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謝美人破涕為笑,道:“如鶯今日,特地來送王妃娘娘出宮,還請王妃娘娘與如鶯換一身衣裳,捧著這手諭出去。格家小姐就在西宮側門處等您?!?/br> 姜靈洲聽了,微微一愕。 她與這謝美人從未有過利益相織,這謝美人卻愿意出手襄助,到底是陷阱還是真心? 那謝美人用手帕按了按眼角,道:“王妃娘娘莫怕,如鶯是真心相助。這兒有格家小姐并攝政王府下宋將軍的信物,還請王妃娘娘過目?!?/br> 姜靈洲接過她手中信物一看,果然如此,都是宋、格二人常佩之物,心底不由信了幾分。若只是一個娜塔熱琴,她還信不了多少;可若是有宋枕霞的信物在,她便大為心安了。 這邊姜靈洲還在猶豫,那兒謝如鶯已經脫了外衫。她垂著頭,道:“王妃娘娘可是心底好奇,如鶯為何如此作為?” “是?!苯`洲點頭。 “若是王妃娘娘一直待在宮中,那攝政王府必然也好不了。如此,便無人制衡陸之瑤,如鶯在這西宮里,也會過得益愈艱難?!彼亮瞬撩嫔蠝I痕,一會兒,又道,“且,如鶯待陛下是真心相許??扇琥L也不過是王妃娘娘的一個影子罷了。若是王妃娘娘身處西宮,陛下的眼里,又怎能看到如鶯呢?” 話至末音,極是凄涼。 轉眼間,姜靈洲與謝如鶯便換好了衣裳。謝如鶯有心,連帶來的丫鬟與姑姑也是著意挑過的,和蒹葭、白露她們身形相仿。姜靈洲理好了發髻,將那白帕子試著蒙在面上,又問:“若我出去了,謝美人又當如何?惹怒陛下,可是難逃一罰?!?/br> “無妨?!敝x如鶯用手卷著發梢,在窗前的矮凳上坐下,“這寶釧、翠翹都是如鶯那兒的人。只要如鶯說是被打傷了,那便無甚大事,這兩個丫頭俱可以為如鶯作證?!?/br> 一直侍立在旁的兩個婢女,點頭應是。 姜靈洲垂下手,又問:“若我出了這西宮,陛下無以制衡攝政王,又失權于王爺。謝美人不怕么?” “——怕?”謝如鶯用手撫過窗臺前那一疊寫有墨黑字句的薄紙,口中喃喃道,“只要如鶯能與陛下在一塊兒,便無甚好怕的。勿論是為君、為帝,又或是為囚、為奴,都無妨?!?/br> 頓了頓,她輕聲道嘆息道:“攝政王妃的字,寫的可真是好看。細瘦嫵媚,卻偏又帶著剛勁。陛下想要折了您,著實是天真?!?/br> 窗外竹影婆娑,風移葉動。蕭颯竹聲,宛如一曲斷弦之音。 “謝美人,請多保重?!苯`洲說罷,便以帕掩面,朝臨華宮外走去。 門外的胖侍衛正打了個哈欠,抬眼便看到謝美人以帕遮面出來了。一邊走,還一邊咳了兩聲,看樣子風寒染得不輕。 待這女子走了幾步,侍衛又覺得跟著她一道走的姑姑,似乎模樣變了一變,不由喊道:“貴人請留步?!?/br> 假作謝如鶯的姜靈洲停下了腳步。 旁侍衛懷著疑惑神色,走上前去,意欲查看她身份。另一個瘦侍衛卻陡然拍了拍他的手臂,低聲道:“這可是陛下捧在手心里的謝美人!要是惹怒了她,可得不了好果子?!?/br> “可是我看此女,身形頗有些鬼祟……” 正在此時,那殿內傳來“咚”的一聲重重鈍響,繼而,便是寶釧與翠翹的尖叫聲:“娘娘!娘娘!不好了!來人吶!快去請御醫!” 胖侍衛嚇得不輕,立刻向著殿內望去,只見一襲素衣、身段窈窕的競陵王妃倒在地上,梁柱上好大一團血跡,極是觸目驚心。寶釧與翠翹正焦急地蹲在她身旁,口稱“娘娘”。 “錯不了,攝政王妃在里邊呢!”瘦侍衛急了,道,“這些人又出不去這臨華宮,只得咱幾個跑一趟。你還不快去請御醫?” “可是這……”胖侍衛還欲探查前邊那“謝美人”的身份,神色猶豫。 “我們娘娘千金之軀!豈是你能耽誤的起的?!”寶釧竟直接哭了出來,“陛下如此寵愛娘娘,若是有所閃失,你們又該當何罪?!” 聽此哭訴,那胖侍衛不敢再多言,立刻急匆匆去請御醫了。 姜靈洲在原地立了一會兒,見無人再上來盤問,便朝著西宮側門處去了。按謝如鶯所說,側門處有格胡娜等著,凡事都不需要她cao心。因怕夜長夢多,她走的步子格外急。 朱紅高墻被夜幕所掩,失了白日的顯耀顏色,化為一團漆黑。偶有高闕里一星明洸,似舟上搖燈,隱隱約約、明明滅滅。 宮門早下了門禁,只留一扇小口兒。一個內侍反復在前踱步,滿面焦灼??吹浇`洲的身影,那內侍猛的拍下了手,朝著姜靈洲滿口苦言:“哎喲謝美人!您總算來了。再晚些兒,可就出不去了?!?/br> 那內侍取過一塊朱紅對牌,塞到姜靈洲手里,露出討好笑容來:“這富貴是要險中求,奴才知道的清清楚楚,還望謝美人以后,多多照拂?!?/br> 姜靈洲自然懂他的意思,給白露使了個眼色,白露便拿出一個裝滿碎銀的荷包來,又褫下了手腕上的翡翠鐲子,一齊塞到了內侍手中。 正當姜靈洲欲走過那道門時,身后陡然傳來一道聲音。 “宮門已下了鎖,謝美人這是要去往何處?” 一華服女子曳著重疊衣擺,儀姿端方緩緩步來。兩側內侍打著燈籠,映得她髻上額頂珠翠流光溢彩;抬首間,額前花鈿上貝光微動,猶如滿天惑星。此女正是西宮皇后,陸之瑤。 她將手搭在紈扇的手背上,慢悠悠道:“去了臨華宮,便急匆匆要走。那臨華宮里,住的到底是什么人物?”她微瞇了眼,輕聲道,“是競陵王妃的姊妹侄女?” 姜靈洲在原地立著,不言不語,四下一片安靜。 陸皇后向前走了一步,漫聲道:“怎么,謝美人不愿說?” 正當陸皇后心底微微不耐之時,那女子慢慢摘下了套在頭上的兜帽,又放下了捂著面頰的白帕子。繼而,徐徐轉過身去,對陸皇后道:“是我?!?/br> 兜帽下,女子沉靜殊麗的面容,徹底展露在陸皇后面前。 陸之瑤大驚,不由向后一退,腳步踉蹌。 ——竟然……竟然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where am i 作者:給我老實待在小黑屋里。 抓個蟲~ 第58章 歸來時 ……竟然是她! 那臨華宮里關著的女子, 竟然是競陵王妃姜靈洲! 陸皇后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讓蕭武川魂牽夢繞、捧在掌心的女子,竟然是她姜靈洲。明明姜靈洲已嫁為人婦,明明姜靈洲與蕭武川是嬸侄身份…… 心底大亂之下,陸皇后好不容易才定下心來, 望向面前女子。 平素習慣了在競陵王妃面前低頭, 她也從未仔仔細細地打量過姜靈洲。初見時,陸皇后已覺得十分驚艷, 而現在一看之下, 更覺得姜靈洲容華無雙, 堪當得起“國色”二字。如此美貌, 陛下又怎會放過? 想到當初蕭武川懇求自己所為之事,陸皇后心底不由一陣暗暗后悔——說什么“引那攝政王謀反”, 說到底, 還不是為了將這齊國美人納入后宮! 自己竟也被蕭武川誆騙了過去! “皇后, 我早先與你說過, 我得了一句‘鳳翼攀龍鱗’,又被高僧矢口不認?!苯`洲立在夜風之中,又緩緩將那兜帽罩上,清麗容顏隱在了夜色之中,“若是你不在此地做個清楚打算,怕只怕,這句‘鳳翼攀龍鱗’便會成了真?!?/br> 此言一出,陸皇后心底暗驚。 蕭武川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將叔母納入后宮之中,足證其對競陵王妃如何垂涎;若是姜靈洲真的入了后宮,那這好不容易被自己攥入手中的后宮……豈不就成了姜靈洲的天下? ——所謂“鳳翼攀龍鱗”,就成真了。 陸皇后攥緊了袖口,面容一陣肅然。 這姜靈洲是否留在西宮內,就在她此刻的一念之間。若是姜靈洲留在西宮里,難免蕭武川此后獨寵她一人;若是姜靈洲出了西宮,蕭武川又無以掣肘蕭駿馳,怕是連皇位都會丟了…… 忽而間,陸皇后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個胸有成竹的笑來。 “王妃娘娘,本宮也是個明理的,豈能讓陛下陷于罵名?”她款款一笑,對姜靈洲道,“攝政王府從前提攜之恩,之瑤沒齒難忘。來人吶,傳本宮之命送競陵王妃出宮?!?/br> 說罷,陸皇后便轉身離去。 姜靈洲望了她的背影一眼,便默然無聲地朝著側門處走去。 陸皇后走出許久后,端著笑意的臉才沉了下來。她給紈扇使了一個眼色,道:“毫州王妃近來不是時常湊上來么?差個人去毫州王府跑一趟,動作快些兒?!?/br> 吩咐完這件事,陸皇后心底不由有了得色。 誰說世無雙全法?她偏要做出件兩全其美的事兒來。 既不讓姜靈洲留在西宮,也不讓她脫出牢籠。 ||| 姜靈洲出了西宮,果然見到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車夫腳旁擱了一盞燈,在長夜里透著一股兒暖色。再仔細一看,這車上作勁裝打扮、手拽韁繩的車夫,正是穿著男裝的格胡娜。 格胡娜把微卷的烏發束成了一條高辮,耳旁別了一條白羽,窄袖束胸;在這夜色里粗粗一看,她倒確確實實像是那年輕俊俏的草原小哥了。見著姜靈洲,格胡娜用手托著面頰,對著姜靈洲粲然一笑,道:“我還以為競陵王妃是出不來了呢?!?/br> 一開口,屬于女人的嗓音暴露了她的性別。 姜靈洲在婢女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剛穩妥坐下,格胡娜就嚷一聲“坐好了”,一抽馬鞭,駕著馬車向前去。這宵禁后無人的街道,恰好適合她策馬狂奔,于是她便像是個馳騁草原的騎手似的,將手里的馬鞭揚得虎虎生風。 她去的是攝政王府的方向。 不出三條街,便見著了宵禁巡查的兵衛。只是今時不比往日,這巡查的兵衛顯然不是從前蕭駿馳手下的人,而是毫州王府的人。 奉毫州王密令,滿城的巡查兵衛都在搜尋競陵王妃的身影。眼見著這輛馬車橫沖直撞地向前駛來,絲毫沒有停下的意味,那幾個兵衛連忙拔劍出鞘,大聲喝道:“何人膽敢沖撞!現在已是宵禁之時!” “吁”的一聲,格胡娜緊急勒了馬,停下了這顛簸沖撞的馬車。她露出個颯爽的笑,用手撓了撓面頰,輕快道:“怎么,見了祆教女使的馬車,還要上來搜查一番不成?” 幾個兵衛一聽,立時猶豫了。這“祆教女使”的名號,似乎比陛下還管用些。不一會兒,他們便紛紛讓開道來。于是,這馬車便安然無恙地過了宵禁搜查,又往攝政王府去了。 姜靈洲撩開車簾,勉強探出頭來,問道:“娜塔熱琴,祆教女使是什么?” 格胡娜翹著腿哼著小曲兒。聞言,她側過頭來,道:“你是齊人,不知道也是自然的。以后你就知道了。小心些,坐穩了?!闭f罷,她一抽馬鞭,那駿馬便疾馳更快。 不一會兒,這馬車便悄悄停在了攝政王府門口。此處不同別處,竟無毫州王的兵衛巡查;想來是攝政王余威猶在,旁人不敢隨意驚擾。 格胡娜跳下了馬車,伸手扶著姜靈洲下車。 她朝姜靈洲擠弄了眼,道:“王妃,多多保重。我這樣送你出宮,怕是我大哥明日醒來就會氣得歪胡子瞪眼睛,嚷著要把我送回草原上去了?!?/br> 姜靈洲見她眉宇輕快,毫無懼色,便道:“那不是很好?娜塔熱琴不是一直想回到草原上去?” “正是?!备窈裙恍?。 待格胡娜重新坐上了馬車,執起韁繩,姜靈洲便捉住她的手腕,追問道:“娜塔熱琴,我與你不過數面之緣,你為何肯這樣幫我?” 格胡娜睜著眼睛,疑惑地看了她一會兒。 “競陵王妃,你在宮里頭待得久了,被那些嬪妃折騰出了同樣的毛病么?”她說的話有些不客氣,卻并不惹人討厭,“我非得因為能得什么好處,才能來救你不成?我們草原上的人向來如此,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用你們漢人的話說,便是‘士為知己者死’?!?/br> 她低垂了眼簾,慢悠悠道:“……若說是好處,那也是有的。我這樣做,也可勉強一正祆教之名了罷?!?/br> 說罷,她揚起馬鞭,吹了聲口哨,駕車離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姜靈洲目送馬車離去后,走入了數日未見的攝政王府。她從華亭帶來的婢女已是泣不成聲,紛紛說著“幸哉”;而競陵王府的侍從則恭敬如昔,并無驚色,足見從前蘭姑姑是如何下了苦心□□他們。 宋枕霞也在,一見姜靈洲,他便行了一禮?!巴蹂锬锎蟀??”他笑說,“倒比末將想得要更快些。想來是娜塔熱琴的車馬功夫更嫻熟了?!?/br> 聽宋枕霞如此說,他與格胡娜必然是相識的。 一勾新月懸在夜幕之中,夜色溶溶。庭院之中,已有了凄清的蟬鳴之聲。剛入夏的夜里,風還有些大。侍女替姜靈洲披了外衫,又捧了好茶來。 她在園子里的小石凳上坐下,道:“我先前一直在西宮里,倒不知這外邊境況如何了?” 宋枕霞道:“王妃倒是不必擔憂?!?/br> 宋枕霞慢慢敘來,姜靈洲才知現下的境況,確實無甚好擔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