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余希聲搖頭:“剛才的事只能證明他是同性戀,不能證明我也是。你的邏輯思維需要鍛煉。這樣吧,我問你幾個問題,測試一下你的思維能力?!?/br> 羅讓警惕道:“什么?” 余希聲道:“我們一定要半夜站學校大門口聊天?” 羅讓:“不然呢?” “我宿舍就在附近,”余希聲道,“走?” 羅讓一愣,余希聲就笑著問他:“不敢去?就算我真是同性戀,你還怕我吃了你?” 聽他這么說,羅讓心想也是,就跟著余希聲走了。到了人家宿舍,進屋一開燈,羅讓就有點不自在。余希聲宿舍雖小,一應家具陳設也都老舊,但勝在整潔,而且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比他和郭留連那狗窩像家多了。 這家里沒個女人不行啊,羅直男想著,把目光在余老師臉上打了個轉,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琢磨娶媳婦兒的事,看人家余老師干嘛? 余希聲見他神色有異,把隨手關上的門重新打開,說:“別怕,我開著門,你隨時能喊人?!?/br> 羅讓想說“誰怕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的回擊不僅沒有力度,還顯得他真的虛了。他一時想不出對付余希聲的好招來,只能用行動來證明自己“不怕”,走過去就把門給關了。 這么一打岔羅讓險些把來余希聲宿舍的目的給忘了,一想起來他就立馬問道:“你不是要問我問題嗎?” 余希聲把他帶回宿舍,就不是為了測試他的思維能力,而是要多了解一些他家里的情況。村里孩子出頭不容易,他能幫一個是一個。想了想,他朝屋里的小板凳努努嘴:“別急,你先坐,我先下碗面條,有點餓了?!?/br> 羅讓覺得自己被耍了,冷冷甩臉色:“既然沒事我先走……” 余希聲說:“你也來一碗吧,這一晚你應該也沒吃飯呢?!?/br> 羅讓:“我不……” 余希聲:“再臥個雞蛋?我中午做了一小碗紅燒rou,現在做個湯底,怎么樣?” 羅讓聽到“紅燒rou”三個字,感覺到自己的胃部蠕動了一下,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說:“就剩個湯底???” 余希聲從柜子里端出一小碗紅燒rou:“嫌膩,rou沒吃?!逼鋵嵥@道菜不是給自己做的,本來是要獎勵給幾個學生的,誰料到班上出了打架的事,紅燒rou自然就丟到腦后了。 羅讓又咽了口口水,直勾勾看著紅燒rou,沒說話。 余希聲故意說:“你要也不愛吃,我就干脆拿去喂村口大黃了?!?/br> 羅讓本來還在猶豫,你說第一次登門,總得矜持點兒吧,可余老師居然要把rou給大黃吃——你說這說的什么話——他立刻不敢矜持了。 “那胖狗天天有人喂,吃不了你的紅燒rou?!绷_讓說,“你就……就自己吃了唄?!?/br> 余希聲便懂了他的意思:“我吃不了?!彼f著走到灶前,刷鍋開火,“你能吃我就做了,到時候你得全吃光,不然浪費了?!?/br> 羅讓在邊上瞅著,心說要不搭把手,不然吃白飯,要成小白臉了。余希聲卻把他趕走,讓他趕緊坐那小板凳上去。 “坐遠點?!庇嘞B曊f,“屋子小,別讓煙嗆到你?!?/br> 羅讓覺得余老師可比自己金貴。他糙得很,當然是不怕煙的。但他嘴皮子動了動,還是默默坐那小板凳上去了。他沒意識到的是,自己不知不覺就乖乖聽余老師的話了。 屋里突然只剩下鍋中“噼里啪啦”的聲響,羅讓那么大個人,窩在小板凳上等著余希聲做好飯,看著余希聲背影,還真覺得有點古怪,可再咂摸咂摸,又感到這份古怪之下,藏著一點默然的溫情。 羅讓沒話找話地說:“余老師,您是暈血???” 一碗紅燒rou,換回一個“您”的敬語,余希聲對這個結果不滿意。他沒回頭,不答反問:“還這么生疏?” 余希聲把面條、紅燒rou下了鍋,蓋上鍋蓋,回頭道:“你也說了,我就比你大一歲,這么稱呼不別扭?” 羅讓有幾分赧然,點點頭:“余老師說得對?!?/br> “這就對了,以后我們跟朋友一樣?!庇嘞B曊f,找個小碗,打了兩個蛋,等著鍋開,道,“我到這里小半年,別的都還好,就看不得殺雞宰羊。暈血這個沒辦法,改不了?!?/br> 羅讓“嗯”了一聲,目光從余希聲的腰線那拐過去,投向飄出香味的鍋。 鍋開了,余希聲把蓋子拿起來,把雞蛋倒進去,等上兩三分鐘,蛋白凝固了,就關了火。幾乎在他關火的一瞬間,羅讓站了起來,快步走過去,殷勤地接過手,對余希聲道:“你歇著,下面我來?!?/br> 余希聲瞥了眼他上下滾動的喉結,沒說話,把折疊桌子擺出來,坐在桌邊,等羅讓心急火燎地盛了兩碗面端過來,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才撐著下巴,笑瞇瞇問他:“味道怎么樣?” “還有點燙?!绷_讓“呼?!薄昂魢!背灾鏃l,“不過,香,真香?!?/br> 香不香余希聲不知道,但羅讓肯定是真餓了。一邊看著羅讓吃面條,一邊想著措辭,余希聲開始問羅讓說:“我聽班上學生說,郭留連不是本地人,那你呢?” 羅讓嘴里剛塞了塊紅燒rou,話說得含含糊糊:“我也不是。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大概三年前吧,我們哥倆在太平縣混日子,縣城里房租付不起,眼看要睡大街了,有個老頭子說家里兩畝田沒人種,要是我幫他種,免費提供食宿,他也沒兒女,死了那兩畝田就歸我們兄弟。我們就到這橋頭村來了?!?/br> 余希聲算了算,皺眉道:“三年前你才十八,就出來討生活了?沒上學?” 羅讓臉埋在面碗里,只露出個后腦勺,聽到他的問題,搖了搖頭。 余希聲又問道:“你現在不是跑運輸?那兩畝田呢?” “賣了?!绷_讓把湯囫圇喝完了,就差伸舌頭舔碗底了。他飽餐一頓后,放下面碗,看到余希聲還滿滿當當的面碗,耳根倏地紅了,“現在不是講究什么……”他搜腸刮肚,好不容易找出個合適的詞,“……光盤行動?!?/br> 余希聲點頭:“不能浪費?!?/br> “對,不能浪費?!绷_讓看了看余希聲的面碗,語氣挺可惜的,“你怎么不吃???快涼了都?!?/br> 余希聲道:“我看見rou就吃不下,你幫我吃了吧?!?/br> 羅讓一愣,又看了一眼余希聲的面碗,矜持道:“你不是說餓了嗎?” 余希聲道:“但我看見rou我就飽了,我嫌膩?!?/br> 羅讓慢吞吞伸出手,摸上面碗:“我也吃不下了,但是不能浪費?!?/br> 余希聲看著他一點一點把面碗往自己那邊挪,點點頭說:“不能浪費?!?/br> 羅讓把空著的面碗移到一邊,把滿著的面碗挪到自己面前:“我真吃了,待會兒你別又說餓?!?/br> 余希聲道:“你吃吧?!?/br> 羅讓便低下頭,繼續吃面條了。興許是已經有一碗面條墊了肚子,吃第二碗的時候,羅讓就顯得從容多了。餐桌禮儀嘛,他好歹是個村草,這點體面還是有的。 吃著面條,羅讓主動跟余希聲聊天了:“老頭子給我一口吃的,還送郭留連上學,我幫他種田,做好了打長久戰的準備。誰知道半年以后老頭子人就沒了。朱老三問我,那兩畝田還種不種,不種就轉給他。我想我不能一輩子種田,郭留連同志是要上大學的。我把田轉給朱老三,拿錢買了輛二手面包,進城跑運輸,比在橋頭村窩著好?!?/br> 余希聲笑道:“看得出來,你有自己的想法?!绷_讓聽到他夸自己,頗有些得意,不料余希聲話頭一轉,又開始批評他了,“不過,既然你想把郭留連培養成大學生,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不但縱容他打架,自己還做了糟糕的示范。你要知道,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br> 羅讓聽到這里才明白了,原來之前都是鋪墊,都是為了引出這段話來。不愧是做老師的,有一手啊。 俗話說吃人嘴軟,羅讓吃了人家整整兩碗面條,那嘴巴當然軟得不像話了。 “我以后改,”羅讓低頭認錯,這次是誠心實意,“以后一定改?!?/br> 余希聲欣慰點頭,心想這一天的努力沒有白費,于是再接再厲道:“還有一點要注意,不能說臟話。平時養不成習慣,在孩子面前也忍不住?!?/br> 羅讓態度端正:“是是,這個也要改?!?/br> 余希聲想了想:“另外……” 羅讓頭皮發麻了,心想怎么還沒完沒了了,紅燒rou真不是好吃的。不過幸好,一通電話拯救了他。 羅讓掏出自己的諾基亞,指了指響鈴中的手機:“我先接個電話?!?/br> 余希聲:“好?!?/br> 余希聲看著接電話動作都變得輕柔起來的羅讓,感到自己的教育工作是有前途的,是有發展希望的。 這時,羅讓接起電話,才聽了個開頭,就沉下臉,霍地一下站起來,厲聲道:“媽的王八蛋,你讓他等著!我這就到!上次教訓沒吃夠是吧?!” 余希聲:“……” 第4章 羅讓正跟電話那頭打包票呢,說現在就帶人去砸了那王八蛋的車,一低頭,對上余希聲的目光,那湖水一般平靜溫柔的黑色瞳孔中完完整整映照出他這么個人,讓他沒由來地心里發虛,像是做錯事了似的,那股日天日地的氣勢倏地滅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羅讓低聲道:“家里還有點事,咱們待會再說……對,你先等著,我一會給你回電話?!?/br> 余希聲見他掛了電話,手機往兜里塞了幾遍才塞進去,搖搖頭,起身來收拾碗筷。羅讓忙搶過去,自個兒抱去水池邊兒洗去了。 余希聲走過來,羅讓就用余光注意著他,見他朝自己看來,又趕忙低下頭繼續刷碗。 余希聲道:“羅讓?!?/br> 來了!羅讓后背一挺,全身緊繃起來。 余希聲道:“你要是晚上有事,把郭留連送我這來,他才八歲,一個人待家里,你放心?” 羅讓本來以為他要盤問自己,誰知他說的是讓自己把郭留連送過來,本來崩著的神經就松懈了,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出門跑運輸,十天半個月不能回家是常有的,要不是最近生意不好,你今天還真見不到我。郭留連早習慣了。正好,也能鍛煉他那個……獨立生活的能力,余老師你說是不是?” “說的有道理?!庇嘞B朁c點頭,“所以你經常半夜接到這樣的電話?” cao!又他媽是個套!羅讓后悔地想,真不該麻痹大意,以后得記住了,面對這位人民教師,得時刻保持警惕。他維持著笑容,說:“哪能???” 余希聲看看他放手機那兜:“這怎么說?” “這是個例外?!绷_讓說,“我兄弟車讓人撞了,插香拜把子的交情,你說我能不管嗎?” 余希聲道:“你兄弟也跑運輸?” “是他帶的我,沒他我現在路都沒上?!闭f話間羅讓已經把碗全洗完了,在余希聲示意下放進了碗柜里,在褲縫上擦擦手,才接著往下說,“我們跑運輸的,車就是命根子,命根子讓人撞了,誰不急?” 余希聲道:“出了交通事故,自然有警察同志處理,你先別急?!?/br> “不是交通事故?!绷_讓說,“里面的彎彎繞繞你不懂。是城西那幫孫子,故意使壞撞我們城東的?!?/br> 余希聲道:“你們跑運輸還分了派別?” “當然了?!绷_讓說,“當中是關公廟,東西兩邊井水不犯河水,有越界的那是不懂規矩?!?/br> “那他們還來撞你兄弟的車?” “那幫孫子想搶地盤啊?!绷_讓道,“你說這能讓嗎?” 余希聲道:“雙方不能坐下來談?” 羅讓笑了笑,沒說話,轉身靠在了水池上,從褲兜里掏出他那一品梅,剛想點一支抽上,看了眼余希聲,揚了揚指間夾著的香煙:“余老師?” 余希聲知道他心里有事,說:“你抽吧?!?/br> 羅讓點點頭,都把煙叼嘴上了,看著余希聲干凈清秀的眉目,含在嘴里的一口煙吐不出來,下意識地取下煙轉身在水池邊按滅了。 余希聲是郭留連的班主任,郭留連打架他能管,但羅讓不是他的學生,太平城里的道道他不清楚,事關人家生計,他只能慎重囑咐:“不管怎么樣,還是盡量采用和平手段解決問題?!?/br> “知道?!绷_讓把煙都給收起來,撣撣水池邊上的灰,說,“你放心,這些事我肯定不跟郭留連說。他得安心學習?!?/br> 余希聲看了看羅讓:“我能放心嗎?” 他抬著頭,目光中盛著細碎的光,細膩的肌膚如玉一般,修長的脖頸線條優美,說話間小巧玲瓏的喉結上下滾動,吸引了羅讓全部的注意力。 羅讓頭暈目眩,急忙抬頭不再看他,視線聚焦在頭頂的日光燈時,眼前卻出現他的虛影。 “能,肯定能?!绷_讓低下頭,重新看向余希聲,伸出小拇指,無可無不可地笑著說,“不然咱們拉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