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朕身弱無躬,幽悴漸篤;蓋炎運行此,天星有違。察上下之廷綱,考六朝之延例,為拯泰萬民、安鑄率普,大庇生眾……疚心日惕,今禪毫州王。 圣旨的內容,無異于一道平地驚雷,令眾臣皆驚。 “這……” “為何會禪毫州王?!” “此事絕無可能……” “不可說!不可說……” 蕭飛骕立在人群前,滿面皆是震愕之色。他蹙了眉,許久后,痛嘆一聲,抱拳道:“此事,小王萬萬不可得受。若不然,則是愧對我皇兄在天之靈。還請何大人勸陛下一句,收回旨意,皆大歡喜?!?/br>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你有本事推辭,就真的別當這個皇帝??! 第84章 剝桂圓 蕭飛骕一讓, 再讓,三讓,終于辭而后受,勉強跪接了陛下旨意。他跪落于地,沉聲道:“臣必然不負陛下所托?!?/br> 一時間, 朝臣皆驚。 不知是何人先一撩衣帶, 拜伏于地,口稱“陛下萬歲”;繼而, 那金雕玉砌的朝堂之上, 便如潮水一般響起了“陛下”之聲, 零零落落, 卻又似一記重敲。不知何處傳來鳴鐘之聲,厚重渾樸, 懾人心魄。 人群之中, 也唯有兩位佐政大臣不愿下跪, 一直久久矗著。 蕭飛骕久久拜伏于地, 許久后,才起了身,滿面從容,轉身對群臣道:“諸位愛卿,免禮,起身便是?!?/br> “謝過陛下?!?/br> 群臣相繼起了身。 蕭飛骕望著這朝上黑壓壓一眾臣子,面上不由露出淡淡笑意來。他仰頭一望殿宇盡頭處那象征著帝王之權的寶座,道:“武川體弱, 因心系大魏社稷,而禪位于朕。朕感懷甚厚,意欲以顯恩郡封賜武川,以‘王’號之,諸位意下如何?” 言辭之間,他已不愿再為蕭武川加敬稱,竟直稱蕭武川之名,以昭示“陛下”與“長輩”之身。 “陛下恭仁良慈,實乃萬民之表彰也?!?/br> 不少臣子已看清了這太延局勢,當廷便對蕭飛骕順從不已,立即諂起媚來;也有剛毅之士,俱是蹙了眉頭,心底憂嘆不已。 “甚好?!笔掞w骕一撩衣擺,坐上了那盤龍寶座。放眼望去,群臣皆在腳下,殿外蒼空如洗,真真是壯美已極。他將手落在那寶座上,又道,“朕雖得武川之禪,卻也不當在武川病重之時遷入西宮。待武川病體稍愈,再令其遷至顯恩?!?/br> 群臣又是一陣溢美之聲。 蕭武川禪位蕭飛骕之事,以迅雷急電之速在太延傳了開來。不消一日,魏國上下皆知道這西宮的主人就要換了——從前那傀儡帝王蕭武川,如今是真真正正地丟了帝位;而新的掌權者,正是毫州王蕭飛骕。 有心思活絡者,立刻汲汲營營地討好起毫州王一脈來,試圖在新朝立穩腳跟。新舊交替之時,總是最為忙碌;登基大典、冊封儀式、遷入西宮、重改年號、新朝大赦…… 太延城陡然忙碌了起來。 蕭飛骕雖已迫不及待地想要遷入西宮,可是為了做做樣子,他依舊居住在太延的毫州王府。雖登基和改元等事都壓在案頭,等著他準奏,可他如今一想到登基之事已成了七八,便極想開懷暢飲一杯。 是夜,他在毫州王府中延請了太延名門,要滿太延的貴胄高介都一同飲一杯。他還特意邀了競陵王夫婦前來,所藏心思,昭然若揭。 ——縱是蕭駿馳曾權勢滔天又如何?如今他有了玉璽,得了帝位,蕭駿馳也只能在一旁空看著。便是手握大軍,只要師出無名,蕭駿馳便奈何不得他蕭飛骕。 每每想到此處,蕭飛骕便覺著自己這多年辛勞并未白費。 多年前,他苦心孤詣令蕭圖驥身死后,本欲令蕭駿馳陪著蕭圖驥一道去,誰知蕭駿馳不但未死,還頂著滿太延的流言蜚語,成了攝政之人。 無奈之下,蕭飛骕只得周旋于蕭武川與蕭駿馳叔侄之間,令這兩人從此離心,互不信任。多年挑撥,終是未曾辜負蕭飛骕的期待。蕭武川恨極了蕭駿馳,果真拼死摘了他的攝政之權。 如今,蕭駿馳已無權對西宮指手畫腳。這宮里又俱是他蕭飛骕的人,大勢已成,新舊更替已是必然之局。再過數日,他蕭飛骕,便是帝王之身了。 待彼時,定要施恩于天下,以堵悠悠眾口。來日,他必然建業鑄功,名垂萬世;如此一來,他便可成那青簡留名的難得帝王。比之蕭武川這樣的無能庸碌之輩,他蕭飛骕才更適合那九天之上的帝位。 蕭飛骕倚在座上,望著滿目光轉燈旖、杯香盞郁,面上不由露出一分春風得意的笑來。滿園皆是熙攘喧鬧,衣香鬢影、朱紫交錯,儼然一副金粉盛世。 只是,貴介之輩雖做出其樂融融、推杯換盞模樣來,心底卻極是不安。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又有誰敢多嘴?不過是假裝出一副觥籌交錯的繁鬧景象來,好不惹禍上身罷了。人群之中,隱隱綽綽的,還有著不知誰的竊語之聲傳來。 “真是變了天了……” “噓,切不可談及此事……” “競陵王、競陵王妃到——” 通傳之聲后,便是那曾權傾太延的競陵王蕭駿馳跨入了園中。 蕭飛骕下了座,露著清朗笑意,道:“皇弟,朕本以為你今夜不會賞這個臉。你乃國之棟梁,既來了,今夜定要好好與朕飲一杯?!?/br> 蕭飛骕已換上了明黃衣袍,衣腳垂一條盤云飛龍,爪扣寶珠。夜風一拂,便如穿云登霧一般,栩栩如生。他本就生的好模樣,有了這一襲皇袍加身,愈顯的龍章鳳姿。 “二哥多慮了。既是二哥的好事,競陵又怎能不親眼目睹呢?”蕭駿馳道。 蕭飛骕朝他面上望去,試圖尋到一分怒意、不甘與憎恨,可他卻失算了。面前的弟弟神情如昔,并未有那些多余情緒,好似今夜只是來賞賞花、吃吃酒罷了。就連他身旁的競陵王妃,也是笑容如常,未有多變。 看到姜靈洲,蕭飛骕心底便有一分惱意。 這女子雖生的容色極美,卻也不是個好對付的。他幾度欲置她于死地,好讓齊國與蕭駿馳反目成仇;誰料,她不但逃出生天,如今竟還讓齊國助蕭駿馳一道剿殺祆教,真是狡詐已極。 再看她眉目婉約、秀麗動人,蕭飛骕心底便愈發不屑。 美色誤事! 他這弟弟之所以在帝位之爭中與他擦臂敗落,便是因著這妖婦容色過甚,迷得蕭駿馳失了心智,竟然主動丟了攝政之權。 待來日,他定要替魏除了這個禍患。 “三弟,這邊坐?!笔掞w骕親自引了路,滿面笑意,“我知弟妹愛聽那五云班子,今日特地請了來。一會兒,便讓他們唱上一曲《露華濃》,還望三弟與弟妹莫要嫌棄?!?/br> “哪兒的話?”蕭駿馳手里捻著念珠,淡笑道,“誰敢嫌棄這五云班的戲?坐下聽便是?!?/br> 蕭飛骕拍了拍手掌,那戲臺子上便熱鬧起來。不一會兒,梆子一響,便有盛裝打扮的旦角上了臺。長袖一水,幾道利落的轉身,便亮了個極是英氣的相。 蕭飛骕擊了掌,先贊了一句:“果真是有些功底的,不愧是名滿太延的五云班?!?/br> 那旦角似是聽見了蕭飛骕的夸贊之聲,神情愈發楚楚。但見她眉目微動,雙膝微沉,開口便是哀哀婉婉的一句白唱。 “老爺,蒼天無眼,jian王作惡,叫你孤苦伶仃去了,留妾扯著這凄苦兒女……” 第一句唱詞出口,蕭飛骕已然變了面孔。他忍著耐性,又聽了幾句,頓時怒不可擋。他大喝道:“是誰準他們擅作主張,唱這《姚府案》的?!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雖暴怒,可那臺上的戲子卻分毫未被嚇到,竟還在凄恨不絕地唱著。 “可憐我姚家滿門忠烈,竟在這里頭丟了性命。本當馬革裹尸,今卻白白灑血……” “來人!”蕭飛骕起了身,滿面怒色地指著臺上那扮演姚大夫人的旦角,喝道,“此女有違圣令,還不將她帶下去!” “且慢?!?/br> 蕭飛骕忽而聽得身旁的蕭駿馳如此說道。 “這《姚府案》有何不好,為何二哥一聽便怒?”他沒看戲臺,慢悠悠剝著手上龍眼,放到姜靈洲面前的紅漆小碟里,“唱個戲謀生罷了,二哥何苦為難人?……還是說,其中另有隱情?” “什么隱情?”蕭飛骕一甩袖口,道,“只不過是此女擅作主張,有違圣令罷了!” “哦?”蕭駿馳剝完了龍眼,用帕巾拭了拭指尖,道,“我倒不知,二哥區區一介毫州王,何時竟成了當今陛下?賢侄武川,如今可還好端端地待在西宮的含章殿之中?!?/br> 此言一出,蕭飛骕心底一震,隨即面泛冷意。 蕭駿馳不知他已得了武川禪位? 真是笑話! 他必然知道,只不過是假作不知,不認自己這個帝王罷了! 只是成王敗寇,他登上帝位已是木已成舟,再難扭轉。蕭駿馳縱是再心有不甘,也做不出什么了!若是他想借機兵變,那便更好,自己可借著由頭,讓祆教部眾將其困死在此處! “三弟竟然不知,武川已禪位于朕么?圣旨玉璽,都在朕之手中,無有作假?!笔掞w骕胸有成竹,不緊不慢,“莫非,三弟是想說那玉璽是假的不成么?” “可不是?”蕭駿馳道,“競陵從前攝政,多多少少也碰過那玉璽。二哥沒仔細看過,大抵是不知道的——那傳國玉璽早年被武川拋著玩兒,摔到地上缺了一個角。若是仔細看,那真璽的璽印,可是殘了一小塊的?!?/br> 蕭飛骕的笑容,陡然僵在臉上。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上淌落下來。 ——若是玉璽當真是假的,這便是假傳圣旨,篡奪帝位。 那玉璽是陸皇后找來的,莫非陸氏竟背叛了自己? 這絕無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搞啥宮變啊,不如給老婆剝桂圓吃。早點打完早點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第85章 王府宴 眼見形勢陡轉, 蕭飛骕不由疑心起宮里的陸皇后來。 ——莫非那陸氏竟然背叛了他?! 蕭飛骕額上冷汗直下,卻僵著身體,未去擦拭,心里反反復復想著陸皇后之事——那陸皇后也是個按捺不住的,蕭武川纏綿病榻, 她便與戲子秦令卿有染。蕭飛骕抓著此事當做一道把柄, 要陸皇后為他所用。 那陸氏若背叛了他,豈不是得讓這樁丑事曝于天下人面前?! 還是說…… 那陸氏打著主意, 要讓他蕭飛骕敗落, 從此再也說不出話來?! 一想到這個可能, 蕭飛骕便覺得心底一震。他干笑了一聲, 負手而立,對蕭駿馳道:“三弟說的哪兒話?這玉璽可是武川親手印上的, 豈能作假?朕知三弟心有謗議, 只是三弟畢竟已不是攝政王, 沒道理對著武川的事兒指手畫腳?!?/br> 蕭駿馳的眼里有笑意, 他道:“是不是假的,拿其他的璽印來一辨便知。雖大體上看是一個模樣的,可仔細瞧還是有些差池的?!?/br> 他像是將一切都備好了,拍了拍手,便有侍從捧上從前他批閱過的奏章書文來。他將書文展開,手指掠過朱紅色的陽雕璽印,停至了一角,道, “二哥,你細看此處,是不是缺了一道?” 蕭飛骕的目光,久久停住在蕭駿馳的面頰上。許久后,他才極不情緣地將目光下移。細看之下,果真如此。那缺角極是細小,若非日日夜夜摸著玉璽,是決計看不出來的。 “這……”蕭飛骕汗如雨下,心臟咚咚狂跳。 誰也未曾想到,眼前形式會陡然逆轉。 丟了皇位是小事,可若是偽造圣旨之事叫天下人知道了,那便是罪不可恕,蕭駿馳也有了名頭來討伐他這罪人。 已到了這一步,絕不可再輸! 蕭飛骕的眸光,落向了酒宴上的一位老者。那老者白須鶴發,面色剛毅,正是毫州王妃何宛清之父,佐政大臣之一的何大人。 瞥到蕭飛骕的目光,何大人露出了震愕之色。 “王、王爺……”何大人捻著胡須,顫著老嗓子喚了一聲,可蕭飛骕的目光卻死死地盯著他。何大人跟著蕭飛骕已久,自是明白蕭飛骕的意思——王爺這是要舍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