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既然許小姐受傷了,那理應我送她去醫院看看,我的司機撞了你們的車,沒道理我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了,吳公子你太客氣了?!?/br> 沈韜不等兩人上車,朝著周副官使了個眼神:“周副官,你帶上吳公子,開著他的車去修車行,我帶許小姐去看醫生?!?/br> 周副官何等反應靈敏,沈韜才一吩咐,他就快步下了車,乖乖坐到了前面車里的駕駛室里。動作之快,迅雷不及掩耳。 吳德寶和許妙蕓都僵住了,許妙蕓知道沈韜天生是有那么點無賴痞氣的,但以前從不見這樣直接,漸漸更認定了沈韜原就是這么難纏的人,只是前世自己沒嫁他之前被他蒙騙了過去,心里就更氣憤了幾分。 “德寶哥,我不去醫院了,幫我叫一輛黃包車,我回家去?!?/br> 這里離許家不遠,不過就一條巷子的距離,但她膝蓋有些疼,走起來有些困難。 女孩子清脆的嗓音中帶著幾分嬌嗔,似怒非怒的,聽著就像是在心口上撓搔一樣,又有那么幾分楚楚可憐,讓人不忍心再咄咄相逼。 吳德寶這時候也看出了幾分,沈韜這股不依不饒的勁兒,怕是全在許妙蕓的身上。但許妙蕓到底是什么時候惹上了沈韜,這就不得而知了。 況且,以沈韜的風流往事,許家人斷不可能把許妙蕓嫁給他,他也大約只是在萬花叢中玩膩味了,這才一時興起,迷上了許妙蕓這樣的清粥小菜。 “好,我送你回家?!眳堑聦毩滔乱痪湓?,轉身同坐在車里的周副官道:“那麻煩周副官幫我修個車了,修好了直接開回吳公館就好,我自己叫黃包車回去?!?/br> 兩人很快叫了黃包車,吳德寶扶著許妙蕓上去,自己在旁邊跟著,吩咐黃包車往許家去。 車夫拉著車從沈家的汽車旁邊走過,沈韜看著滿臉委屈、泫然欲涕的許妙蕓,想起她前世每每被自己逗得憤恨不已的表情,愈發覺多了幾分樂趣。 “許小姐的傷當真不要去醫院瞧瞧嗎?傷筋動骨一百天,許小姐還是小心些好?!?/br> 他的聲音文質彬彬的,不羈中帶著幾分禮數,偏讓你找不到錯處,可聽了就跟火上澆油一般的,讓人心里忍不住要抓狂。 想起前世被他捉弄的那些日子,連帶著新仇舊恨,許妙蕓也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膽子,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恨恨道:“沈少帥也請小心些,這次你撞人,下次沒準就別人撞你了!” 她那嬌滴滴的口氣,就像是小貓的爪子,撓在沈韜的心口上,不疼不癢,恨不得抓住了她的小爪子,拿戒尺打一頓手心,看著她在自己跟前哭的鼻子眼睛通通紅的,一口一句對不起的認錯,那才有意思呢! 沈韜想到這里莫名笑了起來,把頭上的禮帽摘了,放在胸口朝著許妙蕓笑道:“許小姐的忠告,沈某記住了?!?/br> …… 《茶花女》沒有看成,膝蓋倒是腫了一個大包,馮氏送走了吳德寶之后,來到許妙蕓的房中。女孩子繡房里薰著柔和的香氣,許妙蕓坐在窗戶前的一張小搖椅上,凝神看著窗外的飛花。 “三丫頭?!?/br> 知春搬了張凳子讓馮氏坐到許妙蕓的身邊,她低低的喚了她一句,問道:“剛才吳家那小子也沒說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們是跟誰的車撞上了?” 許妙蕓想起沈韜就心煩,哪里經得住馮氏再這樣問她,一雙秀眉早就擰在了一起,撒嬌道:“母親就別再問了,橫豎也不是什么大事?!?/br> 馮氏聽了仍是皺眉,但也不好再說什么。 外面吳氏送了吳德寶出門,他們姐弟倆雖然不是一個母親生的,關系倒好,吳德寶心里又喜歡許妙蕓,便忍不住問道:“二姐,按說妙妙才從巴黎回來,她是什么時候認識的沈韜?” 吳氏一聽這話就知道事情瞞不過去,只將昨天督軍府來送禮的事情說了一遍。吳德寶細細想了想,從今日許妙蕓對沈韜的態度,分明兩人并沒有什么交情,看來這沈韜是鐵了心想耍無賴了? 如今這是開放的年代,和過去可不一樣了,沈家就算勢力強大,但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強取豪奪。吳德寶皺了皺眉心,雖然他并沒有想著這么早訂婚,但總不能看著到手的媳婦被別人給截糊了吧? “二姐,這幾天媽常念叨你,你什么時候回去看看?”吳德寶一壁說,一壁憨笑了起來,他本就生的一張闊臉方額,如此一看更顯富態。 “你這……”吳氏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捂嘴笑了起來,“你放心,我也□□叨著咱媽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許妙蕓:無賴!流氓!臭不要臉!我不認識你呀??! 沈韜:我認識你就行,我認識你的每一樣東西……和你身上的……每一個point…… 許妙蕓:我聽不懂洋文! 沈韜:你懂的~ ☆、010 馮氏在許妙蕓那邊碰了壁,坐了一會兒便出來了,看見吳氏送了吳德寶回來,拉住了她問道:“你弟弟有沒有講是跟誰家的車子撞了?三丫頭一句也不肯說?!?/br> 吳氏因怕她擔心,便也沒同她說,只道:“我弟弟也沒講,就同我說家里媽念起我了,讓我抽空回去看看?!?/br> 馮氏想起許妙蕓和吳德寶的親事來,著實點頭道:“既然這樣,你什么時候回去一趟,也探探親家母的口風,現在雖不流行早成親,究竟先訂個婚也使得,我這邊也同你公公商量一下?!?/br> 吳氏自然高興,馮氏雖然傳統保守,有時并看不慣時下一些新思潮,但也從來不會當著面批判什么,能有這樣的婆母,是她的福分。而許妙蕓更是不用說了,乖巧懂事,從小養在老太太跟前,雖然性子軟弱嬌憨了點,與如今女性獨立解放的思潮有些格格不入,但站在男人的立場,這樣的妻室,肯定比外頭風月場中慣會交際的名媛讓人放心。 吳德寶又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性子,兩個人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況且她那個嫡母,也經常念起許妙蕓,老一輩的人都喜歡她這樣傳統的姑娘。 “母親放心,改日我就去?!?/br> 吳氏從大房正院出來,正巧就遇上了從督軍府回來的韓氏母女,那韓氏穿著洋呢大衣,繞過了影壁便在口中罵罵咧咧:“一個改朝換代的格格,還擺什么臭架子,早晚被府上的小妾爬到頭上!我呸!” 沈督軍雖然年過半百,卻著實風流,家下已經有四房小妾,還有那些沒進門的,更是多的排不上號了。 韓氏自顧氣得跺腳,也沒有人去理她,跟在她身后的許秀蕓姐妹也是陰沉著臉。許淑蕓更覺無辜,心里還想著若不是韓氏多事要帶著許秀蕓一起去,沒準還能見到人,如今倒好,白灌了一肚子的茶水,連人影也沒見到一個。 吳氏懶得去搭理她們,順著抄手游廊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太太那邊聽說韓氏回來了,著人請了她過去,她心里念著這事情,生怕韓氏沒辦妥當,丟了許家的臉是小,要督軍府還不依不饒的,到底讓人擔心。 韓氏覺得面上過不去,命姐妹兩個都別跟著,她一個人往老太太的房里去。 “老太太,我是從鄉下來了,原不知道這城里的規矩,竟是連個真人也沒見到?!?/br> 韓氏心里怒氣沖天,但因是在老太太跟前,也不好發作,她之前一門心思想攀附上督軍府,如今這一頭冷水澆下來,熱乎勁兒已經少了一半。 老太太倒覺得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大戶人家規矩大,昨兒既然是沈少帥送來的東西,他家里人不知道也未可知,反正韓氏去也去過了,許家的態度也表明了,若這沈少帥是個明白人,就不該死纏爛打才是。 “大戶人家規矩大,我們不懂也是有的,總之你去也去過了,好歹還了禮,如今也算是兩不相欠了?!?/br> 老太太漫不經心的開口,見二房兩個姑娘都不在,知道她們面皮薄,白打扮了一番,結果鎩羽而歸,心里自然也是不痛快的。 終究是年紀小,不懂得矜持,三丫頭在這上頭就比她們兩個懂事多了。 韓氏在督軍府生了一肚子的悶氣,回來老太太這邊,連半句安慰的話也沒聽見,氣的嘴里的火氣都上來了,到晚嘴上就長了個膿包,兩三日都不敢在老太太跟前現眼。 …… 又過了幾日,許妙蕓膝蓋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許長棟工廠事忙,又加之聽老太太那邊說韓氏去督軍府碰了一鼻子灰,料定督軍府的人還是瞧不上他們許家的門楣,那沈韜多半也知道了,既沒了動靜,這事情也該過去了。 吳氏備了禮要回娘家去,馮氏原想讓許妙蕓一起去,又怕她臉皮薄,去了怕羞,因此就沒提起這事情來。正巧有兩個閨中好友知道許妙蕓回了國內,便相約來瞧她。 許長棟是申城聯合商會的副會長,尋常走動的人家,也都是商會里的成員,私下里同許妙蕓最要好的兩個閨蜜,一個是商會會長家的千金楊月,另一個則是家里開古董行的洪詩雨。 洪詩雨的性子和她家做的生意一樣,有些沉悶古板,前世許妙蕓進了那交際圈子之后,就不怎么跟她聯系了。倒是楊月性格開朗,她家里是開洋行的,后來去了歐洲留洋,兩人也沒怎么聯系了。 如今小姐妹又見面,都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許妙蕓拿著她從巴黎帶回來的東西送人,馮氏派丫鬟送了點心進來,楊月吃了一口,笑道:“我如今倒是吃西點更多一些了,已經許久不曾吃這板栗酥了?!?/br> 洪詩雨正在看許妙蕓送她的一個水晶發夾,里面裝了彈簧片,用力一按就扣上,再一按就松開,她好奇得不得了。 “這東西倒是比我尋常用的方便,也好看,只是我頭發不是卷的,帶著肯定沒有妙妙好看?!?/br> 楊月聞言便道:“這有什么,恒安樓上新開了一家洗頭房,里面的理發師是個洋人,你讓他也幫你燙個卷發就好了?!?/br> 洪詩雨連連搖頭,唬的臉色都變了,急忙擺手道:“我可見不得洋人,紅毛綠眼的,每次路上遇見,晚上回去還要做噩夢的?!?/br> 楊月聽了這話卻嘆道:“如今這申城都快成洋人的天下了,你不想遇到也難,終究還是政府懦弱,要不然抓到的那個強*jian犯,怎么也該槍斃了才好!” 許妙蕓鮮少關心時事,但也依稀記得,前世她入學前,申城有一樁日本人強*jian女學生的案子,后來因著政府的壓力領事館交了人,但最后到底怎么判的,她卻記不得了。如今楊月說起,莫非就是那一樁? “聽說人已經抓起來了?”許妙蕓問道。 “人抓起來了,但那女學生受了驚嚇,現在神志不清,根本就指認不了他?!睏钤抡f到這里越發氣憤了起來,咬著牙道:“那女學生你們也都知道,是中西女學的學姐,舊年剛考入圣約翰大學,在紅十字會醫院里當過義工的?!?/br> 楊月比許妙蕓大一歲,如今已經在中西女學就讀,消息肯定比她們兩人都靈通。 “真可憐……” 聊起了這樣沉重的話題,洪詩雨連看發夾的心思也沒了,許妙蕓終究是活了一世的,再聽說這個消息,已沒有當時那般震驚,但心里依舊難受:“月月,我們也沒什么能幫她的,你既然同她認識,下次若是去看她,叫上我們一起就是?!?/br> 洪詩雨跟著點頭,楊月卻道:“她現在哪還見人,她家里人聽說把那日本人抓到了已經千恩萬謝了,如今交給了租界巡捕房,總沒個結果,已經帶著她回了鄉下修養去了?!?/br> 原本高高興興的一場小姐妹之間的聚會,卻因這樣一件事情弄得有些沉悶。楊月和洪詩雨又坐了一會兒,因之前聽許妙蕓提起過要上女學的事情,她帶了幾本資料過來,囑咐她若是想進學校,明年春天還有一場春招會,早些去報名就是。 前世許妙蕓去了法國之后,回來滿腦子都是進學和新思潮,不等楊月送書過來,就找吳德寶要了幾本,如今看著堆在梳妝臺上的書本,許妙蕓倒是有些迷茫了。 便是她不走前世的老路,但出去念書固然是好事,說不定將來也能和楊月一樣留洋,反正只要不落在沈韜的手中,怎樣都是好的??伤齼壤锝K究是個膽小軟弱的傳統女孩子,留洋……也還是算了吧。這趟去巴黎就已經被挫磨的不行了。 再去一次…… 許妙蕓捏了捏桌上的書卷,眉心都擰了起來。 “小姐,太太請你去前廳用晚飯了?!?/br> 她這廂正為進學的事情犯愁,外面知春倒是又來嘮叨,她才吃了點心,天色還沒擦黑,怎么又要吃晚飯了? “我還不餓呢,今天怎么那么早就開飯?” “老爺回來了,說有高興的事情,想喝兩杯,太太就讓我來叫小姐了?!?/br> 許妙蕓聽說許長棟回來了,自然乖乖的就去了,大嫂吳氏也已經從吳家回來了,抱著志高一起上了桌,大房一家人都在前廳坐著。 吳氏因道:“我下午在吳家的時候也聽見了消息,說是日本人買通了巡捕房的人,把那人給弄了出去,結果今兒晌午的時候圣瑪麗醫院收了個病人,說是食物中毒,才到醫院吐了幾口黑血,兩下子就死了?!?/br> 許妙蕓不知他們在議論什么事情,但聽吳氏這么說就覺得心驚膽戰的,坐下來之后,才聽許長棟道:“那死了的日本人,就是上次強*jian女學生的那一個,這真是老天開眼,叫他惡有惡報!” 作者有話要說: 開19大了,我是杠杠滴正能量,有木有?今天要發50個紅包慶祝19大~~~ ☆、011 軍閥割據,政府積弱已久,在申城這地盤上,洋人、日本人就是人上人。這次若不是因著督軍府的壓力把人交了出來,這件事情怕也就這樣揭了過去。 好在不管怎樣,老天還是有眼的,讓那人惡有了惡報。 馮氏替許長棟暖了紹興酒,許霆陪著他喝了兩杯,他興致極高,見孫子志高乖巧的坐在吳氏邊上,用筷子蘸了一點酒,湊上去道:“來,志高也陪著爺爺喝酒?!?/br> 小孩子不懂事,見大人們喝的起勁,只當是好東西,伸著舌頭舔了一口,辣得眉頭都皺到了一起來。吳氏也不生氣,只捂著嘴笑,馮氏心疼孫子,忙就夾了一塊糖醋魚,把魚骨頭都剃了,味道他口中。 “你們兩個,跟孩子似的,還欺負起孩子來了?!瘪T氏說著,伸手去抱志高,許長棟便道:“讓他自己坐著吃,眨眼都到了要上學堂的年紀了,慣不得?!?/br> 馮氏只好作罷,許妙蕓又挑了幾塊魚肚子上的凈rou,都放在志高的碗碟中。 “志高多吃魚,聽說多吃魚會聰明的?!?/br> “你這從哪兒聽來的?”兄長許霆問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