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要來找一個精靈?！蹦抗饪聪蛏磉吰届o的湖面，他輕輕彎起嘴角，卻沒有笑意浮現在眼底：“雖然我知道這很難，他還遠遠未到該醒來的時候，但我不能就這樣放著他不管?！?/br>
    “那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他嗎？”梅林又問。

    而這次精靈沉默的更久。

    “我不知道?！彼坪跏强嘈α讼?，格洛芬德爾無意識撫上胸前掛著的銀白箭墜，眼中有苦澀一閃而逝：“可我必須去找?！?/br>
    聽得出他語氣里無可動搖的堅決，梅林沒有再說什么。他見識過無數像精靈這樣為了一個目的執著前進的人，知道無論什么都不可能讓他們放棄，法師也并不打算對此置喙。他只是稍微有些好奇，好奇那個能夠被格洛芬德爾如此掛念的精靈，那個叫做嘉洛德的精靈，他為何會拒絕和族群一起西渡，哪怕陷入幾乎永久的沉睡，也要選擇留在這里？畢竟永生那么漫長，獨自一人，難道不會感到孤獨嗎？

    格洛芬德爾無法對此給出答案，梅林自然也無法知曉。于是，他決定和金花領主一起踏上尋找的旅途。沉浸在別人的故事總是比自怨自艾要容易的多，反正他今后有無盡的時間可以揮霍，在命運最終決定他的審判之前，梅林并不介意耗費那么一段，去記錄下這段絕對不會有人知曉的往事。

    他們的尋找意料之中沒有什么結果。

    經過數千年的滄海桑田，中土的變化實在太過巨大了。更何況嘉洛德當年沉睡之前并沒有打算再次醒來，也不曾留下任何指引，哪怕是熟悉他堪比自己的格洛芬德爾，也無法立刻找到他長眠的地方。而對于一個從阿門洲歸來的精靈而言，長久留在中土的負擔也實在太過沉重。沒過多久，最起碼對于金花領主而言就是如此，就已經到了他能夠在這里停留的極限，而對于嘉洛德蹤跡，兩人依然沒有任何頭緒。

    格洛芬德爾看上去對此并不太意外。

    “早在我回來之前，伊露維塔就已經這么提醒過我?！?/br>
    那是精靈留在中土的最后一晚，一個沒有星光的暗夜。他們坐在火堆邊，格羅芬德爾沉默了很久，終于抬起頭，看向梅林淺灰色的眼眸：“命運還未決定讓嘉洛德醒來，即使是我也無法將他喚醒，我早就知道，卻只是不想死心而已?！?/br>
    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準備安慰之詞都太過蒼白。梅林猶豫了下，還是沒有說出些什么，只是安靜坐在樹影下，默默嘆了口氣：“我能幫你些什么嗎？”

    “如果可以的話?！?/br>
    婆娑著胸前那枚繁復而華美的箭墜，仿佛在下定什么決心。格洛芬德爾停頓了下，才抬手將箭墜取下，慢慢遞到法師面前：“等到嘉洛德醒來，請你幫我把這個交給他?！?/br>
    “這是？”仔細觀察了下，梅林疑惑抬起頭。

    “我當年從他手里拿走的東西?！?/br>
    精靈微微露出了一點苦笑：“那時候我只是生氣他不肯跟我西渡而已。覺得用不了多久，他也肯定會想開，回到精靈最后的棲息之所。誰知道……”

    這一去，就幾乎成了永別。留在中土的人寧愿永遠沉睡，也不肯踏上阿門洲一步。他最開始對此十分不解，但當真正了解一切，意識到命運究竟給嘉洛德安排了一個怎樣的死循環之后，他也再無法安安穩穩的待在阿門洲平靜度日。即便可能性極其微小，他也必須找到他，帶他回到他本該回去的地方。

    “現在中土比我想象中要式微的更加嚴重?！?/br>
    撥了撥面前的火堆，格洛芬德爾看向不遠處隨著火光搖曳的影子，聲音有些低?。骸爱敿温宓滦褋頃r，我可能就無法再回到這里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一定要將這個箭墜交到他手里，讓他好好保管……等時間到了，他就會明白他可以用它做些什么?！?/br>
    “我知道了?！?/br>
    將那枚似乎重逾千斤的箭墜放入胸口的口袋，梅林鄭重點點頭，看向金花領主被火光映上一層橙黃的側臉：“你還需要我給他傳達些什么嗎？”

    格洛芬德爾安靜了許久。

    “等你見到嘉洛德，告訴他，我真的很想念……不，還是什么都不要說了?！?/br>
    低下頭，遮掩住眼底一閃而逝的水光。梅林看到格洛芬德爾嘴角揚起一個燦爛的弧度，卻似乎有什么一滴滴砸在地上，在泥土中瞬間澆灌出無數小小的、潔白的花。

    “什么都別說，梅林?！?/br>
    他聽到他這么開口：

    “——我不想讓他因為我而難過?！?/br>
    那是梅林第一次感同身受到別人的哀傷。雖然他并沒有義務真的去幫這兩個萍水相逢的精靈什么，但既然這么承諾，法師也不打算食言。在格洛芬德爾走后，他繼續游蕩在這個繁華卻也孤獨的世界上，等待著時光給出自己想要的謎底。而這一晃，就是將近千年過去。

    亞瑟王一直未曾歸來，梅林也繼續等待著阿爾比恩命運實現的那天。但在神祗應驗他自己的預言之前，他意外在報紙上看到了二戰時期被冰凍的美國隊長在二十一世紀被重新找到的新聞，這讓法師不由得想起了另外一個人，那個他承諾過要找到的精靈。雖然格洛芬德爾從未說明嘉洛德會在何時醒來，但他就是有那么一種直覺，命運之輪其實早已經開始轉動，正悄無聲息地帶著他們所有人走向終點。

    于是，他開始留意更多的新聞，收集更多的信息。直到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他在浩如煙海的時事熱點中發現了一條不起眼的簡訊，報道神盾局近期出沒于某處深林，并嚴格封鎖了現場消息，疑似找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

    梅林幾乎立刻就被這條簡訊吸引了。

    屬于法師的直覺從未出錯，而這次顯然也是。梅林聯系了自己在英國的一個朋友，請他幫忙去打聽一下神盾局的情況。那人隸屬于大英政府的秘密情報部門mi6，做到這點并不困難，卻不知為何，在大半年之后才給出了回復，但好在，確實是梅林想要的答案。

    “除了美國隊長，神盾局那個時間確實還挖出了一個老古董，好像是個精靈還是什么?！?/br>
    把一個信封扔上咖啡館的吧臺，那人在等待已久的法師身邊坐下，一口喝干了他杯里的咖啡，才繼續開口：

    “寇森把他安排在紐約，出勤記錄里都清清楚楚寫著，好像是準備把他當成一個普通人處理？……說起來，這可都是神盾局的機密，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弄出來，你是怎么知道他們挖出了活化石的？”

    “大概是命運的安排？我也說不清楚?！?/br>
    將信封拿在手里，梅林站起身，走向咖啡館的大門，順便還在對方無話可說的注視中把賬單扔了過去：“你讓我等了這么久，今天的賬你付，林恩·莫里斯?！?/br>
    “喂??！我又不是故意要在你拜托我的第二天去出任務的！老子差點死在九頭蛇那個鬼地方你知道嗎？你就不能……*￥#@……??！”

    把對方憤怒的咆哮聲關在門內，梅林走進陽光里，翻了翻信封，再確定里面是他的護照和前往美國紐約的機票之后。才將它們一起塞進背包，和那個裝著箭墜的小木盒妥帖地放在一起。

    在前往機場的巴士上，他登陸新注冊的lex賬號，給系統匹配出的、唯一一個身在紐約的「炸金花」發去了好友請求，卻在半秒鐘后被拒絕。

    當天傍晚，他走出了紐約紐瓦克國際機場的入境通道。

    而二十一個小時之后，就和他前來尋找的精靈在蛋糕店不期而遇。

    第36章

    當梅林最后以一聲輕微的嘆息作為尾音, 結束這場跋涉千年的旅途時, 有那么一陣子，復仇者大廈的休息室里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而窗外，也有濃重的夜色開始吞噬白晝, 從地平線堅決而緩慢地籠罩過來。

    “所以，你到紐約確實是來找他的?！?/br>
    朝沙發上一直低著頭的嘉洛德揚揚下巴。不知過了多久, 最先耐不住這沉重氣氛的托尼·斯塔克輕咳一聲，看向另一邊端坐著的黑發法師, 臉上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一千年，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為什么現在的活化石突然變得這么多，還一個比一個老？”

    “相信我, 這絕對不是什么令人感到高興的體驗?！?/br>
    瞄了總裁爸爸一眼。梅林輕輕搖搖頭，又將目光重新放在一直不曾出聲的嘉洛德身上：“我是不過是一個意外而已。相比于注定短暫的人類, 確實只有精靈才能負擔得起永生的命運?！?/br>
    但是, 這也并非沒有代價的。

    背負得太多, 痛苦和寂寞終究會聚沙成搭, 變成無法擺脫的枷鎖, 最終讓他們被極度的悲傷殺死。

    而那說不定也就是他的結局。

    指尖來來回回從掌心熟悉的銀白箭墜上劃過，嘉洛德抿緊嘴角，這么想道。黑暗的降臨如同打開了心上的牢籠，也翻開了生命里所有不曾褪色的記憶。窗外繁華的霓虹燈掩蓋了漫天星子, 偶爾有夜航紅色的光點高樓大廈上空劃過, 像是流星, 只不過眨了眨眼，就從天邊消失了蹤影。

    其實有些事，他是不愿意承認的。

    但不承認，又不代表從來都不曾有過。

    “抱歉?！?/br>
    只覺得有什么沉重的東西堆在心底，幾乎要壓垮他的神經。在滿室難以言喻的寂靜中，嘉洛德突然站起身，深吸口氣，想要努力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卻因為眼底那片化不開的苦澀而顯得扭曲。

    “有些事我要回去想一想，你們繼續，不用管我?！?/br>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草草丟下這么一句。精靈沒有和任何人對視，也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停留，像有什么在身后追趕般，拉開休息室的大門，近乎倉惶地逃離了這片令他感到窒息的空氣。

    而幾乎與此同時，同樣一直沒有開口的美國隊長也從長桌邊站起身。不曾有過任何猶豫，急匆匆追著精靈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所以，我緩和氣氛的努力就這樣失敗了？”

    盯著來回搖晃的休息室大門，靠在吧臺邊最先打破僵局的總裁爸爸朝天花板翻個白眼，并不想去深究這次的修為費用到底應該去找嘉洛德還是史蒂夫報銷：

    “難道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我們不需要這種如同上墳一般的氛圍？你們為什么就不能有個人支援我一下？……還有那英國來的黑頭發小子，你能不能接點讓人開心的話題？一句話就把天聊死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那是你的特有技能，不要算在別人頭上?！?/br>
    靠在沙發邊，黑寡婦也翻個白眼，這么回答道。順便還一把拽住了同樣起身想要追出去的梅林，將他摁回原處，順便給了他一個十分和善的笑容。

    “嘉洛德那邊就讓隊長去吧，他知道該做些什么，也絕對比我們都有用?！?/br>
    慈愛地拍了拍法師的肩膀，娜塔莎微微瞇起眼：“至于你，就留在這里和我們聊一會兒怎么樣？我們對于那個格洛芬德爾，還有你的超能力——不，應該叫做魔法對吧——還是挺有興趣的?！?/br>
    “……”

    感覺自己就像是被獅子盯上的綿羊。在寡婦意味深長的目光中，梅林渾身一顫，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而另一邊。

    追著嘉洛德的背影沖出門，看著他走進電梯。史蒂夫慢慢走廊拐角轉出來，盯著屏幕上不斷跳躍的鮮紅數字，最終停在了復仇者大廈最高的樓層上，只能默默嘆了口氣。

    他很了解嘉洛德，或者說，很了解「炸金花」，回到自己的房間只不過是某種意義上的托詞。那人已經孤獨了太久，即便悲傷到幾近心碎，也習慣于獨自一人面對那些加諸于己身的痛苦。比起來自他人的安慰，他現在更需要的可能只是一個不會被任何人找到的地方，能夠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后慢慢等待那些難以忍受的疼痛消弭。

    史蒂夫的確這么清楚地知道。但是，他卻永遠不打算放任嘉洛德真的這么去做。

    “賈維斯?！?/br>
    站在原地安靜良久，史蒂夫敲了敲旁邊電梯緊閉的金屬門，抬頭這么輕輕喊了聲。他知道托尼的智能ai一直都在這里，果然，伴隨著飄散在空氣中還未散去的尾音，賈維斯那金屬質感的男聲也驟然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里響起，明明沒有注入任何感情，卻依然讓人感到溫和：“您有什么需要嗎，隊長？”

    “嘉洛德現在在哪里？”

    “嘉洛德先生一分鐘前達到了大廈頂層的露臺，至今并沒有移動的跡象，需要我送您上去嗎？”

    “當然?！痹俣葒@了口氣，史蒂夫這么開口道：“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先回我的房間一趟?！?/br>
    “請您稍等?！?/br>
    賈維斯的聲音低了下去，取而代之是電梯運行的輕微轟鳴。很快，面前的金屬隔層悄無聲息滑開，露出其中明亮的燈光。隊長朝空氣道了聲謝，隨即邁步走了進去，將身影隱入再度閉合的門扉間。

    十分鐘之后。

    伴隨著‘?！囊宦暣囗?，來自大廈內部的燈光在黑暗中亮起又消失，迎面而來的晚風帶著濃重的濕意拂過臉頰，將原本溫熱的體溫瞬間蒸發成寒涼。慢慢踏上頂層的露臺，史蒂夫抓緊手中并不算柔軟的布料，在四周環顧一圈，很容易就在角落里發現了某個熟悉的輪廓，和偶爾從胸前一閃而逝的銀光。

    抿緊嘴角，他似乎猶豫了下，最終是邁步走了過去。

    一直看著面前霓虹閃爍的城市，眼眸中倒影著無數繽紛絢爛的色彩。嘉洛德隱在燈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就像是融入了周圍夜色一般，連呼吸聲都隨著拂面而來的晚風消失，沒有留下一絲能夠追尋的痕跡。

    大都市沒有夜。

    也沒有精靈所鐘愛的星光。

    數著身后的腳步，最終在二十五聲之后停在了自己身后。嘉洛德沒有動，也沒有回頭，只是安安靜靜坐在地上，靠著身后低矮的圍墻，微微揚起頭。

    “你一定是抽到了下下簽吧，隊長?！?/br>
    看向頭頂被燈光映得恍如白晝的夜空，精靈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沙?。骸叭绻皇沁@樣，他們怎么會派你來安慰一個活了那么多年，卻依然麻煩到死的老家伙？”

    史蒂夫在黑暗中搖了搖頭。

    “當然不是，我是自愿跟你上來的?！?/br>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我是真的很擔心你，嘉洛德……只要是關于你的事，我就沒法放著不管?！?/br>
    “……”

    隊長說這話的語氣很真誠，精靈很清楚。但也正是因為如此，面對這種真誠得不摻任何虛假的關心，他才不知道應該回答些什么。

    嘉洛德沉默了許久。

    “我很抱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