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在馮氏看來, 女孩子終究是不能直接見外男的。 吳氏心里也嘀咕, 不知道這周副官的來意,便索性放下了筷子, 笑道“母親和三meimei不必著急, 我先出去瞧瞧,打探那周府官到底是為了什么來的?!?/br> 馮氏聞言, 只覺得這樣最好不過, 有吳氏在前頭打頭陣,她也不用那么緊張了。她素來是個謹小慎微的人,瞧見許妙蕓身上穿了一件嫩黃色的家常小襖, 便開口道:“你回房換一身衣服,我在這里等著你?!?/br> 若當真說起來,許妙蕓同那周副官也算是熟識的,前世除了在沈公館兩人的婚房里,有那個地方許妙蕓遇上沈韜,沒有這周副官在身邊的?可若說跟他有什么交情,卻又沒有,只知道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軍人,且只聽沈韜一個人的吩咐。 “母親不用這般,不過就是尋常見一面罷了,難道還要特意在去補個妝容?”許妙蕓想了想,不覺又淡定了下來,人都已經上門了,她再緊張也是沒有用的。 吳氏已經到了前院的小會客廳,尋常這邊都是許長棟見一些生意上伙伴的地方,這幾日許長棟不在家,也沒有什么人上門,只有一個燒茶煮水的老媽子在門外候著。 周副官端了一杯熱茶,正慢悠悠的喝,像他這樣的職位,能有空坐下來喝一杯熱茶,那都算是一趟忙里偷閑的差事了。 他正低頭喝茶,忽瞧見雕花窗戶外頭閃過一個人影,以為是許妙蕓來了,慌忙放下了茶盞來,見那人從門檻外跨了進來,才認出是許家的大少奶奶。 吳氏早已經笑著招呼道:“我家老爺這幾日不在家,太太平日里又是極少見客的,這里就怠慢了周副官了?!?/br> 周副官危襟正坐,他只是來送東西的,無所謂怠慢不怠慢,便正色道:“少奶奶不必客氣,末將把東西給了三小姐就走?!?/br> 吳氏聽他是來送東西的,心下有些好奇,便索性笑道:“有什么東西,周副官給我便是了,三meimei畢竟還是未出閣的姑娘,總不好隨意見外男的?!?/br> 雖然這句話確實很有道理,但周副官是有沈韜親自指派的命令的,自然不敢應承,只肅然道:“有些東西,是少帥命末將一定要親自交給三小姐的,就不用少奶奶代勞了?!?/br> 吳氏聽了這話,面上倒是一愣,她嫁入許家多年,馮氏又是一個不管事的,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她做主,儼然就是這許家的女主人了,沒想到這周副官卻是一點兒面子也不給她。吳氏心下未免就生出一絲閑氣來,可到底是文明人,并未袒露了半分,仍舊陪著笑。 她這廂什么都沒打探出來,正想起身吩咐老媽子去里頭喊了許妙蕓和馮氏出來,兩人倒也是姍姍而來了。 周副官瞧見許妙蕓,方才那一臉肅然的正色似乎也變得柔和了很多,眼神之間多了幾分憨厚老實,從自己筆挺的軍裝口袋中拿了一個信封出來,鄭重其事的遞到許妙蕓的面前道:“三小姐,這是少帥讓我轉交給你的?!?/br> 許妙蕓卻沒有接,她不知道沈韜葫蘆里又賣什么藥,也不敢去接,只帶著防備的心思看著周副官,一臉疑惑道:“這是什么東西?你們少帥為什么要給我?我又不想要他的什么東西……” 她心里雖然推辭,可其實也有點想知道那信封里是什么?視線不由落在了那個信封上。 周副官便道:“東西已經送來了,屬下這就告辭了,里面留了沈公館和少帥軍務處辦公廳的電話,三小姐有什么話,可以直接打電話同少帥說?!?/br> 周副官說完,便將許妙蕓一直推辭著不敢接過去的信封放在了茶幾上,拿起一旁脫下的軍帽重新帶上,同馮氏和吳氏致了個意,便轉身離去了。 許妙蕓站在廳里,臉上燒得厲害,哪有人這樣送東西的?也不管別人收不收?只把東西丟下了便走了? 她又細細的看了一眼那信封,也瞧不出什么端倪了,只還是不敢伸手去拿。 馮氏和吳氏都在呢!若是想私相授受,也該找個沒人的時候?這可真是讓她下不來臺呢! 馮氏更是沒有什么主意,她實在看不懂現在的年輕男女,追女孩子追進家門也就算了,還有讓下屬追的?這也太夸張了。 倒是吳氏還算淡定,心里琢磨了半天,估摸著那信封里大約是情書一類的東西。她那時候上學也時興過這個,男孩子追女孩子會寫上那么一兩句的情話在上面,其實沒有幾個人會自己寫,大多就是抄一些洋詩人的詩句,聽上去感天動地了,不過就是空口白話而已,可偏偏女孩子們,就愛吃這一套。 只是……吳氏倒是萬萬沒想到,這沈少帥也會這一招?單憑這一點,那也比自己那個榆木疙瘩的弟弟吳德寶強??! “妙妙若是不想看,那就讓太太替你收著?等什么時候想看了,再看看?”吳氏雖然想知道那里頭寫了什么,但終究也是不敢胡來的。 許妙蕓聽了臉就更紅了,當著馮氏的面兒,她想私下里把東西拿走都不好意思了。 馮氏也覺得不好意思,忙擺擺手道:“我一個這般年紀的人,還看他們年輕人的東西做什么?妙妙,東西既然是沈少帥送給你的,那你就拿去好了?!?/br> 許妙蕓此時卻是為難,她若偷偷拿走,難保馮氏心里就不想知道這里頭裝著什么?可她若不拿走,她自己也瞧不見,心里也不甘心。許妙蕓無法,只得皺著眉心將那信封給打開,只瞧見從里面掉出一張紙條來,上頭果真寫了兩個電話號碼。 許妙蕓哪里需要知道這些,這兩個電話號碼她前世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的了。 她又往那信封里摳了摳,只覺得觸感硬邦邦的,伸了手指進去撥了一下,拉出一半來,便看見黑乎乎的照片上四條腿站著,再往上一看,竟是那日她們兩人在霞飛路逛街時候被人偷拍的照片! 這若是給馮氏知道了,那還了得了? 許妙蕓心下一驚,只急忙就把照片塞了回去,紅著臉道:“除了兩個電話號碼,沒什么別的東西了?!?/br> 她急急忙忙的把信封收到袖子里,低著頭對馮氏道:“母親,若是沒別的事情,我先回房去了?!?/br> 許妙蕓這樣,馮氏豈能看不出異樣來,但當著吳氏的面兒她也不好問什么,便只點點頭放她離開。 外頭才是□□點的光景,太陽正巧從天井東邊的斜墻上照進來,染得抄手游廊上一片金黃,許妙蕓穿著蓋住腳踝的長裙匆匆從那邊走過去,身上沾著陽光一樣,卷起的發絲被晨風吹動,身姿也越發顯得妙曼。 待她走遠了,馮氏這才在靠背椅上坐了下來,點頭也示意吳氏坐下。 雖說那件事情是要等了許長棟回來才跟吳家說清楚的,但吳氏畢竟已經是許家的兒媳婦了,馮氏不想瞞著她。 “前兩日我和老爺私下里聊了幾句,你三meimei的婚事,還想晚兩年,適逢老爺正好出遠門,我也不便正式同你家說起,如今先跟你透露一二,你心里有個數罷了?!?/br> 吳氏見馮氏這么說,心里沒來由咯噔一下,這樣一來,吳家的如意算盤,怕是要全盤落空了。 “這是三meimei的意思嗎?”吳氏開口問了一句,又想起許妙蕓偷偷出門見沈韜的事情,女孩子年紀輕容易上當也是有的,況且沈韜的模樣家世,樣樣都在吳德寶之上,她若是當真喜歡上了沈韜,憑著許家兩老對她的寵愛,答應她嫁去沈家,只怕也不是難事了。 “是我們的意思?!瘪T氏可不想讓許妙蕓擔上悔婚的罪名,“她現在才幾歲,哪里能想到這些,還不是我和老爺說了算的?!?/br> 吳氏也不敢將許妙蕓同沈韜私會的事情直接告訴馮氏,便旁敲側擊的問了一句道:“會不會是三meimei心里有了別人,老爺和太太不知道?” “妙妙一向聽話,這是萬萬不會的,便是那沈少帥,你也看見了,也是他剃頭擔子一頭熱而已,妙妙何時應他半分了?” 馮氏聽了這話心里有些不高興,但想著吳氏終究也是為了許妙蕓好,便也沒說什么,只是繼續道:“這事情我只同你提一句,也好讓你有個心理準備,免得到時候反倒讓你里外不是人了?!?/br> 吳氏知道馮氏一遇上許妙蕓的事情,便護短的厲害,當下里也不敢在說什么,只點頭說自己知道了,至于旁的,她也不再去打聽什么,只等許長棟回來了,兩家再說開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日萬的一天,想想就覺得可怕啊………… ☆、第42章 042 許妙蕓擒著那信封一路跑回自己的房中。 也虧得如今的女孩子不時興裹小腳, 她有一雙文明腳,走路的時候穩當得很, 便是跑的快一點,也不至于崴著哪里了。 她在梳妝臺前坐了下來,外頭廊下養著的兩只金絲雀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許妙蕓支使了知春去廊下喂雀兒, 自己則低下頭,從那信封中,將那四寸見方的照片緩緩抽了出來, 用手指捂著半邊臉, 從指縫間看那上面兩人的模樣。 黑漆漆的背景,能看見兩人的臉已經是不容易的,她瞧見自己躲在他的懷中,臉上分明是帶著幾分驚恐的, 卻并沒有動手推開他。 許妙蕓心下不解, 他給自己送來這樣一張照片,到底是什么意思?這一看就是那些無聊的記者私下里偷拍的照片, 若是登在了報紙上…… 她想到這里, 忽的驚叫了一聲,外頭知春正在喂雀兒, 聽見聲音回頭問她道:“小姐怎么了?” 許妙蕓一滯, 忙回道:“沒什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br> 知春繼續喂雀兒,許妙蕓卻是坐不住了, 她從房里出去,來到馮氏和許長棟住的地方,那邊的偏廳里按著電話,她要打個電話問問沈韜,他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號碼是前世就記著的,可前世她卻不曾打過,這個時候沈韜多半已經去了軍務處,那地方她前世也沒去過,聽周副官提起過,里頭戒備森嚴,還有一個軍火庫,閑雜人等都是不讓進去的。 老式的電話機上有個撥盤,許妙蕓撥一個號碼,那撥盤就跟著圈轉一圈,等她撥到最后一個號碼的時候,她忽然又掛掉了電話,想著何必要這樣自討沒趣。 那人心思深沉,她又怎么能猜到他想做什么?便是口口聲聲的去問了,他若不想說,她也沒有一點兒辦法,憑白自討沒趣罷了。 她這廂正暗自嘆息,誰知電話鈴聲忽然就想了起來,許妙蕓心下一驚,急忙就伸手把電話接了起來,只聽見電話那頭正是那帶著磁性的熟悉聲音。 “請幫我找一下你家三小姐?!?/br> 許妙蕓心里咯噔一下,還不及反應過來,伸手就把電話給掛了。 聽筒里傳來“嘟嘟嘟”的忙音,沈韜抬起眼皮看了周副官一眼,問道:“你把我的號碼給了三小姐?” “給了?!敝芨惫僮聊ゲ怀錾蝽w臉上詭異的神色,只繼續道:“屬下想著光給一個照片過去,萬一三小姐誤會了少帥的意思,可就不好了?!?/br> 沈韜便問他:“那你覺得,我送一張照片過去,是為了什么?” 周副官擰眉想了想,忽然憨笑道:“少帥一定是想讓三小姐睹物思人嘛!” 沈韜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起方才電話那頭的一陣沉默,重新撥了號碼過去。 這一回他直接開門見山道:“妙妙,照片收到了沒有?” 杵在電話那頭的許妙蕓聽見電話鈴聲,忙不急又接起了電話,卻在聽見這一句之后,頓時燒紅了臉頰。 “你……你……你怎么能這樣講電話呢?萬一電話跟前不是我……”她羞得語無倫次。 “除了你,誰還敢掛我的電話?”沈韜笑了起來,抬頭看見周副官還杵自己跟前,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這兩天宋五爺砸了小日本在虹口的煙館,沈韜心情甚好。 許妙蕓臉上燙燙的,好在這時候偏廳沒有什么人,可她的聲音仍舊同蚊蠅一樣小,支支吾吾道:“你打電話過來有事嗎?” 沈韜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她道:“那你呢?坐在邊上等我的電話,有事嗎?” “你……” 許妙蕓被他氣的說不出話來,憋得臉紅脖子粗,沈韜仿佛看見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被氣得惱羞成怒的樣子。 “你別掛電話,等我把話說完?!彼窃俨蛔尣?,小貓咪怕是要隔空撓人了,“相片確實是別人偷拍的,不過報社已經把底片送了過來,所以外面人不會看見,你可以放心了?” “那你送來給我做什么?我又不要這照片!”她故意氣他道。 “你不要,可我想要給你呀?!鄙蝽w的聲線帶著點磁性,慢悠悠的從電話那頭傳過來,入了魔一樣灌進許妙蕓的耳中。 他總是這樣的無賴,許妙蕓是知道的。 她終究沒有什么話好說,過了片刻才猛然反應了過來,咬了咬唇瓣道:“報社的人為什么要把底片送給你,他們不是最愛登你的八卦的嗎?”她說完這句卻又明白了過來,在這上海灘上想要長長久久的混下去,除了洋人和日本人,唯一要依仗的,也就只有沈家了。 “你……”她不知道為什么越發生氣,問他道:“那你以前那些事情,為什么不讓他們也把底片給你呢?” 沈韜和花子君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如今整個申城的人,有誰不知道他沈韜是男女通吃的兔爺?而他明明有能力制止報社的做法,卻沒有做。 “那些都是一些小事,不值得我費這些心思,你卻是不一樣的?!鄙蝽w緩緩的開口,忽然玩笑道:“除非你也想和花老板一樣上一回頭條,那我這就讓周副官把照片送去報社?” “你!”許妙蕓真真是生氣了,可她到底不明白,仍舊追問道:“你和花老板真的沒什么嗎?” “怎么?你吃醋了?”沈韜笑了起來。 “沒有!”許妙蕓矢口否認。 沈韜便繼續道:“你若承認你吃醋了,我就告訴你為什么?” 他這邊話才剛剛說出口,只聽得電話線那頭忽然又傳來一陣“嘟嘟嘟”的忙音,許妙蕓已經把電話掛了。 …… 馮氏從前院回來了。 許妙蕓聽見外頭的腳步聲,急忙就把沈韜的電話掛了,假作在同洪詩雨打電話,扯三扯四的說了幾句,看見馮氏已經進了正廳,這才放下了手里的話筒,走過去迎馮氏進來。 馮氏便問她道:“一大早跟誰講電話呢?” “跟詩雨通電話,她問我李先生的事情,我告訴她來著?!痹S妙蕓前世嫌少說謊,可這輩子卻因為沈韜的關系,同馮氏說了好幾回假話,她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馮氏并不疑心,便沒再問,只同許妙蕓道:“我方才把你的事情同你嫂子說了說,她雖然是吳家的閨女,如今嫁到了我們許家,就是我們許家人了,你既然打定了主意,這事情也不好意思瞞著她,總讓她回娘家的時候透露個一二分,到時候說起來也就沒那么尷尬了?!?/br> 許妙蕓覺得馮氏說的在理,這事情終究是許家理虧在前的,“母親,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你們替我費心了?!?/br> 吳氏卻不忍心苛責許妙蕓,拉著她的手背拍了拍道:“這有什么錯不錯的,你們如今又不像我們那時候,盲婚啞嫁的,只等進了洞房,才知道那人是圓是扁,好壞也就那一個了?!?/br> 下午許妙蕓在家復習功課,李先生雖然不來了,但她的功課也不能放松,有前世的基礎是不錯,可若是想得個好成績,還是需要耐著性子看幾天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