約是那貼方劑的關系?” 蘇令蠻敲了敲桌子,沉吟半晌道。初時她本還想靠著少食就瘦下來,孰料竟是連喝水都胖,后來干脆就自暴自棄了。 可從那個做了三日的夢里,蘇令蠻突然見到了另外一種生活—— 那分明就是她自己。 蘇令蠻突的起身,重新取了件大麾披上,穿上木屐便往外走,“巧心,小八,你們隨我去阿娘那一趟?!?/br> 正院離攬月居不遠,穿過月亮門,繞過曲池,便已經看到了門口的兩盞大紅燈籠。翠縷守在門外,見到蘇令蠻匆匆行來,福了福身,“二娘子?!?/br> 鄭mama在里頭聽到動靜,趕忙迎了出來,她曾經做過二娘子的乳母,對這個被自己奶大的孩子有份天然的親近感,笑瞇瞇道,“二娘子怎的來了?不在屋里多歇息歇息?” 話里的親昵,讓蘇令蠻不由面上也帶了笑,她嗔道,“鄭mama,屋里悶得慌,便尋摸著來這看一看了。怎么,阿蠻不能來?” “哎喲,我的小祖宗,這話不是折煞老奴我么,快進,快進?!?/br> 鄭mama掀簾,等蘇令蠻一行人入了廳,才壓低了聲音道,“夫人自花廳回來后便喊著頭疼,如今正臥床休息,二娘子不如去看一看?” 蘇令蠻朝內室瞧了一眼,大紅灑金牡丹紗幔無聲地垂著,里面一點聲音都無。她腳步頓了頓,繼而又直接往那行去,邊走還邊問,“可尋過大夫了?” “大夫還未來,”鄭mama嘆了口氣:“夫人打小身子骨便不強健,前幾日二娘子病了,夫人熬了幾晚睡得不安穩,一早雪又下個不停,來回路上吹風淋了淋雪,這不,人就不舒坦了?!?/br> 她沒說的是,早先稟告了老爺,孰料老爺已經約了人出去喝花酒,只丟下一句“隨便”。 兩人小聲來去間,蘇令蠻已經走到了窗前。 吳氏已然睡著了。 她娟秀的面上有著揮之不去的疲憊,一雙攏煙眉微蹙,唇色偏淡,看著便是生了病的模樣。吳氏整個身子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個頭來,看著像一朵嬌怯怯的丁香花。 蘇令蠻將手覆到她額頭上,發覺有些燙:“約莫是有些燒,大夫何時去請的?” “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我讓前院的小六子駕了馬車去的?!?/br> 蘇令蠻不禁有些后悔,剛剛在花廳說的話太重,便阿娘懦弱了些又如何?她總是疼愛自己的——雖然這疼愛越不過對她丈夫的恭順。 她幫吳氏輕輕掖了掖被角,見她睡得還算安穩,便示意鄭mama與她一同出了臥室,一行人躡著腳輕輕走了出去,沒露出丁點任何聲響。 抄手游廊外,是一片冰天雪地。積雪將路堵住了,小院內,有幾個仆役拿著簸箕在掃雪。蘇令蠻一時沒說話。 “二娘子叫老奴來,不知所為何事?” 鄭mama看蘇令蠻臉色凝重,不由也端起了肅面。 “鄭mama對我六歲那年之事,還記得多少?” “六歲那年……”鄭mama敲了敲腦袋,突然一拍額道,“當時二娘子生了場大病,過了許久才好?!?/br> 這事,她記得真真切切的,畢竟她奶了二娘子有一整年,雖后來被吳氏調回身邊,但對二娘子總比對旁人多了幾分關心。 “鄭mama可記得,是什么???” “這老奴就不清楚了,那些大夫說的天花亂墜,文縐縐的,實在是記不住。不過大約是風寒引起的……”鄭mama說道這個,還有些憤憤,“當年若不是大娘子帶二娘子去花園池子邊玩耍,兩人一同落入了池中,二娘子也不會吃這個苦!” “池子?你是說,我當時與大jiejie一同落入了池子,風寒入體,最后一直不見好?”蘇令蠻搖頭不解,她怎一點記憶都沒有? “當時二娘子被嚇壞了,日日做噩夢,若非大娘子也一起掉進了池子,一番責罰必是少不了的!”鄭mama嘆了口氣,“大娘子當時也不過大你一歲罷了?!?/br> 不過大娘子身體康健,第二日就活蹦亂跳了。就是苦了自家二娘子,活生生受了許久的罪。 “那個給了阿娘偏方的游方郎中,如今可還能尋到?” 鄭mama疑惑道,“二娘子要尋那游方郎中作甚?” “鄭mama,”蘇令蠻嬌道,“這你就別管了,只需告訴阿蠻,可還能尋得?” “當日上香,是花mama陪著去的,”鄭mama搖頭道,“聽夫人說,尋到那游方郎中亦是機緣巧合,哪里還能碰上第二回 的?若非當日你大jiejie機靈留下了那郎中,恐怕你這病啊,不知何時才能好呢?!?/br> 怎么哪兒都有她?——蘇令蠻不免嘀咕了聲。 “阿娘上香,與大jiejie有甚關系,怎么就說大jiejie機靈了?” 第5章 前事難尋(修) “那日夫人上香,大娘子也跟著去了?!编峬ama對這些細節還記得一些,“旁的,二娘子約莫還是得去問問花mama?!?/br> 蘇令蠻沒想明白,她阿娘與定州城里的大部分媳婦子都不一樣,柔弱得很,不會御馬而行,出行一律馬車,這車來車往的,壓根就不會隨意下車,又如何能遇得上游方郎中? 她直接問出來,鄭mama卻是搖著頭,真記不清楚了,猜測道:“約莫是……寺廟階梯下遇著的?” 蘇令蠻見再問也問不出個究竟來,便也不再問,轉身又重新回到了外廳守著。 大夫很快便來了。 邱大夫胡子花白,年紀一大把,一路著急忙慌地被冬青催著趕來,見到蘇令蠻不由松了口氣,揩了揩額間的汗道:“我說二娘子,老夫這都一把老骨頭了,你還這么使喚著,到時候你家夫人沒事,老夫倒是要有事了?!?/br> 口氣熟稔,顯然是與蘇令蠻熟極了的。 這么多年來,蘇府上下皆是請的這位老先生,見了老熟人蘇令蠻不免笑了笑,“邱大夫,是我阿娘病了,冬青著急才如此,怠慢之處還望邱大夫海涵?!?/br> “走著?!鼻翊蠓蚴疽舛鄬⑺幭浣o他,往肩上背著,一同進了房。 鄭mama在前頭引路,蘇令蠻在后面跟著,三人一同進了內室。里面炭火燒得旺,一進去便讓人覺得熱烘烘的,邱大夫瞪了眼,“二娘子,這里頭不透氣,沒病也得悶出個病來,速速讓人將這南窗支個縫子出來?!?/br> 蘇令蠻令翠縷開了小半扇窗,邱大夫才坐下全神貫注地診起脈來。 “邱大夫,我阿娘如何了?” “夫人這病,是內結于心,疲累交加,又受了些風寒,才導致風邪入體,待老夫開一貼方子,連吃三日便好?!?/br> 蘇令蠻垂了眼,默不作聲,邱大夫開完方子便隨著鄭mama去了外室,細碎的囑咐聲通過一層薄薄的墻壁穿了進來,她心里一時不知是何滋味。 吳氏眼皮子動了動,她連忙上前兩步,輕聲問,“阿娘,你醒了?可好受些了?” “沒事,扶我起來?!眳鞘掀鹕?,蘇令蠻忙取了床尾的引枕置在她背后,“阿娘可餓了?” 吳氏眨眨眼,她敏銳地感覺到了女兒在行動間的一絲遲緩,雖然還是關切,可這關切……卻透著客套的疏遠,她伸手捉住了蘇令蠻rou乎乎的手:“阿蠻,可還在生阿娘的氣?” “阿娘,你還病著,切莫多思多慮了?!碧K令蠻扯開話題,轉身吩咐翠縷: “通知廚房略做幾個爽口的小碟,并兩碗燉得糯糯的小米粥送來?!?/br> “奴省的?!?/br> 翠縷往外吩咐,不到一會又探頭過來:“小郎君特來探望夫人?!?/br> ——那小霸王? 蘇令蠻倏地站了起來,皺眉不悅道,“阿娘,我這便打發了他去?!?/br> “阿蠻,你又任性了?!眳鞘蠐u頭制止她,示意翠縷引小郎君進來?!鞍Ⅰm非我親生,但卻是你阿爹的大郎,我這做主母的,又怎能慢怠了去?!?/br> 另一邊,一個唇紅齒白的小郎君已經笑嘻嘻地掀簾入了來:“母親,覃兒特來探望?!?/br> 一身青色松茸鍛織袍松松地披在身上,一副文秀的討喜模樣,看到蘇令蠻在一旁瞪他,蘇覃淘氣地擠了擠眼睛:“二姐,多日不見,又多rou矣?!?/br> 蘇覃同為麗姨娘所出,年方十二,正是貓憎狗嫌的年紀,作為蘇護唯一的兒子,自小便被慣出了一副無法無天的驕橫脾氣,與蘇令蠻打小便不對付。兩人湊到一塊,常常是所過之處雞飛狗跳,無有安寧。 孰料今日有些特別。蘇令蠻并不為他的挑釁所動,安安靜靜地坐到南窗檐前的塌上,手百無聊賴地敲著桌,人往窗外白茫茫的積雪翹去。 蘇覃大感奇怪,往常二jiejie一聽這話就跟吃了炮仗一樣,今日卻跟潭死水似的,不該啊,覷眼偷瞧,卻正對上吳氏好奇的眼神:“覃兒,今日怎未與你那群同窗們嬉游?” “今日大雪,路上多有不便,先生體恤,便通知我等罷課一日?!?/br> 蘇覃垂著頭,老老實實道。再抬頭又是一臉乖順,似有口無心地道:“母親,父親剛剛去賬房支了些酒錢,說是要與叔父外出玩耍,不知兒子可否一同去?” “你來阿娘面前說這些作甚?”誰不知道但凡阿爹去支酒錢,說是與叔父玩,都是去春風苑喝花酒?蘇令蠻直起身,走到蘇覃身邊,撩了撩袖子。 蘇覃不覺退了一步:“二jiejie,覃弟不知何處錯了?!?/br> “莫與我裝傻,你學堂里那幫小子哪個不知道吃酒的意思?你跑我阿娘面前碎嘴,不就是想讓我阿娘知曉?怎么,麗姨娘讓你來我阿娘這挑撥離間來了?” 蘇令蠻看穿了他的小把戲,嗤他欺人軟。蘇覃一個矮腰,從她身旁鉆了過去,跑到吳氏床前扯她被子,“母親,兒不過是想與母親說說,二jiejie又想欺負人?!?/br> 吳氏一臉尷尬,她心里對蘇護又出去喝花酒有些別扭,可又覺得蘇覃小小年紀不至如此。阿蠻自小力氣大,讀書不行,弓馬齊射的功夫卻是不差,蘇覃雖是男兒,生得文弱,自小便打不過阿蠻。 她抬手阻止阿蠻,有氣無力道:“阿蠻,莫欺負弟弟?!?/br> 蘇覃丟了一個得意的眼神過去,蘇令蠻氣結只得罷手,心道虧阿娘空長了雙明目,卻是個好歹不分的睜眼瞎,實讓她幫亦無從幫起。 晌午的飯食是三人一起在正院吃的。 蘇令蠻和吳氏俱都吃得清淡,蘇覃亦擺出了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蘇令蠻暗中啐了聲“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