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船上條件簡陋,當然是不可能再有如永善宮浴房那樣舒服的大浴池來沐浴。但是影八還是準備得很周到,命人抬了一個很大的浴桶放到了一個空艙房里,燒了熱熱的水給尚昕泡澡解乏。 尚昕舀了水打算先洗洗手臉,打了一夜,他只覺得手心和臉上都粘膩難受??墒钱斔酉虏冀砜聪蚺柚信K水時,卻發現盆中水已經都變成了血紅色。 第84章 船進蒼州 朕原是瞇著眼睛,蹲在澡盆邊上等著rourou過來替朕洗澡,跑了這許多路,爪子沾得又是泥又是土還混著那些水匪的血rou,毛上也沾的都是火場里的黑灰,真是臟死了。 朕都不敢想要是朕現在還是個人形,那臉上得是個怎么樣的熱鬧模樣。 可是,奇怪的是那個家伙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朕這頭都打起瞌睡差點一頭栽進澡盆子里,那頭他還呆呆地站在洗臉盆邊上發愣。 難道睡著了? 可是朕只聽說過馬是能站著睡覺的,可從來沒發現過rourou有這能力??? “過來洗澡啊,干嘛呢?” 可是rourou還是站在那兒不動,朕覺得有點奇怪,糾結了一下還是從浴桶上擱著的那塊小板子上爬了起來,哎!這么舒服的地方,熱騰騰的水汽蒸得朕骨頭都松開了,真是不想動彈來著。 “發什么呆呢?”朕懶洋洋地走到rourou身邊,伸爪子撓撓他的褲腿,他卻還是沒有理朕。 有點不對勁啊,這是怎么了? 朕順著rourou的褲腿就往上爬,三下兩下就爬到他的肩上,蹲在他臉邊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 好像也沒什么啊,就是一盆泛著淺紅的水,應該是rourou臉上和手下洗下來的那些血吧,之前rourou殺那個偷襲朕的水匪,被他的血濺了一頭一臉,后來也沒功夫去洗,所以……這是—— 被嚇著了? 朕貼著rourou的臉邊上蹭了蹭,rourou下意識地歪了歪頭,回蹭了朕兩下,但是整個人還是恍恍惚惚的,只是看著盆里的水和自己泡在水里的雙手發呆。 “同類相殘不管是發生在人身上,還是發生在別的族類身上,都是會讓人惡心害怕的?!?/br> rourou側頭看向朕,朕回望他。 “我是不是很沒出息?”rourou把手從水盆里拿出來,朕才注意到,他的手在發抖。 “我……控制不了,從剛才開始他們就一直在發抖?!眗ourou還沾著水滴的手舉得高些,那雙仍舊帶著些孩童般軟嫩的手顫抖得便更加劇烈起來。 “朕看看?!闭f著朕一個輕跳就蹦上他的手臂,開始沿著他的胳膊朝前走,只要他的手臂一松,朕就得掉到底下的臉盆子里去。 “小心!”rourou繃緊了右臂,左手趕緊伸過來扶住朕。 “看,你的手還抖么?”朕抬起爪子踩踩他的手臂。 rourou一愣,仔細看他按在朕身上的手,“……” “殺人會害怕是正常的,其實朕倒是希望你最好能夠永遠記住這種殺人的恐懼感?!彪蘧湍菢佣鬃趓ourou手臂的遠端,任由他撐著勁托著朕。 rourou有點不滿地瞪朕,拿手指頭戳了下朕腦袋,抱怨朕的壞心眼,“你還不盼著我趕緊把這討厭的事忘掉,干嘛還希望我記著?” “只有記著這種討厭的感覺,手握權力的時候才不會濫殺無辜啊?!彪藁刈ε拈_他的手指頭。 “朕在宮里這么多年,那些手握權柄的皇帝后妃,就沒有幾個拿人命當人命的,殺人不用他們動手,他們不過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收割無數人命,所以他們不懂得心存畏懼。還有些人,則是在殺了人之后拼命地去忘掉那種惡心的感覺,于是慢慢的,他們就習慣了,殺人對他們來說就變成一件很簡單的事了?!?/br> 就好像謀害了老皇帝,攥奪了權位的那對母子,在他們眼里,就是從來不把人命當人命的。 朕可不希望十年、二十年之后,rourou也變成朕日常所見的那些昏庸權貴。 rourou把朕從他手臂上抱下來,摟在懷里使勁揉了一通,才慢慢道:“絕不會?!?/br> “不過……”rourou突然疑惑地看向朕。 “什么?”瞧著他眼神有點不對,朕不禁正了正身子。 “大仙,你昨天夜里比我殺的人還多,你怎么不害怕?你難道不是第一次殺人么?” 朕被他這一問,問得微怔,似乎朕真的沒有感覺到任何恐懼來著,只是—— “朕跟你能一樣嗎?都說了是同類相殘才會特別害怕嘛,朕是貓,又不是人,朕可從來沒殺過貓!” 朕梗著脖子強詞奪理,可是心底里卻隱隱有種感覺,朕不怕殺人絕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好在rourou并沒有在深究下去,朕也不知道他是相信了,還是知道朕在胡說但看出朕不樂意說所以不再問。 總之,他沒再提這事,朕自己也不樂意多想,于是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接下來,朕就揪著rourou的頭發催著他趕緊給朕洗澡,朕身上比他身上還臭,簡直一刻都不能忍??! 再然后,朕就和rourou你摟著我,我踩著你一覺睡了過去,等到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自從離京以來,朕和rourou都沒有睡得這么深沉過,竟然是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接下來的幾天,碰上了一場大風雨,船不得不在附近的一個小碼頭停了兩天,順便對之前水匪破壞的船體進行了加固修理。 而趁著歇息的那兩天,rourou就帶著朕偷偷上了岸,找了個小客棧住下,每天換著花樣地吃菜吃果子吃雞鴨rou,沒有魚!實在是天天待在船上,頓頓主菜都是魚,就算朕是那么鐘情于魚的喵,都覺得嘴里要淡出鳥來了。而且因為之前rourou生辰那天朕和影八一口氣禍禍了太多雞蛋,到臨下船那幾天,船上竟是連個雞蛋都沒得吃了。 所以,逮到機會能下船改善一下伙食,真是件令人高興的事。 待到風停雨住,船隊繼續前進,又走了幾天后,影八突然來報告:“殿下,咱們馬上就要到陽關鎮了,咱們得停船下去采買一些東西,您要不要下去到碼頭上散散心?過了陽關鎮,咱們就要一路北上,大概半個月之內都不會再停船靠岸了?!?/br> “陽關鎮?”rourou對大夏各州郡的位置還是比較清楚的,但是在船上走了這許多天,對距離的概念就變得有點迷糊,更何況還只是個市鎮的名字,他真的一點概念也沒有,那是哪兒呢? “陽關鎮屬于哪個州?”rourou問影八。 “鏡州?!庇鞍颂氐貙⑦@兩個字咬得很重。 鏡州?那不是現在老二的地盤? “對!” “您特地來讓我上岸走走,不光是想讓我去散散心吧?”rourou看著影八那厚嘟嘟的臉上似忠實jian的笑容,也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還給他。 影八哈哈一笑,搓搓手,“殿下真是聰穎過人,屬下一點小關子也瞞不住您?!?/br> “其實是,我們已經從陸路把皇后送到了前面的陽關鎮,衛先生說起船的時候要將皇后娘娘帶上,您要是愿意,可以先跟皇后見見面?!?/br> 啊,原來是要在這里接皇后上船哪。 朕有些興趣缺缺。 “可以,你們小心一些,莫泄露了行蹤就好?!?/br> “是,屬下一定安排妥當。只是,殿下,岸上傳來的消息,皇后娘娘的情況并不怎么太好,屬下也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認出您來?!庇鞍苏f完計劃,又有些憂心地對rourou說起皇后的現況來。 “這么嚴重?”rourou聞言不禁皺了眉頭。 “岸上傳來的消息是這么說的,但是……” 影八后面的但是兩個字就是對那消息的真實性有所保留,倒不是懷疑消息有假,而是他不知道皇后到底是真的瘋得徹底了,還是因為不信任她身邊的那些人在裝瘋,身邊沒有特別熟悉皇后的人,又不能請那些有名望的大夫去替皇后診治,只憑著這幾天的相處,誰也拿不準。 只是朕回想起水匪窩里那個又臭又黑的地窖,若是一生酷愛精致奢麗的皇后,真就這樣瘋了,朕實是一點也不驚奇的。 rourou和皇后的見面并不愉快,因為皇后根本不樂意見rourou,當然,她不止不樂意見rourou,事實上,她不樂意見任何人,到目前為止,除了那個朕從水匪窩里救出來的女人外,沒有任何人能夠近得了皇后的身。 帶著一些失望,衛隱命人將皇后秘密帶上了船,安排了相鄰的兩間艙房,一間給皇后,一間則給那個照顧她的女人。 在上船的第一時間,衛隱便命人將那女人的孩子抱了過來。那孩子剛從土匪窩里出來的時候確實是病得不輕,不但餓得皮包骨頭,還感染了風寒一直發燒,衛隱很是擔心那孩子救不活,倒把恩人鬧成了仇人,便專門安排了一個細心的暗衛專門照顧。 好在那孩子的情況并沒有嚴重到那般程度,經過船上專精醫事的暗衛診治,再加上精心調養,上船三天后那孩子燒就退了,飯量也是逐日大增,原本枯黃干瘦的小臉,幾乎是眼睛看得見的白皙圓潤起來。 “娘!”不到三歲的孩子,說起話來還帶著奶聲奶氣的味道。 那個女人原本還鎮定地扶著皇后,待看到暗衛手中抱著的孩子,便顧不得皇后了,直接扔下皇后就朝自己孩子撲了過來。直到將孩子抱進懷里仔細檢查一番,發現孩子精精神神干干凈凈,已經完全不是之前在土匪窩里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她才長舒一口氣,仿佛有一塊大石頭從心底里落了地。 而就在那孩子叫出一聲“娘”時,朕和rourou幾乎是同時轉頭對視了一眼,一直神情呆滯任由暗衛帶上船的皇后,在那孩子的叫聲里明顯有了點表情。 “多謝官人救命之恩?!蹦桥颖е⒆佑H熱一陣之后,走到衛隱面前福身施禮。 “夫人客氣了,是我等為難夫人了,只是事急從權,還望夫人勿怪。您也看到了,我們這船上沒有女人,遇到大夫人實是意外,這一路還希望夫人幫忙繼續幫忙照顧一下大夫人,待到蒼州,我們定會安排人手將夫人和小公子平安送回家中?!?/br> “真想下船去弄死那個老鬼?!彪夼吭诖仙贤暮诘慕孢€有遠處偶然閃過星點漁火的江岸,一想到現在這塊地界離那個老鬼那么近,朕就有點想磨爪子下去撓人的沖動。 “據說南云軍已經分出了部分準備前來鏡州與魏國公世子手下的南軍匯合,而且聽說長??つ沁呉灿辛藙屿o,順王沉寂了二十年,似乎也看到機會,有些蠢蠢欲動了?!眗ourou坐在朕身后,慢吞吞地說著,手邊放著一摞衛隱不知從哪里搜羅來的書,在船上的時間他幾乎全都用來看書了,只早晚兩次劍術與輕功課程是絕不放松的。 “哎!怎么感覺突然間就八面埋伏、四面楚歌了呢?”朕嘆口氣,繼續舔毛舔毛。 之后的路上總算是有驚無險,再沒遇到大的事故,五月端午之前,三艘船終于平安進了蒼州境。 第85章 舅舅大將軍來了 蒼州,地處大夏西北,蒼州北部隔著蒼峻山脈與禹國交界,蒼峻山脈綿延數千里,雪峰數百座,其間高逾千丈者有數十座。 蒼峻山脈間可供人通行的峽谷五根手指頭都可數得出來,其中最大的一座叫做勝峪關。 勝峪關是連通禹國與大夏最重要的通道,若是讓禹國攻破了勝峪關,向南往京都方向便是一馬平川,直到千里之外的間渡河口才能設置第二道防線,而間渡河口則已經離著皇城不到八百里,快馬加鞭,不過是一晝夜的行程而已。 “咱們進蒼州了?!?/br> 衛隱站在船頭,像是看見了什么,突然轉頭對站在旁邊手里還提著劍的rourou說道。 而朕則是難得的感覺輕松,正愜意地趴在船舷上吹著江風,五月的和風配著暖融融的太陽,舒服得朕直想就趴在這船舷上睡一覺。 從三天前開始就密集要求停船檢查的關卡在這天早上突然消失了,朕也不用再天天吸rourou的血維持人形來施展大規模的障眼法,要連續不斷地糊弄那些一會兒一批一會兒一批上船檢查的士兵,真是能累死喵的活計。 而且不光是朕累,rourou也沒好到哪兒去,連著幾天不停地被朕吸血,感覺吸得他臉都白了。 好在,也就是臨到蒼州邊境這一小段路程,估計是偽帝和jian妃最后的防線,闖過去,就是自家人的地盤,只要rourou那位不怎么親近的舅舅腦子不犯抽,不跟偽帝jian妃站到一路上去,rourou的安全就基本上不會再受到威脅。 而衛隱則從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跑到船頭站著,連早飯都沒吃,他似乎回到了某個闊別已久的故地,目光中滿是留戀與懷念,但是神情看上去卻又有點復雜,也不知他到底是在高興,還是在難受,總之在朕看來,那臉看上去就跟憋了三天沒有如廁一般地糾結。 “師傅,咱們到蒼州了嗎?”朕與rourou一起極目遠眺,卻并沒有看出江上景色與之前有什么不同,rourou看著衛隱,問他怎么就能肯定他們已經到蒼州界了呢? “看見遠處的那片白了嗎?”衛隱突然伸手指向江際盡頭的方向。 朕和rourou一起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是同時搖頭,“沒有?!?/br> “沒有?小小年紀都什么眼神?”衛隱有些氣急敗壞地伸手輪番重重地點了點朕和rourou的腦門,“仔細看,天邊上最遠的地方,比那些樹的樹梢還要高的地方?!?/br> “那難道不是云?”rourou有點不確定地問。 “當然不是云,那是比云還要高還要白的蒼峻雪山,看見那座最高的山峰了嗎?那座山的山腳下就是勝峪關所在?!毙l隱的語氣里藏著怎么也掩飾不住的興奮,這樣情緒外露的他,朕和rourou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就算是落燈節那夜帝都驚變,他的臉上也沒有出現過多少激動神色。 可是現在,只是看到一座冒出一點點尖尖的雪山,竟然就把他激動成這個樣子,朕突然想起之前他說過的,其實他是rourou的舅舅特地請來給rourou當師傅的,那位令無爭大將軍可是一直駐守在這雪山腳下,他給rourou找的師傅……難道衛隱的家鄉在這里? “沿著蒼瀾河逆水而上,只要看到蒼峻雪山山頂的積雪,就表示已經進入蒼州境內了。尚昕,三國地理志上寫得可是很清楚的,你背得倒是熟練,可是真用到實地,卻是完全派不上用場,你這書可是白讀了?!?/br> 衛隱目光緊緊注視著極遠之處的露出一點點輝光的雪峰峰頂,興奮之余還不忘譏刺一下自己的學生。 rourou臉上頓時露出不服氣的神情來,“我只是沒見過雪山,并不知道那就是蒼峻雪山的山尖而已?!?/br> 衛隱回頭看了他一眼,輕笑一聲,沒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