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都沒有出來，躲在房間里。

    日本人叫囂著叫他們家所有的人都出來，特別是女人，不然就血洗這里。

    蘇辛在房間里擦拭著自己的槍，二姨太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她。

    “娘，別怕，到時候我先把那個頭頭給控制住，你們躲遠點，我已經聯系了外面的人，等他們來?！?/br>
    “不行的，他們人那么多?！?/br>
    二姨太連忙搖頭。

    “我來?！?/br>
    二姨太攤開了自己手上的帕子，滿臉苦澀。

    “反正也活不長了，我好多年沒開腔了?！?/br>
    第64章 民國舊影16

    二姨太戲班子出身，就算做這么多年的貴太太，可是那一身功底還是沒有忘記，時常拿出來鍛煉鍛煉。

    唱戲是個卑賤活，那時候沒什么人瞧得起他們。

    二姨太偷著練，不敢讓別人看到，尤其是大太太那個老冤家，如果被她知道了這件事情，少不了要諷刺她一頓。

    二姨太是真心喜歡唱戲的，不是因為這個可以養活自己，也不是因為她被戲班子撿到被迫吃這碗飯，當站在臺子上，旁邊的二胡鑼鼓開響，她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就應該在這里。

    “娘，你不必那么做的，有我呢，我槍法超級準?！?/br>
    蘇辛晃了晃自己手上的槍，也不管這么突然是不是會嚇到她。

    “你請的人還有多久才能到？”

    蘇辛張了張嘴，沒說出個準確數字來。

    她知道沈香亭一定會來，可是很沒底的，她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才會趕到，只能是盡快。

    “你能拖多久？娘雖然呆在這高門大院里幾十年，可也不傻，年輕的時候，什么樣的人沒有見過，那些鬼子既然來了我們家，還把女眷全部叫出去，能安好心？”

    二姨太最擔心的是自己這個出落的越發動人的女兒，二小姐前不久嫁了出去，現在家里就這么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

    要是讓蘇辛出現在那些鬼子面前，二姨太承受不了那個后果。

    “可是……娘，拖延時間的話，我也可以的?！?/br>
    蘇辛現在的身手已經比之前靈活很多，如果到時候迫不得已要出手的話，她來會比較保險一點。

    “你可以什么？你會什么？”

    二姨太想的是寡不敵眾，那么多人把他們家團團圍起來，手里有那么多把槍，就算女兒槍法再準，能夠一槍把那個鬼子的帶頭的殺掉，那些日本兵一定會毫不留情的把他們家血洗的，對于二姨太來說，這太不值得了。

    蘇辛啞口無言，她……她……她會打架。

    “聽娘的，如果那日本人喜歡聽戲，娘就用這個辦法拖上一拖，如果他不喜歡，那就你再來可以嗎？”

    二姨太摸了摸蘇辛柔軟的頭發，帶著笑容。

    “不，你舍不得我去冒險，我怎么可能舍得你去冒險?！?/br>
    如果萬一有事，第一個死的絕對是三姨太。

    “不怕，反正我已經活不久了?！?/br>
    二姨太拍了拍蘇辛的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

    “娘，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

    “大夫說了，我腦子里長了個東西，沒法治了?！?/br>
    她摔了一跤，請來的是醫館的有名的大夫。

    那大夫給她開完藥之后，二姨太照常的喝著藥，可是第二天，他明明坐在凳子上坐的好好的，突然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幾個時辰之后自己醒過來，總是會覺得頭疼，惡心想吐。

    二姨太又把那大夫起來了，讓他給她看看是怎么回事，大夫望聞問切之后，按了按她的后腦，讓她想開些。

    一塊yingying的東西，昭示著她命不久矣。

    蘇辛立馬想到了那是什么東西，大概是腫瘤。

    如果放在以后，科研技術足以支持開顱，良性腫瘤那么活下來的幾率很大，如果是惡性腫瘤那么可以準備后事了。

    可是按照現在的醫學技術，就算是洋大夫也不敢隨便給人開，畢竟沒有精密的儀器和好的環境，大腦不比身體的其他部分，萬萬馬虎不得。

    而且按照現在的人們的觀念，開顱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不就相當于死了一樣嗎。

    蘇辛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二姨太解開了她的頭發，拉著蘇辛的手去碰那個地方，果然是有一個硬塊。

    “本來娘是不想說的，就這樣有一天突然睡過去也不是一件壞事，娘說出來你哥和你爹也沒有辦法去治好我，何必說出來讓他們擔心?！?/br>
    二姨太嘆了聲氣。

    “所以讓娘來吧，反正娘也快死了，娘怎么舍得讓你去拼命?！?/br>
    就算蘇辛長得再怎么大，變的再怎么厲害，在二姨太看來，她還是一個孩子。

    蘇辛動了動嘴唇，緊緊的抱住了面前的女人。

    “娘?！?/br>
    蘇辛的鼻子發酸，這是一位很偉大的母親。

    “娘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有看見你哥成家立業，沒有看見你找到自己的好歸宿?！?/br>
    “去吧?！?/br>
    二姨太拍了拍蘇辛的背，把房間的門關好。

    她最愛的一套戲服還壓在箱底，她沒事的時候就要拿出來曬曬，讓她的老朋友見見陽光，那些油彩都還在，她一個人的時候會給自己畫半面妝，然后匆匆洗掉。

    蘇辛走進客廳的時候，主座上的日本人都看直了眼，嘰里呱啦的對著身邊的翻譯說些什么。

    “太君說非常欣賞你們家的女兒，夸她長得長得很好看?！?/br>
    翻譯笑著說。

    客廳里的韋家人可都開心不起來，都板著一張臉，表情冷漠。

    “太君讓你坐到他的身邊來?！?/br>
    翻譯對著蘇辛說。

    “這狗日的喜歡聽戲嗎？”

    蘇辛沒有上前，站在原地望著翻譯官。

    “你盡管說中文，反正這狗日的聽不懂?！?/br>
    翻譯點點頭，一本正經的說。

    他是被迫抓過來當勞力的，其實這種當面罵人的感覺還是比較爽的，反正別人也聽不懂。

    “她在說什么？”

    日本人指著蘇辛。

    翻譯用日語和那個日本人交流了一下，那個日本人突然鼓掌，笑著點頭。

    “枝枝？”

    坐在一邊的韋老爺心里有了不好預感，在看見二姨太沒有跟著蘇辛一起來的時候，那種預感就更加濃烈。

    “爹，這是娘的選擇?！?/br>
    “胡鬧！”

    韋老爺捏著椅子，手上的青筋鼓起，痛恨著自己的無用，到這般地步，還要自己的妻子站出來。

    “娘是自己的理由的，她的身體已經不能讓她陪你很久了?！?/br>
    很悲壯，也很無奈。

    如果這個結局注定是悲劇，那么對于二姨太來說，這樣的死亡更有意義。

    日本人看起來耐心還不錯，眼睛一直的盯著蘇辛看，透露出來的意味誰都能察覺出來。

    韋庭皺著眉頭，心里煩躁。

    大夫人不動如風的坐在那里，韋軒坐在她的旁邊，保持著沉默。

    大夫人表現的一直很冷靜，就算別人拿槍指著，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恐懼，直到剛剛，她的表情才有了細微的變化，因為聽到了二姨太的消息。

    二姨太跨進來時，客廳里全然靜默，就算是韋庭，也沒有看過自己的娘親這幅模樣。

    “阿紫……”

    二姨太全名白紫，簡單又干凈。

    韋老爺喃喃自語，看著二姨太發愣。

    好像一下回到了幾十年前的時候，他還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翹著二郎腿聽著新來的戲班子唱，上來的是臺柱子，唱的是一出霸王別姬，那虞姬眼波流轉，唱的令人哀愁，一下子就把他的心魂都勾去了，他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女人娶進門。

    幾十年的時光，面前的畫面突然像畫卷一樣靜止，泛著黃色。

    濃重的油彩，掩去了二姨太原本的樣貌，她的背脊挺直，帶著風骨。

    “一個人本來是不該唱這出戲的，可這可能是我最后一出戲了，老爺，我與你初見之時，唱的是一出霸王別姬，如今即將陰陽兩別，便也唱上這一曲?！?/br>
    二姨太朝著韋老爺盈盈一拜，水袖一揮。

    “阿紫……不要做傻事！”

    韋老爺急了，甚至是有些哀求的看著這位陪伴了他幾十年，給他生下一雙兒女的女人。

    二姨太沒有回應，清了清嗓子，做好了姿態。

    沒有二胡，也沒有鑼鼓。

    二姨太功底了得，一人分飾兩角，盡管霸王演的不夠好，但是唱虞姬的時候，不管是念白還是唱詞，都足夠情深意切。

    “哎呀，大王??！妾身豈肯牽累大王。此番出兵，倘有不利，且退往江東，再圖后舉。愿以大王腰間寶劍，自刎君前，免得掛念妾身哪！”

    二姨太做著動作，一步一顰一蹙，眼神未離韋老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