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等到深夜,這個誤會在太平縣范圍內解開時,卻悄然在網絡上引起一場激烈的論戰。當晚,某娛樂大v發了一條驚天新聞。 昔日當紅小生淪落至此! 配圖是某人著白色廚師服參加剪彩。 大v自稱是某羅姓小生曾經顏粉,看到他如此落魄,銷聲匿跡竟是因藏身十八線小縣城開農家樂飯館,深感痛心,哀其不幸恨其不爭,評價說如果不是當年xxx事件,他又怎會落魄至此? 一時輿論嘩然。 粉絲大怒,紛紛說自家愛豆明明還是超帥,哪里落魄了?這肯定是劇照!路人則表示同情,并覺得落魄一詞確實用得過了,從照片上看來,羅姓小生雖然改行了,但還是挺精神的。而黑粉則冷嘲熱諷,給人科普當年xxx事件,并且配上一張張羅姓小生的丑照,表示沒錯,他就是潦倒得一塌糊涂,丑得一塌糊涂。 而羅姓小生本人,則只用四個字和四個感嘆號作為回應—— 那!不!是!我! 大發議論的眾人定睛一看—— 果然不是他。 第30章 對于相對閉塞保守的小縣城人民來說, 網絡上的娛樂新聞并不會受到太多關注。而羅讓這個主人公和他重要的朋友們,一整天都在忙于應付源源不斷的客流,更不可能分出精力來玩手機、看八卦。因此一直忙到后半夜的眾人, 只是在把最后一個客人送走后, 憑著一份開門大吉的興奮勁兒支撐,簡單收拾出一桌席面, 以慶祝今天的盛況,至于微博或者各大論壇上的熱門話題, 別說討論, 他們甚至都不知道。 羅讓把最后一道紅燒鯉魚頭端上桌后, 大家鬧哄哄地開席了。桌上的菜大部分由白天剩下的邊角料烹制,但經了“羅大廚子”的手,也別有一番風味。聽說最中間的紅燒rou是余希聲做的, 幾個早就想搞事的哥們笑嘻嘻端著杯子酒瓶過來,要給余老師勸酒。 余希聲已經下定決心不喝酒了,所以盡管明天是周日,喝酒也誤不了事, 他仍然婉拒了。要是平時,這哥幾個肯定給余老師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嘛。但今天, 一是深夜了,是人腦子最糊涂的時候,二呢,是因為喝了點小酒, 已經有三分醉意。兩下一湊,有個兄弟犟上了了,舉著杯子對余老師說:“今天,高興!”他有點上頭,說話都不利索了,“不喝……掃興!” 余希聲正要解釋,斜旁里插過來一只手,拿走了酒杯。 “他不能喝酒?!绷_讓笑道,“我替他,行不行?” 那人醉眼惺忪,身體晃了晃,而后在邊上人的攙扶下站穩了,定定地看著羅讓,半晌大叫一聲:“行!” 羅讓端起滿滿一杯白酒,一口悶。 “羅哥就是爽快?!边@位已經快要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兄弟腳下一滑,靠在了旁邊人身上,卻還要對羅讓豎起大拇指。然后就見他一臉納悶地說,“但是我不明白,余老師是你啥人呢你要替他擋酒?” 以吳大成為首的其他人,紛紛把目光投向羅讓。 羅讓看了一眼余老師,見他耳根微紅,回頭迎向一眾閃爍期待的眼神,沉思片刻,突然大喊一聲:“我醉了!”然后臉憋得通紅,“啪嘰”倒在桌面上,然后便再也不動了。 余希聲如釋重負,忙道:“你們繼續吃,我先把他送到床上去?!闭f著走到羅讓身邊,抓著他胳膊搭在脖子上,把他架起來往閣樓方向帶。 郭留連怕余老師一個人扶不動,想要過來幫忙,吳大成把他攔住了,冷笑兩聲,涼涼道:“你哥輕著呢,你余老師一個人綽綽有余了?!?/br> 郭留連仔細一看,可不是,看起來像是余老師架著他哥走,實際上呢?他哥腳步不要太穩。不過也是,他哥號稱千杯不醉,這才二兩白酒,怎么就醉倒了?更何況,真正醉了的人,只會說自己沒醉,只有頭腦清醒的人,才會說自己醉了。 在眾人注目下,兩人硬著頭皮演完全程,到了閣樓上,沒人了,雙雙松了口氣。然后雙雙摔在床上。 余希聲被羅讓壓在身下動不了,于是拍拍他肩讓他起來??伤娴淖砹怂频?,整個身體呈大字型攤在床上,死沉死沉,臉就埋在余希聲胸口,一動也不動。余希聲試著叫了他兩聲,結果聽到他輕輕打起鼾來。 羅讓跟個大石頭似的又硬又重,余希聲推也推不開,搬也搬不走。明知前者在裝,后者深吸了口氣,小聲道:“你到底想干嘛?” 羅讓悄悄睜開一只眼,往上偷瞄,看到余老師無奈的神情,覺得便宜占了很多了,見好就收吧。于是假裝迷糊地“唔”了一聲,手撐著余老師兩側直起身子來,一臉茫然地說:“怎么了?我怎么在這兒?” 余希聲笑著拍他胸口一掌:“還裝?快點下去?!?/br> 羅讓見他不像生氣的樣子,膽子大起來,手肘一彎,又落回原位,臉重新貼在余希聲的胸口上。只是這次他仍然支撐著自己身體,因此余希聲并沒有感到沉重。 羅讓賴在余希聲身上,余希聲趕不走他,只好警告說:“我說送你上樓,卻這么久不下去,又要被看笑話了?!?/br> 羅讓才不在乎這個,嘟嘟噥噥說:“要不是怕你尷尬,我都不用裝醉,我直接跟他們說,這是我心上人,看他們能怎么樣?”他說著突然動了動耳朵,隨后眼睛就亮了,轉過臉,稍稍撐起身體,往前爬了一小段,跟余老師臉對著臉了,“你心跳變快了?!彼f話的時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余老師看。 余希聲微笑著回視他,臉、脖子、露出稍許的肚子,都是粉紅的,而面上的神情依然是坦然的。 羅讓泄氣地倒在他身邊,仰頭看著天花板,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br> 余希聲道:“你怎么知道努力一定有用呢?” 羅讓翻了個身,側躺著,手枕在腦袋下面,看著余希聲的側臉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特別平靜?!彼⒉桓械诫y過,胸口脹脹的,好像很滿足、很安定。他不能說清楚這種感覺,同時為自己的平靜感到不解。第一次被拒絕的時候,他生氣、委屈,可這一次,這些情緒通通沒有了。是他變得冷漠了嗎?不,他清楚地知道,他更愛身邊這個人了。 余希聲喃喃:“也不知道是你太有自信,還是我拒絕得不夠堅定?”這時他的神情,似乎有一些不坦然了。 而這微妙的變化,又仿佛泄露了天機,讓捕捉到這一點的羅讓心中一動。他一點點伸長脖子,小聲問道:“我可以親你一下嗎?” 余希聲飛快道:“不可以?!?/br> “臉?” “不行?!?/br> 在這樣嚴厲的拒絕下,羅讓只能再一點點把脖子縮回去。但是他很高興。他“嘿嘿”傻笑起來,對余希聲說:“你開始把我當一個男人,而不是男孩了?!?/br> 余希聲從床上坐起來,說:“沒有?!?/br> 羅讓也一道坐起來,盤起腿:“沒有你就讓我親一口。你要還是覺得我就是小孩,給我親一口怎么了?” 余希聲一時無言以對,想了半天,說:“我下去了?!边@就站起來走人了。 羅讓也不計較他不回答自己問題,又琢磨了一會兒,自個兒傻笑半天,往床上一歪,笑著睡著了。 第31章 圣誕之后, 很快就是元旦。眼看一天天逼近年關,羅讓的小日子過得越來越有盼頭。老婆雖然還沒追到手,但好像很有希望。自己開的小飯館生意紅紅火火, 老婆本越攢越厚, 辛苦上幾年,買個房買輛車, 老婆孩子熱炕頭,豈不美哉? 這幾天羅讓做啥都高高興興, 在后廚掄勺帶著笑, 擼袖子揍尋釁滋事的小流氓帶著笑, 給城管消防送煙送酒的時候也帶著笑。就連被揍得鼻青眼腫的小流氓,都要問他一句,家里有喜事??? 吳大成臊得沒眼看, 叫羅讓收斂點,成天樂得跟個傻子似的,要傳出去,他合伙人是個智障, 叫他這臉往哪擱? 羅讓就問他,你說誰是智障呢?于是把他也揍了一頓。揍他的時候,還帶著笑! 得, 真沒救了。吳大成給單身的自己抹了把心酸的淚。 跟自家傻哥哥比起來,郭留連的處境就艱難多了。 今年不知怎么的,全校最好說話的蔡有陽老師,突然抓得特別緊, 從早上六點進教室,到晚上十點送走最后一個自習的學生,除了吃飯上廁所,基本就不離開教室,還總是看著學生發呆,把人看得毛骨悚然的。 本來這是隔壁班的事,郭留連擠出幾滴同情的眼淚也就夠了,可偏偏他們班一群人被蔡老師嚇得打起了雞血,復習得格外認真,因為生怕余老師也來這么一出,所以就極力表現得很自覺很用功。 本來這也不關他的事??烧l叫他跟余老師說了自己要考第一名呢?他是男子漢大丈夫,說的話都要做到。為了不被同班同學比下去,也只好頭懸梁錐刺,拼命努力了。 郭留連不知道,蔡有陽突然這么反常,不是要盯著學生二十四小時做功課,而是想要再多看一眼孩子們。 蔡有陽跟余希聲都是師范類農村定向教師,大學學費全免,但至少要在農村小學教六年的書。他今年二十八,已經待滿了六年,合同到期,離職的申請書已經遞了上去。如果一切順利,也許帶完這個學期,他就要跟這些孩子們告別了。 在余希聲到來之前,蔡有陽是橋頭村小學唯一的大學生老師。他跟余希聲風格不同,經常同孩子玩成一片,感情很好,但也因此被學生家長質疑過教學能力。蔡有陽相信事實勝于雄辯,從來不多做解釋,漸漸做出成績來,也就被傳統的家長們接受了。 要不是老同學在新城工作,蔡有陽真不一定會走。要說這個地方好?既窮又土,看不見好景色,到處都是荒地、劣田,還有塵沙飛舞的泥土路。要說工作值得留戀?他做小學老師,語數外全教,有時還兼任音樂老師美術老師,一年到頭忙得要命,工資卻低得可憐。 可偏偏就是這么個沒一處拿得出手的工作,讓蔡有陽心生眷戀,幾乎不舍得放棄。 窮山惡水,沒有養出刁民。也紅過臉,也吵過架,可對他們有一分好,他們便能還你十分來。他在這做了幾年老師,常有村民送來自己不舍得吃的土雞蛋,甚至有捉了自家下蛋的老母雞、趕著耕地用的老黃牛來的。 鄉下孩子皮,不愛讀書的多,可是看見老師,都甜甜地叫一聲老師好,得到一塊糖的獎勵,就能高興半天。逃課被逮住,會哭啼啼求老師不要告訴家長,放學回家前,會爭著要老師親親臉蛋。后來慢慢都長高了,長大了,還會打打鬧鬧,可是已經會不好意思,跟隔壁低年級的弟弟meimei打架的時候不敢還手,跟老師告別的時候沒再要過親親,只會偷偷塞給老師一把巧克力,炫耀說是爸爸從城里捎回來的。 辦公室門被推開,蔡有陽忙站起身來,胡亂擦了擦濕潤的眼眶,笑瞇瞇看向走進來的人。見是余希聲,他松了口氣,不用再強撐笑意。 余希聲見到蔡有陽臉上淚痕,愣了一下,轉身把辦公室門關好,在他對面坐下。兩個青年教師相顧無言,沉默了許久。 蔡有陽打起精神,調侃道:“這地方沒人來,我走了,你一個人,有的苦了?!?/br> 余希聲道:“你手續辦好了沒有?” “校長是肯定放人的,就看教育局怎么說了?!辈逃嘘栂肓讼?,“合同上都寫好了,六年以后可以自己選擇是否留任。教育局總不能還違約?” 余希聲卻沒他這么樂觀,皺眉道:“我心里不踏實。你要不要跟你那個老同學說一聲,他是公安系統的,也許能找到關系?!?/br> 蔡有陽忙道:“不行不行,我要是跟他說了,他指不定明天就把我拎走了。他巴不得我現在就去新城,可是我還想在這兒多待一陣子?!?/br> 余希聲點點頭,理解他的心情,也知道那位老同學把他看得很重要,有時候遇到事就難免急躁一點。像上次,要是關系一般,能擔著天大的干系,二話不說就帶隊去掃黃打非嗎? 余希聲對這件事這么關心,是因為心里有顧慮。他以前的高中同學梁志開曾經威脅說,要是不答應他的追求,就要讓他同事的升職不能順利進行。盡管蔡有陽只是打算離職,沒有申請調任其他職位,而且過了這么久,梁志開可能已經回新城了,但余希聲還是難以放心。不能因為他的緣故,害得兩位摯友無法重聚。 期末考結束,蔡有陽接到教育局某負責人通知,要去一趟縣城。為了防止梁志開搗鬼,余希聲也一塊去了。在教育局門口,他遇到剛從里面走出來的梁志開。這個人竟然還在太平縣逗留,實在讓他感到意外。 在全縣城唯一一家咖啡店坐下后,梁志開意氣風發地點了兩杯最貴的“貓屎咖啡”,想到余希聲也許會有的曲意奉承,下半身一陣火熱。 余希聲還沒說話,梁志開先挑了挑眉,翹起二郎腿,手搭在沙發邊緣,似笑非笑地說:“不想因為自己的事耽擱人家一輩子,就認真想想,怎么求我才能讓我舒心?!?/br> 在梁志開準備好好抖一抖威風的時候,他沒看見,落地窗外走過來一高一矮兩個人,看到他跟他身邊的余希聲時,睜大了眼睛,然后其中那個矮一點的,走進店里,繞開他們那一桌,坐到一個種著綠植的大花盆后邊,把他對余老師的話全聽進耳朵里去了。 小飯館里,吳大成正在收拾桌上的殘骸,突然看見小武跟仇任一前一后沖進店里。吳大成喊了小武一聲,小武沒答應,又喊了仇任一聲,平時還算穩重的仇任居然也置若罔聞。這倆是一心直奔后廚,壓根聽不見其他聲音了。 跑到后廚門口,小武對高高興興炒著菜的羅讓大聲道:“不好了!有個男人要搶余老師!” 像是要配合氣氛似的,油鍋里騰地躥起一蓬火花,發出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羅讓炒菜的動作有片刻的凝滯,而后“啪”地關上燃氣灶閥門,丟下手里的鏟子,回頭拿了一把菜刀在手上,隔著霧一般的煙氣,殺氣騰騰地看向小武,冷冷問道:“誰?” 第32章 本來挺激動的小武跟仇任兩個, 看見羅讓這拼命的架勢,嚇得齊齊一哆嗦,為防火上澆油, 不敢多說話了。 小武結結巴巴地說:“別、別沖動, 先把刀放下?!?/br> 羅讓冷冷道:“你覺得我會那么蠢?” 小武心想說不定,所以就沒回答。 羅讓冷笑道:“我不會弄死他, 我只會閹了他?!?/br> 小武抹把臉,顫聲道:“大哥啊……” 羅讓“哼”了一聲, 把菜刀丟砧板上, 把帽子一摘外套一脫, 全塞一旁呆立的仇任手里?!扒懊鎺??!彼麑π∥湔f。 吳大成拄著拖把目送他倆出門,問說:“要不要叫幾個人給你助陣???” 羅讓不屑道:“用不著,我一個人就夠了?!比缓缶吞崃锲鹦∥涞暮笠骂I, 問了聲方向,拖著小武就往外狂奔。 遠遠傳來小武大喊:“錯啦錯啦!方向錯啦!” 然后便見一陣旋風從門口刮過。羅讓拖著小武折回來,而后再次狂奔而去。 在街拐角猛地剎住車,羅讓凝神望向斜對角的咖啡店, 看到冬日陽光籠罩下相對而坐的兩個人。那個已經在心里描摹過成千上百次的身影有多美好,對面笑得跟菊花似的傻逼就有多討厭。 原來是這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