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二皇子已經打發走了所有的宮人,正盤膝坐在床前等著蒙蕩把他的口糧送來。 一來因為年關事務繁忙,還沒忙完,老皇帝又突然下旨給他賜婚,千頭萬緒的事情紛至沓來,他瞬息間成了整個皇朝關注的焦點,以至于他都已經有一個月沒有機會進食了。 雖然經過這么多年休養,他的魂魄被修復大半,但是隨著自身魂力的增強,他對生魂的需求也越來越多,現在他甚至都已經等不及十天時間,過個七八天就會覺得饑餓難耐。 可是他身邊的眼睛實在太多了,尤其是這段時間,他已經被餓了快一個月了,完全靠著魂力支撐的身體越來越沉重,不要說行動了,就連五感都開始慢慢變得遲鈍,這幾天為了維持最基本的行動力,他甚至不得不分出自己已經吸收的魂力去養護身體。 越來越嚴重的饑餓感讓他對至陽之魂的渴求愈發強烈,沒有至陽之魂,他就永遠無法擺脫這種必須不斷吞噬生魂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很快那些普通的生魂就要無法滿足他的欲望了。 想到這里,他心里的火氣便蹭蹭地上冒,那個棺材子防備心實在是太重了,無論他怎么引誘,他都不會與他獨處,就好像……就好像他已經知道什么似的。 但是他又告訴自己這不可能,除了蒙蕩和他控制住的幾個鬼奴,沒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也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西北風呼呼地吹著,鵝毛大雪打著旋地往人脖子里頭鉆。蒙蕩穿著連帽的斗篷,兩只手緊緊地攥著領子口,使勁縮著腦袋,有點往外凸的金魚眼里,那顆不大的黑眼仁不停地左右顧盼,眼底里是藏不住的緊張。 他走得飛快,幾乎顧不上看路,幾次踩進底下積了水的雪坑里,雪靴里頭灌進了冰水,凍得他腳指頭都已經沒了感覺??墒撬桓疑酝?,不但自己越走越快,還不停地沖后頭跟著的四個人揮手,催促那四個人緊緊跟上。 跟在他身后的四個人抬著一口紅漆大箱子,足有半人多高,上面貼著兩張封條,有巡夜的太監看見他們,攔下問詢,察看封條,上面寫著是二皇子大婚用的禮器。 雖然不太明白為什么二皇子大婚要用的禮器為什么半夜往梓寧宮送,但是二皇子婚期匆促這事大家倒也都知道,巡夜的太監便也不再多問,禮貌地放了蒙蕩一行過去。 輕易躲過了盤查,蒙蕩心里卻并沒有踏實下來,其實自從他得了那塊死玉,認那老鬼做了祖宗,他就沒有一天不心虛害怕,可是不斷榮升的地位,滾滾而來的錢財,還有那似乎唾手可及的權勢,這一切都讓他的那點心虛膽怯統統被淹沒。 只要那老鬼最后能夠得勢,他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往高處爬的人,誰的手上沒沾過血腥,誰的身上沒有背過幾條人命? 第66章 皇后發現真相 雖然外面披了火狐皮裘,但是皇后還是覺得自己穿得有點單薄了,殿里的地龍燒得太暖,讓她錯估了這雪夜的深寒??墒羌幢阌悬c冷,她還是沒有回去的打算,只是加快了一些腳步。 而就在皇后踏上二皇子居——雍華軒外的回廊時,蒙蕩帶著人抬著箱子也恰好到了長陽殿門口。 踏上殿外長廊時,皇后便覺得有些不對,雖說天氣確實冷得厲害,但是殿外居然一個值守的人都沒有,廊上的宮燈滅了一半也沒有人管,她只覺得心里一股火氣直冒,這還沒出宮呢,就敢這么輕慢主子,若是跟著出了宮,那還得了? 可就在這時,回廊那頭的突然響起一陣輕微卻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一個刻意壓低的焦急催促聲。 “快,快點,看著點臺階,抬穩了?!?/br> 蒙蕩? 這大半夜的…… 皇后看看四周寂靜得異常的宮殿,突然間心頭一動,一把拉住身后欲往前通傳的大宮女婉蘿,一個凌厲的眼神阻止了婉蘿所有的聲音和動作,見她安靜地退回自己身后,才將目光再次投向光影晃動的殿門處。 蒙蕩領著頭,身后緊跟著四個身形略有些佝僂的太監,紅色半人高的箱子在抬扛上微微晃動,看上去很有幾分重量。 那幾個太監她從來沒有見過,皇后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而且,明天就是大婚的正日子,一切用度她都已經安排妥當,并沒有什么需要送進雍華軒的東西,那么這三更半夜,冒著漫天大雪,特地遣開所有宮人,弄進雍華軒里的到底是什么? 是的,皇后對雍華軒里所有的人事安排都很清楚,她關心尚暉的一舉一動,她安排在尚暉身邊的都是她精挑細選、善盡職守的人,若不是尚暉特地將人遣退,雍華軒里絕不可能安靜成現在這個樣子。 突然意識到一直護在羽翼下當眼珠子一樣珍視的兒子,居然瞞著她有了自己的秘密,一種難以形容的窒悶頓時襲上心頭。 就在皇后心底里酸意泛濫的時候,蒙蕩已經帶著人抬著箱子進了殿內,隨后很快,抬箱子的四個太監都著急忙慌得退了出來,那樣子看上去實在是要多可疑有多可疑。 她在黑暗中抬頭看了一眼廊頂上熄滅的宮燈,回頭朝著婉蘿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上去看看。 婉蘿既是魏國公府專門培養出來的死士,也是跟隨她時間最長的宮女,她的忠誠勿庸置疑。 可是婉蘿卻有點猶豫,現在皇后身邊就跟著她一個人,若是她走了,皇后這邊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辦?可是眼看著那四個太監就要走得沒影,皇后有點急了,抓起她的手就朝那幾個人離去的方向一扯。 見皇后發怒,婉蘿只得輕身快步追了過去,只想著快去快回,好在這邊是雍華宮,都是梓寧宮的地界,而且緊臨著長信宮,安全應該無慮。 皇后見婉蘿跟著那四個太監走了,便跨過回廊,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走到雍華軒后側,那里有一扇窗留著巴掌寬一道縫,虛掩著,里面正是她兒子尚暉房間。 這是她定下的規矩,不管殿里點沒點火盆,總要留一扇窗不能關死了。 “怎么這么久?沒用的東西!”二皇子躺在床上已經有些動彈不得,他舍不得將好不容易才吸收到的魂力反哺回去養護這具衰弱的身體,便那么躺著,只等新鮮的血食送到嘴邊。 “老祖,老祖息怒,您,您一下子就要兩個,這不是……”蒙蕩抹著滿頭的細汗,一臉誠惶誠恐的樣子。 “少廢話了,扶本君起來?!?/br> 二皇子朝著床外方向伸手,蒙蕩趕緊上前把二皇子扶坐起來。 “這個身子真是沒用,稍微累上一點就跟要死過去一樣,當年若不是本君剛剛脫身實在虛弱,也不必借著你的手,選這么個要死不活的破敗身子來用?!倍首涌恐墒幍臄v扶才勉強坐起身,可是不過簡單的幾個動作,他就開始不停地喘氣,耳中陣陣嗚鳴,眼前亦是陣陣發黑。 “可是,老祖,您這身子可是當朝二皇子,當今皇帝唯一嫡子,身子雖然破敗了些,卻是難得的好用啊。眼看著那皇帝老兒也活不得多久了,只要他一死,這大夏萬里江山還不全都是您囊中之物?” “呵呵呵呵,是啊,你說得沒錯,不過,在得到這萬里江山之前,本君一定要弄到那個棺材子的至陽之魂,沒有至陽之魂本君永遠只能做個靠生魂維生的死靈,沒辦法真正占據這個身體?!?/br> “只要老祖你得到了這萬里江山,還怕尋不到至陽之魂么?”蒙蕩最關心的就是這位老祖能不能當上皇帝。 “你懂什么?你以為做個皇帝就是往身上披件龍袍那么簡單嗎?皇帝,乃九五至尊,其一身干系牽連天下氣運。若得不到至陽之魂讓本君重回陽世,與這小病秧子的身體完全融合,本君一介陰魂,繼位登基之時就會被那強大的氣運燒得灰飛煙滅?!?/br> 居然還有這樣的說法,這事蒙蕩可是第一次聽說,不過等他聽明白,他心里卻不禁后悔起來,早知道這個老鬼得不到至陽魂魄就不能當皇帝,那他之前可不該那么膽小怕事,早就應該想法子把三皇子給弄來讓這位老祖享用的。 “行了,莫再廢話了,人帶來了沒有?” “帶來了,帶來了,趁著您明兒大婚,宮里宮外不停地送東西,我特地命人從宮外弄來的,兩個都是元陽未破的壯男,最是滋補,您看,都壯實著呢?!币贿呎f著,蒙蕩一邊撕開封條,快手快腳地打開箱子上的鎖,里頭果然是兩個被綁得結結實實,拿麻核桃堵住了嘴巴的年輕男人。 老鬼也沒什么力氣爬起來,就那么坐在那兒突然張開了嘴,然后就從他的口鼻間噴出一股濃重的黑氣來,隨著黑氣越涌越多,二皇子的面孔也逐漸扭曲成到一種不可思議又極度恐怖的模樣,為了讓更多的黑氣更快地從嘴里涌出,他的嘴巴狠狠地咧開,暴露出整個牙床,唇部就像要撕裂一般擴張到最大,從側面看過去,大張的嘴幾乎將他的臉分成了兩半,鼻孔翕張,眼睛暴突,原本清秀的面孔只片刻就變得猙獰仿佛一個怪物。 窗外,皇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為了不讓格格發顫的牙齒發出聲音,她甚至把一部分手掌塞進了嘴里,死死咬住。 待看到那團黑霧整個遮蔽了二皇子臉時,皇后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自己整個人都要軟下去了??墒巧眢w卻固執得僵硬著,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團黑氣撲向那口大箱子,將那大箱子里面兩個人裹挾出來,從他們身上吸出一縷又一縷白氣…… 皇后幾乎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長信宮的。 她戴著闊大的風幅,深深低垂著頭,直到進了自己的房間,轟走了所有宮侍,她才放任自己癱倒在地上。她一聲一聲地抽著氣,想哭卻怎么也哭不出聲音來,但顫抖的雙手摸到臉上,卻發現面上早已涕淚縱橫,滿面盡濕。 她的兒子—— 她的尚暉啊—— 她跪在地上,深深地彎著腰,一下一下使勁捶打著自己的胸口。 她透不過氣來,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就像要爆炸一樣的疼。 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尚暉每次都會哭鬧著不肯喝蒙蕩手上黑色的苦藥,然后滿眼都是哀求地望著她。 可是從什么時候,從什么時候開始,尚暉吃藥再也不會哭鬧,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再也不會用那種孺慕的眼神看著自己? 她怎么就這么蠢呢?她怎么就能這么傻呢?她怎么就沒看出尚暉向自己求救的眼神?枉她自詡是那么的愛尚暉,可是——可是卻是她親手把她的尚暉送到了惡鬼的嘴里啊…… 想到這里,皇后的心又是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疼得她想要尖叫,可是殘存的理智卻阻止她出聲,她只能把手背放在齒間重重地咬住,直咬得鮮血淋漓,卻絲毫沒覺出疼痛。 “娘娘?!本驮谶@時門外傳來一聲輕輕的叩門聲。 “娘娘?”聲音繼續輕輕地呼喚。 是婉蘿。 皇后耳朵里一直似有什么在嗡鳴著,她怔了好半晌才意識到那個突然傳進她耳朵里的聲音是什么。 “娘娘,我聽阿瑩說您回來了,您在里面嗎?您沒事吧?”見里面一直沒有動靜,站在外面的婉蘿有點著急了,拍門的聲音大了起來。 “沒事?!被屎竺銖婇_口,她極力地平穩聲線,卻仍舊無法掩飾聲音里的干澀與痛苦。 婉蘿聽出異樣,卻不敢多問,只是站在門外守著,心里卻在想著該怎么向皇后回復剛才她跟著那四個太監離開后所打探到的消息。 又過了很長時間,皇后才打開門,她已經換過一身衣裳,臉上施了很重的脂粉,卻壓不住通紅的眼圈和眼角未拭干的滴痕。 婉蘿只看了皇后一眼就趕緊垂了頭,她跟了皇后這許多年,最是知道她素來心高氣傲,可是她此時此刻流露出的脆弱是如此顯而易見,她只能盡量當作沒有發現,因為她既然特地重畫了妝容,那顯見得應該是并不樂見于別人發現她此時此刻這般狼狽的。 “我是來給娘娘回話的,您讓我跟著的那四個抬箱子太監就住在雍華軒后面的雜役房里,只是……那四個人都是啞子,四個人住一間屋,住的地方與別人都不在一處?!蓖裉}細心地回報,同時手里還拿了個名冊過來,她是分管梓寧宮財權的大宮女,底下人的月例銀子都要從她這里走,因此梓寧宮里哪宮哪室有幾個人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墒?,她印象里卻完全沒有那四個人的存在,為了查證不是自己記錯,她還特地去拿了本月的出銀賬冊過來要向皇后核對。 可是不等她說完,皇后卻是揮手阻止了她后面所有要說的話,“雪夜天黑,本宮沒看清楚,待你走了,本宮才想起來,那幾個人是本宮前幾日才派過去的,明日會跟著暉兒一并出宮去皇子府,以后就專門伺候二皇子,他們的檔已經直接記在皇子府了,所以,你這兒才會沒有名單。時辰太晚了,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本宮累了,要先歇著了,你也下去吧?!?/br> 皇后一席話說得婉蘿微怔,不過她立刻就明白了皇后言下之意,“奴婢明白了,那奴婢先伺侯娘娘洗漱?!?/br> “打兩盆水進來就行了,這里不用你了?!?/br> “是?!蓖裉}應聲要退出去。 “等等,不必用熱水,這殿里頭太熱了,本宮有些燥得慌,送兩盆冷水進來?!?/br> 婉蘿再次愣了一下,不過還是很快地就把皇后要的冷水送了進來,然后識趣地退了出去。 不過,看著皇后緊閉的門扉,她卻沒有下去休息,而是轉進一個角門,叫起了一個小太監,如此這般吩咐了幾句,交了塊牌子給他,讓他明天就借著采買的機會,去趟魏國公府。 第67章 帝后的知心話 大夏皇室已經很久沒有辦過婚禮了。 雖然二皇子與梁國靖國公主的婚期實在有些匆促,但好在二皇子早已經在相看貴女準備婚事,梁國公主更是帶了完整的嫁妝過來,在簡化了一些流程之后,這婚禮居然也辦得順順當當。 二皇子去四方館迎了靖國公主后,入宮向皇帝和皇后叩拜,然后就帶著新娘去了二皇子府。 真正的喜宴是設在二皇子府中,幾乎滿朝文武都去參加了宴會。 反倒是宮里頭,從二皇子離開之后,熱鬧就告一段落,安靜了下來。 老皇帝被抬回到寢宮,皇后并沒有離開,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邊,進了寢宮,常安識趣地退下。 老皇帝看了看皇后,苦笑一下說道:“幫朕一把,這身衣裳實在太重了?!?/br> 皇后依言伸手,幫老皇帝解下身上的大禮服,扶著他坐回床上躺著。 “今天是暉兒大喜的日子,梓童怎么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老皇帝倚在迎枕上看著面前熟悉卻又陌生的皇后,有多久了,他們這對天底下最尊貴的夫妻,卻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安靜地說說話了。 皇后勉強想擠出一個笑容,但試了試還是放棄了。 “梓童是不是還在怪朕?”老皇帝看著皇后的神情,想了想突然伸手拉住皇后的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輕輕拍了拍。 皇后低頭看著那只拍在自己手上的手,冰冷、干枯、瘦弱,青筋根根暴起,手背上隱隱地已經有了不少淡褐色的斑點。曾幾何時,當年意氣風發的清俊皇子,竟然已經變成如今這日薄西山的垂暮老人? 他只比她大十歲而已啊。 “皇后定是在怪朕,為什么一定要讓暉兒娶那梁國公主?!?/br> 老皇帝抬眼看著自己的皇后,嫁給他二十年,除了眼角多了幾絲細紋,她似乎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她仍舊如剛嫁作定王妃時一般,喜著艷色,愛戴金珠,妝容永遠精致華美,那些在普通女人身上會顯得俗艷的東西,穿戴在她身上卻只讓她更加雍容富貴。 她天生就有母儀天下的氣質! 只是今天,即使敷了最細膩的脂粉,勻了最柔美的胭脂,仍舊蓋不住她蒼白的面色、烏青的眼袋和泛紅的眼圈,顯然,她昨夜過得并不痛快,像是一夜未眠還哭了許久。 老皇帝有些無奈地想,她大概還在為他替尚暉匆促指婚梁國公主的事在生氣吧? “朕派人打聽過那靖國公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