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羅琪誠實地搖頭,然后委屈地說:“二哥,你對我好兇?!?/br> 羅讓怒道:“他找人報仇去了!你說我還怎么對你溫柔?” 羅琪還沒反應過來:“報仇?跟誰?” “你說呢?”羅讓把寫著卡車車牌的紙條遞給羅琪,“一卡車的人把我給堵了,余老師氣不過,找他們去了?!?/br> 羅琪目瞪口呆,下意識道:“真男人!”然后見羅讓陰惻惻看過來,又忙改口,“不、不可能啊,你不是說剛在找這輛軍用卡車的歸屬部隊嗎?他哪找人報仇去?他找不到??!” 羅讓:“萬一呢?”他面沉如水,目中隱有恐懼,“我承受不起這個萬一?!彼麊≈ぷ诱f。 羅琪原地轉圈:“你先別急,先別急……” 羅讓:“……”算了,這傻弟弟是指望不上了。到底誰更急啊這? 羅讓說:“你別轉了,去給我辦出院手續?!?/br> 羅琪驚道:“你都這樣了,還想出院?”他從懷里掏出化妝鏡,放在羅讓眼前,羅讓看到鏡子里儼然“木乃伊”的自己,毫不動容地說,“沒事,你去給我辦?!?/br> 羅琪:“我不?!?/br> 羅讓兇道:“去不去?” “不去?!绷_琪咬了咬牙,“二哥,你真不能出院。這樣,我去找我爸?!?/br> 羅讓一愣。 羅琪道:“你等我兩個小時,我向你保證,把一個完好無損的余老師給你帶回來,一根頭發絲都少不了?!彼f著,就轉身,毅然走了出去。 羅讓心中一沉,知道這回大概要欠下一個很大的人情。但那又怎樣?只要能確保余老師安全,下半生就是要給羅琪做牛做馬,他都認了。 反正他除了剛剛穩定下來的小飯館,一無所有,身上最值錢的東西,只有堂堂正正做人的這份尊嚴。 本以為羅琪要去很久,但沒想到,才過半個小時左右,他就慌慌張張回來了。而且一進病房,就趕緊關上了門。 羅讓以為余希聲真出事了,一瞬間感到天都塌了,勉強維持面上的冷靜,說:“他傷得重嗎?還活著沒?” “沒事兒沒事兒?!绷_琪見他想岔了,忙解釋,“余老師一點事都沒有。我是被一份資料嚇到了?!?/br> 羅讓感覺心臟這一起一落,就跟坐過山車似的。他無力道:“我現在不想看什么資料?!?/br> “是有關余老師的?!绷_琪說。 羅讓詫異道:“是什么?” “剛才我給我爸打電話,跟他說這個事,他讓我把人名字告訴他,結果你猜怎么著,我剛說余老師的名字,我爸就說,哦,是這位啊,不得了,真不得了。我爸平時特冷峻一人,能讓他說不得了,還連說兩次,那肯定不是一般人?!绷_琪把背上包里裝著的平板取出來,找到一個文檔,點開,遞給羅讓,“你自己看看,這是我爸給我傳的內部資料,你別往外說就是了?!?/br> 羅讓接過平板,看到居中標題是“余希聲同志內部調查結果”,登時就震了震。他揣著不妙的預感,接著往下看。略過出生、籍貫等基本信息,緊跟著就是余老師堪稱輝煌的履歷。以下是其中一小部分: “……三歲學琴。六歲,與小姨傅勉卿一同登上大劇院舞臺,獲得國內外專業人士高度評價,后隨傅勉卿同志參加文工團匯報演出,并于十四歲舉辦個人音樂會,被譽為‘天才音樂少年’。 十四歲,性情大變,離家出走,創立名為‘象盟’的義警聯盟,協助警方破獲數起大案、要案。此民間義舉,雖有一部分積極作用,但造成了相當程度的惡劣影響,在社會上起了不好的帶頭作用,破壞了社會的穩定、和諧。該事件引起京城警方的高度重視。兩年后,陸軫同志在一間出租屋中找到他,并將他帶回小姨家中。 …… 經查,經過陸軫同志的教育,余希聲同志痛改前非,十六歲至二十一歲期間,老實本分,報名示范大學,簽約定向教師,投身偏遠地區教育工作,甘于奉獻,勇于犧牲,符合黨員標準,允許入黨?!?/br> 羅讓把這份洋洋灑灑數千字的文檔看了好幾遍,依然不敢確定這份資料的主人公是他熟悉的那個余老師。 羅琪覺得自己必須打醒他:“你看基本信息,每一條都跟余老師對得上,就連身份證號,都擱這兒寫著呢。絕對是他,錯不了?!?/br> “是重名?!绷_讓篤定地說。 羅琪斬釘截鐵道:“不是?!?/br> “不可能?!绷_讓喃喃,“余老師看見黑社會嚇得瑟瑟發抖,還當義警?他當年才十六。這么大事兒,媒體怎么可能沒報道……等會兒,讓我查一下?!?/br> 羅琪:“行,你查?!?/br> 羅讓打開百度,輸入關鍵詞,看到搜索結果第一頁就有當年的新聞。 “……京城警方查獲非法組織,年僅十六歲的小紅(化名)利用境外服務器創立網站,拉攏相關人員……該組織取道德經‘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一句,命名‘象盟’,自稱義警,協助警方打擊犯罪活動……” 羅琪道:“你看你看,我沒騙你吧?” “也就這一條,又沒其他新聞佐證?!绷_讓不肯相信“小紅”就是余老師。 羅琪指著那句“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同情地說:“你就別騙自己了。你說這不是余老師,還能是誰?大音希聲,不就是余希聲嗎?” 第52章 羅讓很想反駁羅琪, 然而,資料寫得清清楚楚,百度就能搜到新聞, “大音希聲, 大象無形”這句話,儼然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無話可說, 不能不信。 羅琪將百度百科上關于這句話的釋義念出來:“越是大的成就越穿透悠遠,越是大的氣度越包容萬物?!彼唤袊@, “大音希聲, 大象無形——余老師志向好遠大哦?!?/br> 羅讓沉默。 羅琪安慰道:“我爸答應我了, 有他在,穩得很。而且他說,‘陸軫同志’這些年一直在暗中看顧余老師。這都雙保險了, 肯定沒事。我看啊,該發愁的是那些打你的壞人,這回,他們算是踢到鐵板了?!彼f著, 看了看羅讓的臉色,卻見后者好像在發呆,便稍微提高了音量, 說,“二哥?你沒事吧!” 羅讓回神,笑道:“你說余老師也不跟我透個底,我這白擔心一場, 還費你跑前跑后。你先回去吧,我想休息會兒?!?/br> 羅琪打量他片刻,被他這份突如其來的平靜搞得心里毛毛的:“你認真的?” “對啊?!绷_讓說,“你不也說了,出不了事,該怕的是那些人。你說我還杞人憂天干什么呢?” 羅琪想想挺對,而且也實在看不出羅讓是真放心了還是裝出來的。于是他又勉強憋出幾句寬慰之語,就拿上自己東西,趕回劇組去了。 羅讓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晃動的枝葉,陷入了沉思。 余希聲的資料,有的部分很明白,有些地方卻含糊其辭。例如“性情大變”,就沒有寫原因。再有就是“陸軫同志”身份語焉不詳,他將余希聲找到后帶回家,并沒有交代對余希聲的處置,而只是簡單說了一句“經過陸軫同志的教育……允許入黨”。羅讓能從中推理出一個信息:這位“陸軫同志”一定是給余希聲做了某種擔保,以致于“組織上”對余希聲既往不咎。 問題是,“陸軫同志”跟余希聲是什么關系,愿意擔這樣的風險,為他作保呢?而且,余希聲創立“象盟”這件事,影響不小,“陸軫同志”顯然很有能量,能夠在這種情況下,為他抹平此事。 不光如此,羅讓想得更深一層。整份資料,通篇未提余希聲最重要的兩位親人:父親和母親,卻不斷出現他小姨傅勉卿的名字。這是不正常的。從余希聲多次回避關于“過去”的話題來看,他的家庭肯定存在很大問題。是父母離異,或者已經去世?這是羅讓暫時無法知道的。 但他能夠肯定一點,對余希聲來說,十四歲和十六歲是兩個重要的人生節點,十四歲發生的事,毀滅了那個少年的音樂之路,而十六歲前后,一定還發生了足以改變他人生的變故。否則,光是一直以來暗中看顧他的“陸軫同志”,就不會允許梁志開這樣的人都能欺負到他的頭上。 但以上這些,還都不是羅讓最優先考慮的問題。再多心結,只要一直在一起,他總能慢慢開解掉??扇绻庥鰪姶蟮耐饨缱枇?,不能繼續在一起了呢? 羅讓對“陸軫同志”充滿了警惕。盡可能查到這個人的資料后,就更加在意了。也許對一些上層人物來說,還不算什么,但在他這樣的小老百姓看來,真是個很大的官了。不說別的,就蔡老師的朋友,那個刑警隊長,不都比他有能量得多嗎? 雖然到現在為止,“陸軫同志”還未露面,也沒有任何行動表明要插手他們的關系,但提早做好準備,以防萬一,總是有必要的。 羅讓想,也許有人會嗤之以鼻,但他的確只有一顆真心能夠奉上。只要余老師不嫌他,他就有勇氣堅持。 余老師現在在哪呢?希望他一切順利,懇求他不要重啟“象盟”。要是他喜歡平凡的生活,羅讓愿意一輩子假裝不知道這些事。他想:余老師,千萬不要為了我,去勉強自己。 余希聲倒真沒有轟轟烈烈干一番事業的打算。經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后,他認為自己變成了一個膽小懦弱的人。他只想做一個教書匠,把山里的孩子帶出去。他喜歡孩子,愿意照顧他們,保護他們。 現在,他養的“大孩子”被人欺負了,他心中痛恨,便佯裝強勢,拿起鋒利的武器,要趕走那些可惡的敵人。 余希聲沒有像羅讓想的那樣,去找那些人“硬剛”。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鄉村教師而已,哪里有這樣的能力呢?他能做的,只是稍微動用一些可以利用的資源,絞盡腦汁地扯起虎皮當大旗。 首先,他聯系到寓居新城干休所的一位長輩,詢問他那里是否有一架鋼琴。他說,學校有匯報演出,他要獻奏一曲,但多年不彈,手上功夫生疏了,于是想借用數日。 老人不疑有他,非常開心,得知學校正在放假,索性讓司機過來接他,說干脆去干休所住幾天,趁著正好要練習,給他們幾個老家伙蹭個耳福。 余希聲從善如流,欣然允諾。 坐上老人派來的車,半路上,他對司機說,要去某地駐軍后勤處見個朋友,請他繞個彎子。這不算大事,他又給司機買了點煙酒,后者就挺高興地答應了。 到了地方,他讓司機在路邊停下,說去去就來。在門口,點名要找后勤處某位主任,說要舉報“非法使用軍車”的情況。當然沒人理他。但看到他坐著掛部隊牌號的小轎車來,也沒敢把他拒之門外,就把他帶到一個接待室,讓他坐冷板凳。他等一會兒,就看一眼腕表,半個小時以后,面色一沉,轉身離開了。 回到車上,他跟司機說,沒見到那位朋友,要去警備司令部找人。路上可能會遇到那位朋友,所以要開得慢一點。司機有些不耐煩,得到一個紅包后,摸了摸厚度,又樂呵呵答應了。 沒多久,剛離開的后勤處開來一輛車,追上了他們。原來,余希聲要找的那位主任一直在辦公室,只是不高興出來。后來因為他一會兒看表一會兒看表的動作引起注意,就叫來崗哨問了幾句。聽說掛的牌是“京v05”打頭,立馬上了心——這不是首長家屬嗎?再追問動向,說是去了警備司令部,登時就急了。在這兒舉報不成,改去司令部找糾察了?那他們后勤處還不得扒一層皮??!在部隊待過的,都知道糾察的恐怖之處,當下不敢大意,立刻上報。上頭也相當重視,這就讓他來追,好懸半路上追到了。 主任氣喘吁吁下了車,小跑到余希聲車旁,輕輕敲他車窗,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該繼續端著架子,還是應當點頭哈腰——這里面坐著誰,也沒人知道啊。 余希聲并不給他多想的機會,降下車窗,把一疊材料往他懷里一丟,就對司機說:“開車?!辈牧鲜抢眯r候一個網站搜集到的,都是些有關軍車的違法亂紀的事,羅讓告訴他的那輛車,夾雜在其中,很不起眼。 司機見余希聲面沉如水,從后視鏡看了眼車外的人,琢磨著不能多管,直接就開車走了。 主任眼睜睜看著小轎車揚長而去,琢磨著這個派頭,還真有可能是大領導的子女。他頗為忐忑地低頭看材料,沒看幾行就瞪大了眼。軍車私用的情況他知道,有是有的,可一直也沒人說要整治,誰都不想做出頭羊,那就放著唄。沒想到,竟然會因此得罪了“首長的家里人”。材料里列舉的事件很多,證據很齊全,他知道,肯定是有幾個不長眼的招惹到剛走的那位了。問題是哪個呢?主任不得其解,回去往上一報,后勤處上下一合計,人都親自上門了,擺明是動了真火。沒看都要去警備司令部找糾察了嗎?與其等糾察下來,全后勤處遭殃,還不如自己先動起來,內部徹查,把這份材料上涉及到的人、事,都給處理了。 一場風風火火的“嚴查軍車違法違紀”行動,就此拉開序幕。整個行動持續了幾個月,大風暴波及范圍很廣,接連幾個基層干部落馬。而一批私用軍車、違法違紀的慣犯,則被殺雞儆猴,該抓抓,該判判。像是依附幾個“軍痞”,才搭上后勤處這條線的孫滿之流,顯然就屬于最好殺的“雞”了。 余希聲從醫院離開,一共消失了一個禮拜左右,從新城回來時,孫滿已經進了牢房,久久不能開庭的“艾滋病人襲擊校園”案,也終于開始審理了。 開庭時,被告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只有個口吃不那么伶俐的律師為他辯護。在原告律師用有力證據回擊被告“精神病人”的說法后,被告顯然慌張了許多。他在庭上甚至對余希聲大喊,“不想死就撤訴,否則羅讓就是你的前車之鑒”。這除了讓他的處境更糟糕以外,并不能起到任何威脅的作用。他顯然不知道,他家里所有關系都斷了,現在是自身都難保,遑論再來救他。律師告訴余希聲,他們形勢非常有利,一審判決結果,極有可能按十年來判。 余希聲懷著輕松愉悅的心情,將一審情況告訴給仍在病床上的羅讓,末了問他:“有沒有想吃的,我去給你買?!?/br> 羅讓拉著他手,讓他先坐下,等他坐穩了,才慢吞吞道:“我覺得,你還是先跟我說說,你是怎么給我報仇的,不然我這心里不踏實?!?/br> 余希聲笑瞇瞇道:“保密?!?/br> 羅讓見他溫溫柔柔的樣子,心里怕怕的,勾著他的手,說:“我以前跟你說的事,別往心里去?!?/br> 余希聲好奇道:“你指哪些???” “就是……”羅讓小聲說,“那些打架什么的……” 余希聲很體諒地說:“誰還沒年輕過?我知道你都變好了?!?/br> 羅讓松了口氣:“這是你說的,以后不準翻舊賬?!?/br>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們過好以后的日子就好?!庇嘞B曅Φ?,“再說了,我又不是警察,管那么多干什么?” 羅讓聽到“警察”倆字,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登時抖了抖。 余希聲擔心地摸了摸他的腦門,說:“怎么發抖了呢?是不是燒起來了?” 羅讓乖巧道:“不知道?!?/br> 余希聲用自己額頭貼上去,試了試體溫,納悶道:“好像差不多啊?!?/br> 羅讓道:“是嗎?那可能是凍到了吧?!?/br> 余希聲看了看窗外,春光明媚,一絲風也沒有。他給羅讓拉了拉被子,不確定地說:“現在還冷嗎?” 羅讓張開雙臂,讓余希聲坐得靠近一點,然后便將他一把擁住,笑道:“這樣就好了?!?/br> 余希聲“嗯”了一聲,任他抱著。誰叫天大地大,病人最大呢?他感覺到羅讓親了親他的發旋,無奈地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是拿這個“大孩子”沒辦法了。 但他沒看到,撒嬌般抱著他的“大孩子”的眼中,深藏著后怕與不安—— 萬幸,他回來了,回到我這個不值一提的懷抱中來了。 羅讓感恩地想著,覺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顧的男人。為了回報這份幸運,他決定以后每天都要更愛余老師一點。 至于余希聲呢,卻只是在思考著,晚上要熬什么湯給羅讓補身體,還有,很久沒檢查郭留連功課了,回去就要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