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皇后淡淡看一眼婉蘿,“一切不過都只是我的猜測而已,洛河衛的指揮是皇上多年的心腹,他反叛的可能性并不大。你以為咱們逃出京城就安全了嗎?追殺咱們的禁衛軍只怕已經就快要追到眼前了,若是咱們不能在天明之前得到洛河衛的支援,落到禁軍手里同樣是死路一條?!?/br> “可是,娘娘,萬一要是洛河衛已經反了呢?您讓臻王盡快離開,自己卻一路往洛河衛過去,您這……您這分明就是在拿自己當誘餌,讓臻王逃生??!“ “你若是怕死,現在就可以下車?!盎屎鬀]有回答婉蘿的話,只是微微闔上眼眸,靜靜地坐在了車壁上。 “奴婢自是不怕死,只是,您這么做,二殿下呢,他現在生死不明,若是他一路追著您往洛河衛過去可怎么辦?“婉蘿急得聲音都變調了。 “那就讓他過來?!盎屎笠砸环N婉蘿從未聽過的冰冷語氣說道,那語氣里除了冰寒,似乎還包含著深沉刻骨的仇恨。 婉蘿只覺得定是自己聽錯了,皇后對二皇子素來愛護有加,私下里提起時莫不是關愛擔憂,何曾在二皇子身上用過這樣的語氣? “娘娘……“婉蘿囁嚅,極度不解,幾疑皇后是不是因為今夜之事刺激過大,所以有些瘋魔了。 出了馬車,尚昕沒有回自己的馬上,反而一個翻身,直接坐到了大仙的馬上。 兩人前胸貼著后背地緊貼著坐在一副馬鞍上,尚昕雙手緊緊摟住大仙的腰,在午夜的寒風中,他湊到大仙耳邊,極之簡明地將皇后方才對他說的話轉述了一遍給大仙。 “皇后這是想拿自己當餌,保我性命?“尚昕到現在都還有點不敢置信,皇后什么時候開始這么疼愛他了,他在她面前可是一向都沒什么存在感的,當年長云觀里她還想借機奪他王爵來著。 “她既不問你去向,那么拿你作餌的可能性不大,想來應該是確實想保你性命?!按笙删珳实靥嫔嘘糠治鲋?。 “看來,她是真的知道二皇兄被老鬼占了身子的事了?!?/br> “但她應該還不知道二皇子其實還沒死?!?/br> 第76章 落燈節(六) “rourou,你想做皇帝么?”大仙突然側身回頭問尚昕。 尚昕一時語結,但是,不等他認真想清楚回答大仙,大仙突然豎起耳朵,回身大聲提醒四周:“前面有數百騎騎兵正向我們沖過來?!?/br> 大仙聲音很高,不但跟在尚昕身邊的人聽見了,就連皇后身邊的衛隊也聽見了。 皇后的車駕立馬停了下來,擺開迎敵的陣式,七、八個前哨沖出陣營向官道前方迎了過去。 不片刻,那幾百騎騎兵就到了眼前,為了避免誤傷,那些騎兵齊刷刷停在了皇后車駕的二十丈之外,但是火把映照下,那些人滿身是傷,一身血污的凄慘模樣還是清晰可見。 那幾個前哨帶著一個將領模樣的人快馬回到皇后車駕之前。 “娘娘!洛河衛反了,請娘娘速速改道避難!” “末將乃洛河衛四衛營副統領白莫先,六個時辰之前,洛河衛大統領被一衛、二衛營統領聯手伏擊,當場殉職,三衛、四衛軍營地食物被下毒,大量士兵中毒,營地隨后被人縱火,士兵死傷慘重。末將帶人前來京中報訊,路上遭遇阻擊,現下洛河衛的控制權已經落在一衛營統領婁齊略手里了?!?/br> 說起大夏的軍防建制,由內而外分別是負責京城防守的禁軍,雖然號稱十萬,但是其中正經算是士兵的不過三萬五千人,其中包括皇帝親衛虎騎軍五千、皇宮禁衛一萬,四門衛戊各五千,剩下的則是各貴族家中提供定期參訓的府兵和后勤營。 再向外,就是洛河衛四衛所,每衛所各有兵員兩萬,分別設置在京城兩百里外四個關節要害處,主要負責拱衛京城,是京城最主要的對外防線。 而洛河衛之外,就是各藩王封地有嚴格限制的王軍及負責邊境防守的邊軍,這些共同組成了大夏的防衛體系。 但是這種防衛體系最要命的弊病現在就體現了出來,本來應該互相牽制的禁軍和洛河衛一旦同時出了問題,那么被圍堵的一方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幾無可逃的余地。 “洛河衛果然反了?!?/br> 包括皇后、衛隱、尚昕和大仙,心里竟是都不覺得意外,想來他們會輕易逃出宮門,應該是京中禁軍有意為之,他們冒天下之大不韙弒君奪位,定也不能讓洛河衛的同黨手腳干凈,但是他們大約沒有料到,魏國公府竟然藏有私兵,而英國公竟然和魏國公在此時放下了數十年成見,在東城門處并肩作戰。所以,本來可能只打算漏網一、二的計劃,卻令他們所有關鍵人物都逃脫了出來。 這想來應該是大大出乎了端妃那方人的預料的。 只是,就算他們現在都逃出了京城,可是洛河衛反了,也就意味著他們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境地,就算他們還有即將應援而來的虎騎軍,面對洛河衛剩下的四萬人馬,也很難逃出生天。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br> 在尚昕身邊自然圍成一圈的人中,衛隱首先開言。 “什么?”尚昕問道。 “放棄大隊人馬,易服潛行。一定要在包圍圈形成之前,離開洛河衛的控制范圍,然后一路向西向北,去嶺北、去蒼州?!毙l隱眉頭緊鎖,現在的情勢甚至已經超出了他們曾經想過的最糟糕的情況,現在什么都不能想,唯一能想的就是先把命保下來。 一邊說著,他一邊轉頭看著大仙,他之所以會提出這個提議,最大的倚仗就是因為尚昕的身邊有大仙在。 “不超過十個人,我應該可以保證你們不被人發現?!贝笙煽闯鲂l隱的意思,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靈力遮蔽范圍,點頭出聲。 “事不宜遲,阿東,人不要帶多,暗衛里頭再帶幾個武藝好,心眼實的跟著就行?!毙l隱立即吩咐。 “是!”阿東立刻領命而去。 尚昕一邊命令剩下的人馬立刻往回去接應英國公及留守暗衛,讓他們匯合后立即想辦法突圍,也一路往嶺北方向去,并約定了幾個匯合點,一旦錯過就往下一個匯合。 安排妥當其他人等,尚昕轉頭看著不遠處正在調頭轉向的皇后車駕,猶豫一瞬,他還是叫過一名侍衛吩咐了一番,隨后就見那侍衛領命就向皇后車駕而去。 “臻王殿下派人來問娘娘,洛河衛已反,前路不可再去,娘娘可要跟他們同行離開?”有侍衛在車外傳話。 “替本宮多謝臻王好意,本宮要去找尚暉?!被屎罄淅涞鼗貞?。 “是!” 天就快要亮了,連續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再加整整一夜精神高度緊張的戰斗與逃亡,待到黎明之時,層層疊疊的倦意已經抑制不住地侵襲了每個人的身體。 “師傅,讓大家休息一下吧,再這樣下去,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了?!鄙嘘繉πl隱道。 衛隱腰間的傷口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因為失血有點多,臉色顯得有些青白,他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見不遠處有條山溪,便道:“好吧,休息半個時辰,但是不能起火,注意警戒?!?/br> 得到原地休息的命令,大家便下了馬,幾個暗衛各自分工,有的牽著馬去溪邊飲水,有的到附近探路,有的守在尚昕身邊負責警戒,雖說是休息,但他們仍舊保持著高度的警戒心。 “衛先生,我先給你處理一下傷口吧?!卑|拿著一個暗衛隨身的傷藥包朝衛隱走來。 衛隱點點頭,雖然只是一道皮rou傷,傷口卻有些長,不上點藥包扎一下,很難止血。 尚昕下馬在一株倒伏的枯木上坐了下來,他的身子已經快要凍僵了。 雖然他自小跟著衛隱習武,但是還沒到武林高手寒暑不侵的那個境界。 而且,雖說他在宮里慣受冷落,但是畢竟是皇帝放在心尖子上的皇子,就算是待在長云觀那幾年,他也沒有受過凍、挨過餓。 可是在這天翻地覆的一夜,他的父皇突然間遭人謀害,一直守護在他身后的擎天一柱轟然倒塌,他瞬間就成了無根的浮萍,甚至還被人到處追殺,凄風寒夜他們甚至不敢起火,連丁點果腹之物都無,這種痛、這種恨,與呼嘯的西北風一起被灌進他胸腔、灌進他的四肢百骸。 他抓起身下枯木上的一團雪,塞進嘴里,冰雪幾乎將他的舌頭一起凍住,那雪團在他嘴里慢慢融化成水的同時似乎也帶走了他身體里最后一點溫度。 “冷嗎?”突然,他剛抓過雪的手被另一雙手握住,可是因為他的手實在太冷太冰,所以在第一時間他甚至感覺不到那雙手上的溫暖。 “怎么沒有拿塊皮子把手包???看你這手凍的,都要成冰塊了,要是生了凍瘡,又癢又疼不說,還得腫成個豬蹄子!”大仙坐在尚昕身邊,一眼就看到尚昕凍得又紅又紫的手,一把抓過來,只覺得像是抓過來了兩只冰塊,立刻便心疼了。 他家rourou的小爪子那從來是漂漂亮亮的,從一點兒小的時候,那小手背上的rou坑坑就讓他喜歡得不行,后來長大了,開始習武練劍,rou坑坑自是不見了,但變得白凈修長仍是十分好看的。 這雙手可是要給他抓耳、撓背的,現下卻凍得跟胡蘿卜似的,真是看著就讓他生氣。 大仙想起宮里頭洗衣服的那些宮奴們,為了讓手在冬天里少生凍瘡用的法子,也學著他們的樣子,從旁邊抓起一團干雪,拿雪給尚昕使勁地搓手。一邊搓一邊嘗試著送出一絲靈力在尚昕的手上來回游走,溫和的靈力就像一團溫水緩緩溫暖了尚昕凍得已經有些僵硬的手指。 尚昕靜靜地坐在枯木上看著大仙給他搓手,突然卻是轉身,一把抱住了大仙。 大仙猛地一下被他抱住,嚇了一跳,手上抓著的雪團立刻被捏碎隨風而散。 “大仙……” 尚昕把頭緊緊地埋在大仙的頸窩里,好不容易出口兩個字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大仙沉默地由他倚靠著,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伸手環抱住了他。 “以后,我就只有你了?!?/br> 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大仙頸間,然后很快就變得冰涼。 大仙并不怎么習慣去做安慰人的事情,但他總還是能夠明白尚昕此刻悲痛而憤怒的心情。 “你怕嗎?”沉默半晌,大仙突然問。 尚昕的淚驀然止住,他猛地抬起頭,濡濕的睫毛下卻是無比堅定的一雙眼睛,“不!我不怕!終有一日,我要讓那些謀害我父皇的人付出代價?!?/br> “朕會一直陪著你的?!彼倳谒磉叺?,一邊說著,他一邊如貓般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尚昕的臉頰,冰涼的臉頰上沾染著苦苦咸咸的味道,他很不喜歡。 接下來的三天,他們一直在荒野與鄉村中潛行,零散的消息在暗衛的隱秘信道中被傳遞過來。 魏國公府方面,魏國公戰死,在虎騎軍以三分之二傷亡為代價的強行突破下,皇后和二皇子一路向鏡州而去,皇后和二皇子在魏國公世子保護下,沖出了洛河衛與禁軍的防線,朝鏡州而去。 英國公重傷,在英國公世子及部分虎騎軍的幫助下逃往蒼州方向。 閣部以陸朝忠為首的十三位閣老于落燈節當夜入宮,卻有七人在第二天早上沒有走出宮門,甚至生死不明,其中便包括了帝師首輔文淵閣大學士——陸朝忠。 朝野震蕩! 御史臺如瘋了一般口誅筆伐jian妃逆子,但是權力這回事,從來不是靠筆桿子寫出來的。 在午門外砍下了第一百顆頭顱后,朝堂上斥罵的聲音開始變小了。 當御史臺第十二位言官撞死在皇帝靈前后,御史臺如雪片般上陳的奏折突然便停止了。 到處都是甲胄嘩嘩的脆響,哪里都有武器鋒銳的寒光。 滿城縞素,路人以目。 整座城池似乎在一夜間死去了。 第七日—— 大行皇帝出殯入葬帝陵,皇四子尚暄登基稱帝! 太后垂簾聽政,禁軍統領段正弘獲封鎮國公、文華大將軍,領親王俸。 重置內閣,戶部尚書林全禮升任內閣首輔,帝師趙灝升任吏部尚書。 同時,一連串討伐廢后及廢黜二皇子和臻王的圣旨被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發往全國各郡縣、各藩鎮,以新皇的名義許下重諾,一旦剿殺或者俘獲廢后、二皇子和臻王,不論富貴貧賤,立即加官三品,封妻蔭子。 第77章 皇后失蹤了 趴在堆滿了布料和一些亂七八糟雜貨的騾車角落里,朕微瞇著眼審視著這糟心的江山。 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貧瘠的土地,衣衫襤褸的農人,泥土壘砌低矮又破舊的房屋,在這些地方,已經尋不見一丁點京城的錦繡繁華。 朕好像還從來沒有離開皇宮這么遠過。 騾車走得很慢,主要是走過的地方全是泥濘的鄉間小道,有時候甚至不是人坐車,而是要人抬車才能走得過去。 尚昕、衛隱還有影二、影三、影六、影九四名暗衛,已經在荒野中走了將近半個月。禁軍和洛河衛的動作比他們預料的要快,前往蒼州的官隘要道已經完全被封鎖,朕的靈力不足,障眼法偶一為之尚可,卻沒辦法保證他們能夠長時間在官道及城市里活動不被發現,所以,他們只能以迂回的方式從鄉間小徑或者根本沒有路的山林荒野中穿行。 在逃離京城的第二天下午,朕就恢復了貓形。 朕到現在都還能清楚地回憶起暗衛那四個傻小子見鬼一樣的表情,想想也是一個大活人突然就在眼前變成了一只貓,擱誰都得先瘋一會兒。 不過,朕這身變得也很有好處,至少,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足夠忠誠,至少在朕眼皮子底下是怎么也不敢生出二心的,朕可是狠狠替他們擴展了思域,讓他們瞬間就成了敬鬼敬神敬一切妖異之物的忠誠信徒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