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蒹葭怕姜靈洲心中憂慮,便有意說些趣話去引她開心。 “公主,聽聞那競陵王不近女色,身旁沒有任何侍妾側室。魏國上下,也不興女子為妾的風氣,俱是白頭偕老、伉儷情深的夫妻呢?!陛筝缯f。 “真不近女色才好呢?!苯`洲低聲道:“也別來近我?!?/br> 聽到姜靈洲的話,白露笑了起來:“哪有這樣的事?既是夫妻,便少不得親近。更何況咱們公主又是大齊出了名的美人。任是那競陵王鐵石心腸,看到公主也得甘拜裙下?!?/br> 姜靈洲聽著,腦海里便冒出一副場面來。一個滿身腱子rou、披著盔甲、掛著箭筒的男人,撲到她裙擺下來,軟綿綿喊著“娘子”,登時一陣惡寒。 “還是……算了吧?!苯`洲說道。 如此一路,儀隊北上,漸漸近了齊魏邊境。 越往北,天便愈寒冷。到了幽燕,姜靈洲已尋不到自己熟識的江南風煙,唯有萬里孤山、迢迢河川,與南方景色大有不同。 起初的兩三個晚上,姜靈洲還滿懷思鄉之情與惴惴不安,難以入眠。但后來她連日趕路,格外疲累,晚上一沾著枕頭便睡著。因著沿途顛簸難受,她竟然開始期盼著早日趕到競陵,好躺下來結結實實地睡一覺。 管他什么蕭家、競陵王的,她只想飽飽躺在枕頭上睡一頓。 終于有一日,她在睡夢里被蒹葭喊醒。 “公主,公主,前邊便是大魏了。今夜,我們就在這兒投宿?!?/br> 姜靈洲揉揉惺忪睡眼,掀起馬車簾子,朝前望去。 白水墨山,孤云荒壁。 一點寒鴉自鉛灰天際飛過,似一滴郁郁墨汁,將化未化。 半勾殘月掛在黛藍天幕,星也黯淡,云也黯淡。 肅然一陣寒風吹過,雜飛砂走礫,又似隱隱帶著呼嘯嗚咽之聲,令人索然生寂。 作者有話要說: 總算嫁人惹~ 競陵秋冬 第6章 陳王谷 齊魏相鄰,邊線頗長。這一線接壤城池,在齊被稱作幽燕十六城。而在這十六城的北方,便是魏國的競陵郡與毫州郡。 姜靈洲要嫁去的地方,便是競陵。 姜靈洲歇了一日,第二天天方蒙蒙亮,便起床穿衣打扮。如無意外,待過了這一道邊線,便有蕭駿馳的人前來接應。在魏人面前,她應當打扮得衣裝妥帖些才是。 她坐在妝鏡前,身旁窗欞外是將白未白的天色。窗外遠處是一道高聳山壁,孤曠凄清,靜得可怕,毫無禽蹤獸跡。 姜靈洲正在梳發,房間門口響起了一陣扣門聲。蒹葭前去應門,但見門口站著個身著鎧甲的齊國軍士,正是奉萬乘之命護送公主出嫁的高將軍。 高將軍微微一躬,轉向走廊窗外蒙蒙天色,一邊捻著自己兩抹小胡子,一邊說道:“蒹葭姑娘,想要自此地入競陵,須得過前面的陳王谷。這陳王谷乃一線天險,因舊朝陳軍入魏時在此地大敗而得名。若是有人在峰頂設伏,怕是公主安危難保?!?/br> “將軍,可否繞路而行?”蒹葭瞥一眼房內,輕聲問道。 “想要直入競陵,便只此一路。若是從毫州郡繞道,則更添禍患?!备邔④娬f。 蒹葭跟著姜靈洲識字讀書,通曉家國世情。她知道魏國也非鐵板一塊,而是常有傾軋鬩墻。競陵王蕭駿馳與毫州王蕭飛骕便是如此,兄弟倆互為敵手,時有斗爭。 若是未來的競陵王妃去了毫州,指不定毫州王會做些什么。想得遠些,毫州王將齊國嫁來的公主殺了,好讓齊魏戰火再起,那也是極有可能的。 “依在下拙見,不如令公主喬裝打扮,藏匿于仆婢車馬中,這樣便可迷惑人眼??v有埋伏在前,也能應對一二?!备邔④娬f道。 高將軍一緊張,就喜歡揉自己胡子。 現在逢此難題,高將軍差點沒把自己的小胡子拽禿了。 蒹葭謝過高將軍,便去房中回稟了姜靈洲。姜靈洲思量一會兒,便與白露換了衣裝,與婢女們坐入了同一輛馬車。 車隊在巳時出發,輪軸轱轆向前,漸漸近了陳王谷的谷口。那谷山壁陡峭,地勢險峻,峰下通路僅容一車通過。護送車馬不得不拉為長長一條,猶如纖纖細繩,一劈便斷。 天色漸明,峽谷間卻起了大霧。 偶有飛鳥飛過,低鳴哀哀,令人心下惶惶。 姜靈洲與婢女同坐車內,秀眉緊鎖,手指握緊袖中匕首。她偶爾抬頭,朝車窗外望去,便看到生滿濕漉青苔的陡峭崖壁,還有路旁不知何人棄于草中的生銹斷劍。 “公主,這陳王谷為何如此寂靜?”婢女為霜是個膽小的人,她抱著膝蓋,瑟縮道:“聽蒹葭jiejie說,這陳王谷折了陳王三萬兵士,是不是那些亡魂日夜徘徊在此谷中……” “莫要胡說!”白露瞪她一眼:“哪有什么亡魂不亡魂的?自己嚇自己罷了!” 車輪滾滾,慢悠悠朝前行去。姜靈洲瞥著車窗外的景象,心底也有些懼意。但她身旁盡是些比她還年輕的婢女,她只得強打笑意,安慰她們道:“陳王敗在意氣用兵。便是有冤魂,那些冤魂也該找陳王索命,而非我等?!?/br> 姜靈洲一貫如此,對婢下極為體貼大方。 為霜的面色好了一些,可肩膀仍是瑟瑟的。 她們正在閑談間,峽谷里忽而響起一聲凄厲古怪的鳥鳴。 隨即,便是一陣地動山搖。 原本還寂靜如死的崖頂上,陡然冒出黑壓壓一片人影來。頃刻間,箭矢如瀑,傾瀉而下,一通暴射。 姜靈洲瞳眸微縮,心里暗道:果然來了。 蕭駿馳要娶她,可魏國卻有人希望她死在蕭駿馳的封地上。 皇兄早就提醒過她,魏國蕭氏宗支間斗得厲害,爭權奪勢、血雨腥風,遠比齊王室聳人得多。 齊國的河陽公主嫁予了蕭駿馳,那便意味著蕭駿馳得了齊國的助力。如此一來,自會有人坐不住。 齊帝也想到了這事,為了護她安全入魏,這才撥了一支軍隊沿途護送。 四下里一片雜亂響聲,猶如滾石落地。箭矢呼嘯而下,時有傷人。被箭矢所傷者跪地亂滾,呻|吟不停。馭馬受驚,嘶鳴亂奔,肆意沖撞,又傷及更多人。一時間,峽谷內一片狼藉,銹血味溢鼻、哭號聲滿耳。 坐在姜靈洲身旁的婢女們尖叫不迭,白露慘白著面色,勉強自己擋在姜靈洲面前,結結巴巴道:“公、公主!我定會護著你!” 姜靈洲強自冷靜,一把撩開車簾,向外望去。 高將軍馭著馬,遠遠對她喊道:“公主莫慌!” 話雖如此,可姜靈洲又怎能不慌? 眼見傷者越來越多,甚至有數枚箭矢射入馬車之中,斜斜擦著婢女的衣袖而過,惹來一片尖叫;她額上冷汗涔涔,只得躲回馬車中去,與眾女坐在一塊兒。 膽小的為霜已然哭了出來,抹花了臉上的胭脂。 “公主,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兒了?” “不會?!苯`洲強自鎮定:“蕭駿馳這廝,千辛萬苦向父皇求娶我,定不會讓我們葬身于此?!?/br> 她在婢女前,雖作出從容大方模樣,內心卻極為忐忑,一只手攥著匕首,掌心冷汗滿滿;心底只徘徊著一個念頭—— 競陵王,你人呢? 你在東北玩泥巴呢? 正當她如此想著之時,崖頂上傳來一陣如雷喊殺之聲! 姜靈洲微楞,便伸手去掀車簾,想要一窺山上動靜。 車簾方掀開,便有一枚羽箭“嗖”得射來,釘在車窗旁。 箭頭沒入車壁,竟有一寸之余。若非姜靈洲縮手縮得快,免不了要落下一道傷口。 她心有余悸,終于悄悄朝著崖上望去。 一群著玄甲、持朱旗的軍士,自山石縫隙間涌了出來。他們與黑衣人甫一見面,便互相搏殺起來。刀光劍影之中,鮮血四濺,肢首橫飛,令人膽寒不已。玄甲軍士身手極為利落勇武,竟是很快就占了上風。 忽然間,一具黑衣尸體自崖上直直滾落下來,摔落在姜靈洲面前。那軀體落地時,傳出厚重沉悶一聲鈍響,姜靈洲立時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不多時,峽谷內靜了下來。 原來在山頂設伏的黑衣人們,竟已然被清了個干凈,只余下幾個重傷未死的,想逃不能逃、想死不能死,被玄甲兵拘在了手中。 高將軍跨過滿地尸首,在一具黑衣人尸體前蹲下。他一手擦拭著面上血跡,另一手在黑衣人的內袋里摸索著。 兩盞茶不見,高將軍的胡子竟已經被他自個兒拔禿了。 “這、這是!”忽而,高將軍驚詫地呼喊起來。 高將軍一手從黑衣人內袋里拽出一個朱色令牌來,滿面愕意。他手中那令牌還沾著血,上刻兩個黑墨大字,寫的是“競陵”。 高將軍反復翻看一陣,愕然高聲道:“這竟是競陵王的令牌!” 聽聞高將軍的話,姜靈洲也是微微一愕。 ——蕭駿馳的令牌? 這些黑衣人,是蕭駿馳的死士? 隨即,不遠處便響起了一道陌生嗓音?!吧觞N令牌?我在王爺麾下十數年了,怎么從未見過那般東西?”這聲音格外爽朗,還伴著一陣調侃笑聲。 只見遠處走來一個玄甲兵士,身材高大,好似一只猛虎;面孔卻白白凈凈,帶著一團孩兒氣。這高大威猛的身材和青澀少年般的白嫩面孔反差極大,讓人一看便生出古怪感來。 這娃娃臉的將軍走到高將軍面前,取過令牌一陣翻看,笑說道:“都是唬人的,我們王爺哪會弄這些難看的玩意兒?競陵軍只得一樣標識,那便是我這身烏色玄甲?!?/br> 蒹葭從馬車里下來,心有余悸,問:“敢問將軍大名?” 娃娃臉將軍聽到蒹葭那柔軟聲音,轉頭一看,見是個著桃色軟紗宮裝的女子,立刻露出了笑嘻嘻的表情,說道:“這位meimei,在下姓宋,名枕霞,在競陵王手下討口飯吃,人稱‘笑面將軍’。你要是歡喜,便喚我一聲宋哥哥吧?!?/br> 蒹葭的臉色立刻變了。 這宋枕霞說話如此油腔滑調,竟和市井里老不正經的登徒子一般,著實討厭。 白露原本一直坐在姜靈洲身旁,聽到宋枕霞這樣對蒹葭說,立時便坐不住了。她板出一張惱怒臉龐,從車簾下探出頭去,嚷道:“什么哥哥meimei的?你們魏人知不知禮數?” 這尖銳的聲音,讓宋枕霞縮了一下。 “可怕!可怕!”宋枕霞瑟縮到高將軍身后去,面上表情滿是懼意:“我可是膽小得緊,經不住你一嚇?!?/br> 送親的隊伍緩過神來,開始拾掇隊伍、救治傷員。伏兵不多,雖有人受傷,但大多是些輕傷,包扎修養一番也就差不多了。約莫花了小半天功夫,車隊才重新上路。 這回,有了競陵玄甲軍的護送,姜靈洲便安心多了。姜靈洲讓白露和蒹葭也上了車,那宋枕霞則騎著馬,行走在馬車附近,一路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這一次,王爺本讓我留在太延,而讓傅大哥來接你??晌野げ蛔?,便眼巴巴跟著傅大哥一起來了。要是王爺知道了,一準會責罰我,王妃大人可要替我多多保密啊?!?/br> 隔了一忽兒,他又說道:“說來要不是我提前策馬疾行,興許還趕不上方才那場好戲呢。我看他們也不想殺王妃,只是想留下那競陵軍的令牌罷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