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姜靈洲可不管蕭駿馳面色如何,她系好了斗篷的系帶,施施然便向馬車行去。待坐入了馬車內,她才掩著口偷笑起來。昨日的陰郁與擔憂,似乎已被一掃而空了。 昨日她還在為未卜前路擔憂,今日卻又放下心來。 蕭駿馳雖怒,卻也沒有真的將她怎樣。兩人不但沒有鬧出嫌隙來,反而還更親密了一些?,F在,她只愿蕭駿馳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不會將父皇所做之事遷怒于她。 ||| 太延在東,競陵在西,毫州則在更西。自競陵上太延,慢慢行來,要花去半月時光。待姜靈洲近了太延城時,已是早春二月之時。 她生長于南方,見慣了鶯飛草長、柳絲起綠的二月春景,而魏的二月卻依舊嚴寒,令她不太適應。好在那路旁溪邊,總有些未謝的梅花,也算點綴了這嚴寒的二月,不至于太掃了她的興致。 一路上,蕭駿馳都未再提起她父皇索要城池一事。聽傅徽言談之間,這件事也還沒有在魏國傳開。想來,也只是她父皇和蕭駿馳書信之間偶爾提起罷了。 倒不算是沒有回環余地。 又過了幾日,太延城門終于出現在她面前。 太延城外,是一片茫茫山野,覆著半化未化的殘雪。渺渺起伏的山嶺間,藏著數座幡斜煙裊的古剎。白雪間偶爾漏出一角飛檐,耳旁更能聽得數縷佛鐘。而太延城門則氣勢渾雄、牖垣壯闊,五扇赤紅大門映著白日雪景,益發醒目。 此門為太延西門,名作“微山門”,因有五扇,又被太延百姓稱作微山五門。這五扇門后,又分出五道來。依照律令,天子從中道;公卿從復道;百姓從左右。平日里,最中央的中門是不會敞開的。 太延巡防早幾日便得了消息,知曉競陵王在近日要回太延來,因而便早早派了人守在城樓上。他們遠遠望見了競陵王府的車架,便立時驅散附近百姓。 “迎攝政王回京——” 一聲唱喝,懸著“微山門”匾額下的中門,徐徐開啟。 姜靈洲所坐的馬車,便這樣過了中門,入了太延城內。她略略覺得有些不對勁,許久后才琢磨出來——蕭駿馳回太延,過的是天子門,走的是天子道。 他雖是攝政王,可這番陣仗,卻已同天子無異。 姜靈洲陡然意識到,她已到了太延,魏的國都。 此地,乃是蕭駿馳真正生長之所,亦是他的掌上棋盤。 作者有話要說: 蕭大狗:裝b,我在行。 姜靈洲:你不要命了嗎?。。。?! 第27章 太延宮 進了太延城, 四下便陡然熱鬧起來。 屋宇連片,樓閣相對。街南街北,盡熙熙攘攘。半化雪水,似浮著溫吞玉光,半壓于檐角上。往來人群喧鬧已極, 有黃衫飛馬的輕裘貴人, 亦有碧眼金發的匆匆胡客。車馬碾道,發出軋軋陣響, 與人潮之聲交織一處, 紛繁鬧耳。 因蕭駿馳走的是天子中道, 沿途無人阻礙。匆忙人流, 俱在中道前分開,好避讓蕭駿馳這一行人。未多時, 馬車便到了城西。 這一片住的俱是些貴人, 不是皇親國戚, 便是高官王爵。遠遠望去, 便見到一片肅穆宏大的赤色與白色。而在這連片樓闕之中,攝政王府則為格局最大者。 蕭駿馳一入城門,這邊攝政王府的人便得了消息。此刻,仆役們早已候在了攝政王府門口,齊齊弓身,恭迎蕭駿馳及新王妃回府。 姜靈洲下了馬車,蒹葭便來攙她。 蕭駿馳看她面色尚好,問:“王妃可累?今日還要進宮去見陛下?!?/br> 姜靈洲搖搖頭, 說:“我倒是沒事。只是蘭姑姑……” 兩人齊齊扭頭,果然見到一旁的蘭姑姑面露疲色,一副快要倒過去的模樣。她雖平時剛硬要強,但到底上了年紀,經不住這般的長途顛簸。 仆役們牽了馬,運起行李物件。傅徽在太延亦有府邸,與蕭駿馳告了辭便回府了。姜靈洲則跟著蕭駿馳入了王府。 但這太延的攝政王府與競陵王府可比不得,人多口雜,若是讓有些人知道他們兩人分床而睡,難免會招來是非。因而,兩人的衣物行李都被搬到了一間房。 換句話說…… 他兩人從今天晚上開始,便要同床而枕了。 蕭駿馳與姜靈洲都須得入宮面圣。蕭駿馳是替少帝蕭武川收拾爛攤子去的,而姜靈洲則是被太后房氏傳去的,說是太后想見見攝政王妃。 既然是要入宮,姜靈洲免不了要打扮的鄭重一些。待蕭駿馳在王府門口再見到她時,只覺得眼前微微一亮——面前女子著一襲卷草紋垂髾雜裾裙,肩上加披了黃櫨色的斗篷。一編香絲,淡掃岫眉;額佩花盛,墮髻沉檀。雖未豐容盛飾,卻如一枝風靜梨花。 “為夫真怕王妃入了宮,就出不來了?!彼蛉ふf。 兩人上了馬車,去往陛下與太后所居的西宮。待見到了宮城,姜靈洲竟漸漸安定了下來,好似又回到了生長的華亭宮內。 蕭駿馳先陪姜靈洲去永寧宮拜見房太后。 蕭駿馳的長兄,先帝蕭圖驥,一生只得了蕭武川這一個子嗣。然這子嗣卻并非房太后所出,而是由蕭圖驥元妻阿達末氏所出。 阿達末氏體弱多病,在誕下蕭武川后便早早逝去。她逝去后,蕭圖驥多年未娶。他見三弟蕭駿馳也過了弱冠之年,竟極為信任地將蕭武川交給蕭駿馳教養,自己則征戰在外。 朝臣們見后位始終空懸,紛紛進言,欲讓蕭圖驥再立新后。于是,蕭圖驥便娶了太延權貴房氏之女為繼后。這房氏頗有些倒霉,皇后才當了小兩月,蕭圖驥便在西征途中戰死,于是房皇后便做了房太后。 仔細算來,這房太后今年也不過二十六歲。 房太后一人獨居在永寧宮里,平日里寂寥得很。聽說競陵王妃到了太延,她便想要見見這個新面孔。 此時此刻,被宮婢引入永寧宮的姜靈洲正傾身行禮,拜見太后。 “見過太后娘娘?!苯`洲淺淺一禮,抬起身來。 珠簾微透,半露出簾后女人的身形。那端坐在鳳座上的女子本應是雍容無端的,可此刻她卻甚為緊張地站了起來,親自出簾來扶姜靈洲:“攝政王妃快快起身吧。坐下就是?!?/br> 她戴著點翠鏨花玳瑁的護甲套,手指輕輕扣在姜靈洲手腕上。 姜靈洲抬起頭來,見這房太后雖年輕,相貌卻只堪堪算的上清秀,若是放到她父皇的后宮里,頃刻間便會被湮沒;且這房太后身上,也不見一國太后的華貴端方,以至于在姜靈洲面前都落了下乘。 房太后扶起了姜靈洲,便坐回了簾后。她端著笑臉,道:“早就聽聞齊國河陽公主容色無雙,足以傾國。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br> “太后娘娘謬贊?!苯`洲說完,便落了座。 “陛下頑劣,攝政王平日里忙于處理政務。若是王妃得了空,便可以到宮里來,哀家是極歡喜的?!狈刻笥脫P起佩了護甲套的小指,如此道。 “太后娘娘如此厚愛,妾惶恐?!苯`洲頷首,答道。 房太后輕輕拍手,便有宮女端著備好的賜禮入了永寧宮。但見那宮女手端錦盤,其中盛著一枚點綠松石的金腕釧,作分葉纏枝狀。 “這是哀家為攝政王妃備下的見面禮,萬望攝政王妃莫要嫌棄?!狈刻笕∵^那金釧,親自遞與姜靈洲。 正說話間,云母插屏后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名少年自插屏后走出,漫步至了太后身旁。那少年著一襲微亂的明黃衣衫,刺著九爪入云龍的衣擺上沾著一道古怪的紅印子,用以固定發冠的玉簪子也歪歪斜斜,不成模樣。 他懶懶地打了個呵欠,渾然一副午睡方醒的模樣。 “母后,你在同誰說……”那少年帝王話說到一半,便陡然睜大了眼:“三皇叔!” 下一瞬,蕭武川便躲到了屏風后。 他露面的時間太短,又隔著一道真珠簾子,姜靈洲也沒能看清他面孔。 蕭駿馳原本一直坐在一旁,玩著手上的白玉扳指。他見到太后身旁一晃而逝的明黃色,便知道是陛下在這兒偷懶。他也不起身拜見陛下,而是坐在原位,挑眉道:“陛下怎么在這?” 房太后連忙解釋道:“皇兒今日來拜見哀家時,說他有些困乏,哀家便讓他在殿后小憩一番?!?/br> “噢?”蕭駿馳略歪過頭,打量著太后身旁那露出一角的黃色龍袍,說:“微臣離京前,讓陛下背《禮》、《傳》,陛下可背了?” 太后身后的那一角黃色縮得更小了。 蕭駿馳看蕭武川這番模樣,便知道他定然是沒有老實背書的。他低嘆一聲,道:“罷了,以后再背就是了。今日微臣還有些事要做,便不同陛下說這些了?!?/br> 蕭武川一聽,不縮了,又探出了一雙眼,眼睛咕嚕嚕的,視線朝外亂掃。姜靈洲本想看看這貪玩的少年帝王長得如何模樣,見他望著自己,便立刻低下了頭。 “三皇叔,你新娶的王妃可真好看?!蹦巧倌甑弁鹾俸僖恍?,故意拖長了語氣,道:“怪不得三皇叔一定要把她娶到手?!?/br> 蕭駿馳微蹙眉,說:“陛下,微臣又改變主意了?!?/br> “競陵王……何,何意?”蕭武川有些惶恐。 “臣覺得,還是讓陛下在今日背《禮》、《傳》為好?!笔掤E馳答。 頃刻間,那少年帝王就不顧天子威儀,發出了慘烈的哀嚎聲。 因著蕭駿馳要抽書,蕭武川急匆匆回去臨陣抱佛腳了。房太后見過了姜靈洲,賜了禮,也讓她全首全身地出了宮。 姜靈洲在入永寧宮前,還頗為擔憂會發生些什么。她在齊時,皇兄姜晏然就曾告誡她,蕭家人恐怕會視她為眼中釘、rou中刺。她還當這太延西宮里都是什么可怕人物,熟料只是一對孤兒寡母罷了。 踏出永寧宮后,姜靈洲笑說:“王爺,妾倒覺得陛下很是天真純粹?!?/br> 蕭駿馳深深望她一眼,道:“天真純粹?王妃只是見他太少罷了?!鳖D了會兒,他說:“我蕭家祖訓,若非發妻行為有失,男子不得納妾。自開國以來,多少代帝王都只與結發之妻白頭偕老,我皇兄、父皇皆是如此。但這小子,卻和他二叔一個德行,壞了祖訓?!?/br> “這……”姜靈洲有些吃驚,道:“陛下已娶妻了么?” 若她沒記錯,魏國的男子婚嫁大多在二十五后,可謂是極晚了。而蕭武川今年不過才十六歲,竟然已經納妾娶妻了。 “是,皇后是我替他挑的??蛇@小子六宮之中,卻還儲了十五六個妃嬪?!笔掤E馳慢悠悠說著:“我蕭家闔族上下加起來,娶的老婆怕是都不如他多?!?/br> 姜靈洲喃喃道:“怪不得王爺先前同我那樣說……” 他說陛下是個小色胚。 “你先前不是問我,陛下信里的‘綠蕙阿姐’是誰?”蕭駿馳道:“那便是住在景韶宮里的梁貴妃。說來她也是個有名的美人,你可知一句話,‘北有梁妃,南有河陽’?” 姜靈洲搖搖頭,說:“為何又忽然提到妾身?” “這是夸你?!笔掤E馳道。 蕭駿馳還要去處理些政務,便讓姜靈洲先行跟著候在宮門外的侍衛馬夫回府。待送走了姜靈洲,蕭駿馳便朝著含章殿走去。未幾步,他便看到一名垂雙鬟、著豆綠色宮裙的婢女候在一旁。 甫一見到她,蕭駿馳便覺得腦袋隱隱作疼,甚至有了想要揉一揉眉心的沖動。 “秋鴛姑娘,何事?”他壓著心里的不耐,問道。 “回攝政王,”那名叫秋鴛的婢女深深一鞠,道:“娘娘已候您許久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蕭大狗:和我好色小侄子的對比之下,不近女色的我簡直絕世好男人【瘋狂拍胸】 ps:大狗沒有白月光,沒有白月光,沒有白月光~ 第28章 道中攔 想他蕭駿馳, 縱橫南北,難逢敵手,論起策馬彎弓、軍策謀略,鮮少有人能與他比肩??善@樣的人,還會怕了某些東西。 譬如, 這景韶宮的秋鴛姑娘。 隔三差五, 這秋鴛便和個幽魂似的跑到面前來,張口就是一句“咱們娘娘在等您”。 礙著她是個女人, 蕭駿馳不好做什么;告訴小皇帝, 蕭武川竟然也不管, 任憑頭頂綠得發光, 甚至還覺得這很好玩兒。 于是,蕭駿馳只能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