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姜靈洲松開了手里的錦緞,輕淺地朝他行了禮。 “妾身見過王爺?!?/br> 她規規矩矩、乖乖巧巧行禮的模樣,讓蕭駿馳很受用。 “我知道王妃在氣些什么?!彼呓硕询B的賜物,道:“洞房之夜不在,第二日也不見蹤影。確實是我過分了些?!?/br> 姜靈洲垂首,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妾身不敢有所多言。王爺攝政,自是國事為重。更何況,王爺不是送了妾身一支御衣青么?那就權當是份歉禮罷?!?/br> 蕭駿馳在心底嘆了一聲。 ——不氣才怪。 也難為姜靈洲現在還能擺出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來。 他在桌案前坐下,自案上堆疊的書籍中揀出一本經書來。一面翻著書頁,他一面拍了拍自己的腿,說:“王妃,過來坐?!?/br> 姜靈洲一愣。 她瞄一眼蕭駿馳手掌所拍的部位,再看一眼蕭駿馳淡然沉靜的臉,遲疑問道:“坐……哪兒?” 蕭駿馳抬眼,又拍一下自己的腿,語氣極其自然:“此處?!?/br> 姜靈洲:…… 她正色,道:“王爺,這于禮不合。白日宣……” “那是你們齊人的規矩?!笔掤E馳單手持書卷,以卷敲了敲桌案,語氣中有了一絲不耐:“我叫你坐,你便坐。便是你躺在我身上,這魏國上下也沒人敢說個‘不’字?!?/br> 姜靈洲:…… 您廢話真多。 魏國上下,誰敢對您說個“不”? 姜靈洲拗不過他,想想這里也無旁人,兩人又是夫妻,坐就坐吧。 她姜靈洲干過的違禮之事,難道還算少么? 于是,她提了裙擺,頗為不安地、慢吞吞地坐到了他的腿上。甫一上座,微軟的、搖晃的觸感便令她面色一變。 她還從未與某個男子如此親昵地相處過,便是兄長父親也不曾。此刻她緊貼著蕭駿馳的身軀,只覺得心里有一根弦繃得極緊,稍有不注意便會嚓然斷裂。 她連呼吸都放輕了,變得格外小心翼翼。 蕭駿馳絲毫未察覺她的不對勁,伸手攬住了她的腰,極是自來熟。 “王妃有些太輕了,多吃些rou食?!彼檬直哿苛肆颗永w細的腰,如此說。 屋內熏著香,氣味淡薄。朱漆鈿鏍的珍柜上,收納著數卷佛書,厚厚一疊,有些破落了,想來年份不短。 蕭駿馳看了兩三頁書,便將她扣在懷里,說:“等王妃過了十八生辰,與我回了太延,我便和王妃再辦一次婚儀,讓陛下主婚。彼時便不會這樣簡陋了,跨鞍、騎馬、面圣,一樣都不會落?!?/br> 圓房么,也自是留到那個時候。 昨日那場婚儀,就當是提前爽一把。 姜靈洲微張嘴,有些吃驚:“還要再辦一次?” 姜靈洲的反應,和蕭駿馳想象中有些不同。他皺眉,問:“王妃不喜歡?” 蕭駿馳問這問題時的面色,兇得有些可怕了。 兇得仿佛…… 下一秒他便要揮兵直指華亭城門。 “不是!”姜靈洲連忙亡羊補牢:“妾身自是喜歡的?!?/br> 只可惜蕭駿馳沒聽進去。 “……也是?!彼灶欁缘卣f道:“你小小年紀便嫁予我這莽夫,如籠中鳥雀一般活在我翼下,想來心中多少有些不愿?!?/br> 姜靈洲不知道該答什么。 她確實不太喜歡做只籠中鳥雀,但她總不能指著蕭駿馳的鼻子,將他數落一頓吧? 蕭駿馳放下了經書,道:“我也不想把王妃圈在王府里,只是現下有些不太平。我既不敢帶王妃去太延,也不敢放王妃出這競陵王府。王妃且忍一忍?!?/br> 蕭駿馳如此說著,語氣中有著關切之意。 不過,這些話是真是假,將姜靈洲關在府邸內到底是為了護著她,還是為了防著她,除了蕭駿馳自己,也無人知道。 姜靈洲也不是天真之人,自然不會蕭駿馳說什么,她就信什么。 但是,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譬如她要哄一哄自己的夫君。 “這……那……王爺多慮了?!彼龜D出一個溫柔笑容,說:“雖說是只籠中鳥雀,可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與人打交道;吃吃喝喝終日里……無憂無慮,無思無惱,這樣的日子,不也挺好的嘛?!?/br> 蕭駿馳疑:“那不是家豚嗎?” 姜靈洲:…… 你,說,你,老婆,是豬?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真是毫不做作,好清純的女子??!和外面的妖艷賤貨都不一樣! 第19章 小王妃 姜靈洲的笑,有些硬邦邦的。蕭駿馳好像是被她這幅表情取悅了,終于松了手臂,還她自由,又道:“聽蘭姑姑說,王妃想寄書華亭。王妃欲書何物?競陵替你成信?!?/br> 說著,他便提起桌案上的筆來。 看這架勢,似是要替姜靈洲寫信。 姜靈洲正因他松開了自己而偷偷釋然,聞言,緊張道:“不敢勞煩王爺。這等小事,妾身自己做便好?!?/br> “王妃嫌棄你夫君的字?”蕭駿馳挑眉,語氣里有幾分揶揄:“……你可知,你夫君下筆成書,一字千金,須以‘城池’相易?” 姜靈洲默。 她記得蕭駿馳的字,鐵畫掣馳,骨力遒勁非常,確實讓人神往不已。 她決定向夫君低頭。 于是,姜靈洲儀態妥帖大方地立到了桌案邊,挽起袖子,想要替他磨墨。 皎纖五指撩起起黛烏色袖口,露出一截似藕手臂。 腕骨細細,膚白如膩。 蕭駿馳提著筆的手一直停著,懸在紙上,一動不動。他的目光亦然,粘在王妃露出的手腕上,一動不動,好像是生了根。 姜靈洲看他一直出神,久久不動,便喚了他一聲。 “王爺?” “……王爺?” 連喚兩聲,蕭駿馳才回過神來。他淡然垂眸,神色沉靜,道:“王妃見笑了。方才只是想到了一些身外之事?!?/br> 姜靈洲看他表情正經,不由有些好奇地問:“何事?” “五蓋有貪欲蓋、嗔恚蓋、惛眠蓋、惡作蓋、疑根蓋。不遠五蓋,則障心、蔽心,不得結業,永持輪回?!彼曇舻?,正經得很:“只是偶然想到了這句罷了?!?/br> 姜靈洲不吝嗇地夸他:“王爺博學多識,令妾身自愧不如?!?/br> 蕭駿馳表情不動,猶如無波古井,內心卻全然相反。 ——糊弄過去了! 要是姜靈洲知道,他剛才盯著她的小手腕子看得出了神,那可就糟糕了。 墨是扶風松墨,色澤濃厲。他下了第一筆,其后鋪陳開的字跡便如游魚在水,颯然自得。 “別的無甚想說,只說我一切安好便足矣?!苯`洲說。 “不提些別的?” “不提?!?/br> 姜靈洲笑語晏晏,內心卻很想把蕭駿馳噴一頓。 他代替她寫信,她還能說些什么? ——“蕭駿馳狼子野心,拘我于府內,父皇救我”? ——“幽燕城下魏軍撤否?若不撤,我便以身刺競陵王”? 蕭駿馳寫完信,擱下筆桿,一邊待墨跡干透,一邊狀似無意提道:“我已將幽燕余下的城池還了回去。你父皇為表誠意,裁了萬兩銀于魏。王妃,現下齊國百姓安泰,再無戰事,這都是你的功勞?!?/br> 他也毫不吝嗇地夸姜靈洲。 姜靈洲盯著桌上的信紙,內心還有幾分恍惚。 ——百姓安泰,再無戰事。 這短短數字,竟似凝了許多心血,叫她有種肩頭一松、如釋重負之感。 蕭駿馳一直看著她的面容,見她表情變化莫測,最終歸于平靜,便笑說:“你也不用謝我。幽燕歸于齊,正如河陽歸于競陵,乃天意也,不可違背?!?/br> 天色有些暗了,屋外燈影漸上。 天地間似又飄起了薄雪,瓊枝素宇,落寞無端。檐下昏燈晚照,映出一庭黯淡。 姜靈洲瞄一眼天色,問蕭駿馳:“王爺,天色已晚,在哪兒擺餐?” 他們是夫妻,本當是同桌而食,共枕而眠的。 只是,蕭駿馳自書案后站起來,摘了斗篷,道:“竟陵郡府里還有些事兒,我不留了,去書房。王妃早些休息?!?/br> 他竟如一個客人般來去匆匆。 姜靈洲微垂眼簾,走上前去替他披上了斗篷。她看著自己的手指穿過綢結,低低道:“王爺,妾身還有一事相問?!?/br> “……嗯?” 蕭駿馳半闔眼眸,語氣有些懶。 他想,八成又是要問齊的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