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薛姨娘看了她一眼,輕嘆了一聲:“這樣好的一個在你父親面前示好的機會,就教你這樣白白的錯過了?!?/br> 沈瀾沉默了一會,然后低聲的說道:“姨娘,我心中并不明白。我是父親的女兒,可為何總是要在他面前這樣的示好,討他的歡心?” “這有什么不明白的?”薛姨娘的聲音有些冷了下去,“你想想沈瀟,她同樣也是你父親的女兒,可你見你父親什么時候提起過她,關心過她?她現如今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 又嘆息著:“在這家里,所有人過的日子好壞,其實都只是你父親的一句話,一個態度的事罷了。你得你父親的喜歡了,這府里的人就都捧著你,若你不得你父親的喜歡了,誰不來作踐你?” 說到底,都是要看沈承璋心中是如何想了。 他覺得誰對,誰就對,他覺得誰溫婉良善,誰就溫婉良善。都只不過是他一念之中的事。 “這方面沈沅可就做的比你好多了?!?/br> 沈瀾緊捏著手心,有些不服氣的咬了咬下唇。不過想了想,最后她還是遲疑的問了出來:“姨娘,我怎么覺得她這次回來之后較以往變了許多?” 昨兒她說的那番父親給她搭建了花房的事,這若是以往的沈沅聽了,只怕立時就要轉身去找父親哭鬧了,可昨兒沈沅竟然就能那樣的淡然,全不放在心上。 “哪里是變了許多,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毖σ棠锏穆曇舻?。 她伸手拿了手側針線笸籮里放著的小剪刀,將手中墨綠色的絲線剪斷,然后才又一臉平靜的接著說了下去:“她若還是和以往那樣好騙的性子,我是不怕的。但她現在這個樣子,往后你我還是小心些吧?!?/br> 不過薛姨娘心中也并不是很擔心。再如何,沈沅現如今也不到十六歲。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還能真的翻得起多大的浪花來不成? 而且…… 薛姨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面上浮上了一絲笑意。 上次她同沈承璋說的那領石青色繡菖蒲紋的披風終于做好了。薛姨娘將手中的繡繃拆了下來,伸手撫了撫她剛剛繡好的菖蒲紋,回手就將披風交給身后的瑞香拿著,又同沈瀾說道:“今兒你父親休沐在家,我現在要去見他,你也隨我一同過去?!?/br> 沈瀾答應了。母女兩個人帶著各自的丫鬟,往沈承璋的書房走去。 不成想周姨娘也在那里。 周姨娘還是沈沅母親在的時候給沈承璋納的一房妾室。 周姨娘的娘家原也開了個絨線鋪子,不幸后來落敗了,債臺高筑,就將女兒賣到了沈府為婢。沈沅母親見周姨娘生的秀麗,又喜她心底純良,是個好拿捏的。又能分一分沈承璋對薛姨娘的寵愛,于是就做主將她抬了姨娘,放在了沈承璋的身邊。沈承璋也甚看重她。 若真論相貌,其實周姨娘也并不比薛姨娘強多少,不過勝在年輕罷了。 周姨娘現在也不過十八歲的年紀,正是一朵花開的最盛的時候,嫩的都可以掐出水來一般。但薛姨娘卻已經有三十五歲了,便是再保養的好,終究也是比不上周姨娘的。 沈承璋正在作畫,周姨娘則是挽了袖子站在一旁磨墨。美人兒皓腕如玉,上面攏了一只翡翠鐲子,一汪綠水一般,映襯的她的肌膚越發的雪白了。 看到薛姨娘和沈瀾進來,周姨娘忙放下了手中的墨錠,近前來矮身屈膝行禮,聲音柔和的說著:“妾身見過薛jiejie,二姑娘?!?/br> 她鬢邊簪了一支云頭紋的步搖,隨著她矮身屈膝的行禮動作,步搖上面垂著的珍珠流蘇便也前后輕輕的晃蕩著。 側臉如玉般的柔滑細膩。 薛姨娘心中有一絲恍惚。她以前,也曾經和這周姨娘一樣年輕過的。那個時候也是如方才那樣,沈承璋作畫,她在旁邊磨墨,兩個人不時相視一笑。但時至今日,卻換了人了。 但薛姨娘很快的就斂下了心中的微微酸澀情緒,轉而面上浮上了笑意來,又伸手扶著周姨娘的胳膊,笑道:“meimei這樣客氣做什么?快起來?!?/br> 拉著周姨娘站了起來。 沈承璋這時也將手中的羊毫筆擱在了筆架上,接過一旁丫鬟遞過來的濕手巾擦了擦手,同薛姨娘點頭說著:“你來了?” 薛姨娘也對他點頭微笑,柔聲的說著:“妾身前幾日同老爺說過,要給老爺做一領石青色繡菖蒲紋的披風,剛剛做好了,就立時給老爺送了過來?!?/br> 一面又示意沈瀾將懷中抱著的披風遞過去。 剛剛到書房門口的時候,薛姨娘已經讓瑞香將披風交給沈瀾拿著了。 于是沈瀾就懷中抱著披風,走上前去笑道:“為著給父親您做這件披風,姨娘這幾日可是緊趕慢趕的呢。就是擔心您早晚去衙署應卯,散值回來的時候路上會冷?!?/br> 沈承璋伸手接過披風看了看,又回手交給了周姨娘,讓她搭到一旁雕刻著靈芝如意紋的花梨木衣架上去,這才同薛姨娘說道:“其實你又何必要這樣的趕著做這件披風?你也看到過的,前幾日沅姐兒回來的時候給了我一領玄青色繡松鶴長春紋的披風,很是暖和,這幾日我早晚都穿著,并不缺披風穿?!?/br> 薛姨娘聽了,面上的笑容一頓。但她立時就又笑著柔和的說道:“大小姐做的那領披風自然是極好的,但妾身想著,也沒有老爺日日都穿著同一件披風的道理。被您的同僚看到了,知道的說是您心中喜愛那領披風,所以總日日穿著,可那起子不知道的,倒要以為咱們家寒酸呢,您這個一家之主日日都只能穿一件同樣的披風。所以妾身做的這披風,老爺您就和大小姐做的那領披風換著穿罷?!?/br> “你說的對?!鄙虺需包c了點頭,“這倒是我疏忽了?!?/br> 再如何說他現在也是四品的太常寺少卿,總不能讓人以為他很寒酸才是。 薛姨娘聽了,微微的笑了笑。 隨后她看了一眼周姨娘,見她正雙手交合著放在小腹,微垂著頭站在那里,面上還帶了兩分溫柔的笑意。 薛姨娘就收回目光,看向沈承璋,聲音忽然就有了兩分羞澀的意思:“妾身今兒過來,給老爺送這件披風是一件事,還有一件事,妾身也想要親口告訴老爺知道?!?/br> 沈承璋就問著是什么事。就聽得薛姨娘在笑著說:“今兒早起的時候妾身覺得身子有些不適,就讓人去請了大夫過來看視。大夫說,妾身已經有近兩個月的身子了。妾身聽了這話,心中喜不自勝,所以就想著要立時過來告訴老爺這件事?!?/br> 第25章 好意解勸 沈承璋聽了薛姨娘說的話,面上立時就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來。 不管怎么說,人丁興旺總是他喜歡看到的,而且這還是他和薛姨娘的孩子。 于是他就快步的從書案后面繞了出來,走到薛姨娘的面前,伸手握著她的手,笑著說道:“這可真是件喜事?!?/br> 又笑著埋怨她:“你怎么這樣的粗心,都懷了兩個月的身子才知道?早該察覺到,然后好好的將養才是?!?/br> 薛姨娘微垂了頭,露出一截細膩雪白的脖頸,面上帶了羞意的說著:“這眼看著就要臘月了,府里的事也漸漸的多了起來,妾身總想著要為老爺分憂,所以這一向總忙著這些事,一時就沒有顧得上自己的身子?!?/br> “這可真是辛苦你了?!鄙虺需吧焓州p拍了拍她的手背,感嘆著,“這些日子多虧你幫我cao持內宅,我才能后顧無憂。只是你也不要太cao勞了。更何況你現在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有什么比你腹中的孩子更重要的呢?得空還是要多歇息的好?!?/br> “妾身理會的。但若論辛苦,老爺整日在衙署,上司下屬,哪一個都要妥帖的顧及到,不比妾身更辛苦?總歸老爺好了,妾身和妾身的孩子才會好?!?/br> 沈承璋聽了,只欣慰的握緊了薛姨娘的手,說著:“還是迎秋最懂我?!?/br> 站在一旁的周姨娘聽了,交合著的雙手緊了緊。 不過下一刻她就抬起頭來,面上帶著笑的同薛姨娘說著:“妾身恭賀薛jiejie?!?/br> 又對沈承璋笑道:“也要恭賀老爺。咱們府中再添一丁,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br> 薛姨娘笑了笑,沒有說話。沈承璋也手捻著下頜的胡須沒有說話,不過面上盡是笑意,想來心中是極受用的。 周姨娘又說了幾句吉慶的話,隨后便開口作辭,帶著自己的丫鬟蕓香走了。 等出了院門,蕓香就問著:“姨奶奶,您做什么要走?這都已經快要到午膳的時候了。先前老爺還說了今兒要同您一起用午膳的呢?!?/br> “我不走做什么?再在那里待下去,肯定要惹人嫌的?!敝芤棠锏穆曇魫瀽灥?。 而且,再繼續在那里待下去,看著沈承璋因為薛姨娘有孕了對她那樣的關懷,她心中也會泛酸。 說起來她也在沈承璋的身邊有個近兩年的時間了,但肚子卻一直不見動靜。而后宅里的女人,特別是像她這樣的妾室,若不能生個兒子,老了還能指靠得上誰?可不要孤苦可憐下半輩子的。 她心中不耐煩,腳下就走得飛快。 已經是冬月了,前幾日又一場寒流,后花園子的湖泊水面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v然已經快要正午了,但今兒原就是陰天,風又大,那水面上的薄冰便沒有消融。 周姨娘在湖邊一塊山子石上面坐了,面對著湖泊,迎面吹著這凜凜朔風,倒覺得心里的煩悶較剛剛少了不少。 蕓香在周姨娘身邊也伺候了一年多了,知道她心中的煩悶。于是她就柔聲的開口勸解著:“姨奶奶,咱們這府里雖然有幾個姨娘,老爺也有幾個通房丫鬟,但若論起相貌來,誰人有姨奶奶您生的好呢?奴婢看的出來,老爺心中是最喜您的?!?/br> “你這話也就只是哄我高興罷了?!敝芤棠锫勓钥嘈?,“若論起在老爺心中的位置,薛姨娘那肯定是排第一的。不是我說,便是夫人在的時候,她都是要靠后的,更何況我?我,我只不過是……” 說到這里,周姨娘的聲音就有些哽咽了起來。 蕓香聽了,就忙勸道:“姨奶奶您可千萬別自己先作踐起自己來。容奴婢說句不敬的話,任憑那薛姨娘以往再如何的受老爺的寵,她都已是三十五歲的人了,如何及得上您?您是春天才開的一朵鮮花兒,那薛姨娘是秋天一朵快要謝了的花,拿什么跟您爭?現下您的機會就更加來了。薛姨娘有了身子,還不到兩個月,正是最緊要的時候,還如何能服侍老爺?可后宅里的那些個姨娘,通房丫鬟,就數您相貌是個尖兒,往后老爺不寵愛您寵愛誰?只要老爺多多的寵愛您幾回,您還愁懷不上個孩子?到時您生了個哥兒下來,好日子就在后頭呢?!?/br> 周姨娘聽了她的解勸,心中的煩悶便也漸漸的散了。 蕓香趁機又說道:“姨奶奶,咱們回去吧。這湖邊風又大,又冷,您只管坐在這里,著了風寒可怎么好?咱們還要好好的調理著身子,早日的懷個哥兒呢?!?/br> 周姨娘聽了,便扶著蕓香的手起身站了起來,慢慢的往自己的院子走。 青荷聽了沈沅的吩咐,便出去打聽沈承璋現在在哪里,身邊又有什么人。等打聽到了,她忙回來稟報沈沅。 “……老爺現在正在外書房里用午膳,薛姨娘和二姑娘陪著。而且薛姨娘也是坐著同老爺一起在桌旁用膳的?!?/br> 按理來說,父親用膳,身為妾室只能在一旁站著伺候。就算薛姨娘以前再得父親寵愛,可也從沒有壞過這個規矩,但怎么現在…… 沈沅沉吟著,沒有說話。 這時又聽得青荷在說道:“還有一件事要告知姑娘。奴婢打聽到了老爺的事之后就回來了,路上看到周姨娘正坐在湖邊的山子石上,面上的神情不大好,她的丫鬟蕓香正在同她說什么。于是奴婢就輕手輕腳的走近過去,隱在一棵樹后面,聽她們在說些什么。竟然叫奴婢聽到,原來薛姨娘已經懷了孩子了,而且都快要有兩個月大了?!?/br> 說著,就將先前周姨娘和蕓香說的話都悉數說了出來。 沈沅聽了,心里就想著,難怪今兒父親會讓薛姨娘坐著同他一起用膳,原來薛姨娘懷了孩子了。 她就點了點頭,對青荷說著:“你辛苦了。先下去歇息著吧?!?/br> 青荷答應了一聲,轉身退下了。 采薇這時就擔憂的同沈沅說著:“姑娘,這薛姨娘有了身子,若再生下一個哥兒來,可不是要更得老爺看重了?” 薛姨娘若更得沈承璋看重,總歸是對沈沅不好的。 沈沅卻面上很不在意的模樣,只說著:“無妨。便是她有了身子,懷的到底是個哥兒還是個姐兒那都未可知。再者說了,總要安穩的生下來才算數,不然也只是她白辛苦一場?!?/br> 她記得上個月薛姨娘這時候是懷了一個孩子不錯,但可惜那個孩子是個沒福氣的,后來不曉得因為什么緣故就流掉了。便是那周姨娘,后來也懷上了一個孩子,只不曉得為什么后來也流掉了。 不過薛姨娘到底是三十五歲的人了,這個時候懷了孩子,精神總要較以往差一些。而這沈府雖說人口不多,上下也有近百號的人,每日的大小事也有個一二十件,極費精神的。若是以往倒還罷了,但現在,薛姨娘有了身子,她未必就能應付的過來。 于是沈沅就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指不定這還是咱們的一個機會呢?!?/br> 采薇沒有聽懂她這話里的意思,不過還是很乖巧的沒有繼續問下去。 沈沅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只是吩咐采薇和青竹,將陳管事夫婦帶過來的干貨和果脯分一分。一部分留著自用,一部分她要送人,另一部分她待會要拿去給父親。 她是知道的,父親每日正午用完午膳都要歇一個時辰的中覺,薛姨娘也是如此。不過等薛姨娘歇了中覺,就會有家人媳婦來回事,所以等待會薛姨娘陪著沈承璋用了午膳應當就會離開。 索性等父親歇好了中覺再過去找他。 于是沈沅便拿了筆,接著描花樣子。描累了,便歪在炕上隨意的打了個盹。 等睡醒了,看一看外面的日色,估摸著沈承璋這會中覺也應該睡醒了,就下炕穿了鞋,洗漱了,讓采薇和青竹提著東西,主仆三人逶迤往沈承璋的外書房而來。 沈承璋剛醒過來沒一會,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凈面。見沈沅過來了,他就開口讓她坐,自己拿了丫鬟手中捧著的干凈手巾擦了臉,然后將手巾遞給了丫鬟,走了過來。 沈沅正在看旁側梅花式高幾上擺放的一盆蕙蘭。 她認得這正是昨兒沈瀾送來的那盆蕙蘭。 見沈承璋走過來,她就回過身,笑著說道:“這盆蕙蘭開的倒好,香味清幽。這是產自宜興的興蘭?” 沈承璋聽了她說的話很高興,也有些驚訝:“你竟然懂得蘭花?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產自宜興的興蘭?” 他記得以往沈沅最沒有耐心了,從不侍弄花花草草的。倒是沈瀾在這方面有些耐心,所以那個時候沈瀾求他搭建一間花房他也應允了。只是可惜她雖然養蘭花,卻對蘭花知之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