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他也說不清楚在看見這塊表掉到地上的時候為什么會不惜一切地下意識去撿,或許因為這是西時桉送他的最后一樣東西,或許因為這是他唯一保留下來的,對西時桉最后一點留戀和念想。 可它現在已經被損壞了。 銀洛把腕表握緊在手心里,抬頭望向四面封閉附魔的青石壁,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起西時桉說過的話——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想走就走?” “你的身份如果暴露出去,你根本連光耀帝都都離開不了就會被抓住。所以別做夢了?!?/br> 那些話和當初在銀色閃電號時大魔導師威脅他喝下魔藥時冰冷的臉重合交織在一起,讓他的頭尖銳的痛了起來。 明明索菲他們都無數次提醒過他。 明明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但臨到頭來,還是總是不由自主地就會對那個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幻想著,他對他也是有情的,哪怕一點。 一點就好了。 作為光耀帝國看守最嚴密的監獄,第一正義監獄同時采用最先進的科技和最高級的魔法體系進行看守和防護。在這里,一切通訊手段都被隔絕,任何魔法都無法使用,被監禁的人完全和外界失去了聯系。 銀洛在剛被關押進來的時候就被迫摘掉了身上所有的東西,并換上了這里統一的衣服。在他被關到這里的第二天,有一個柯風家的人過來,說是小姐讓他來送些食物,同時銀洛拜托那個人幫他取來了這塊碎掉的手表。 而被關進這里六天以來,他得到的唯一完整消息是奕華馳托人送來的一封信——銀洛猜二馳一定是動用了自己所有可動用的力量才能把這封信送到他手中。 信中說了設計這一切并主持把他抓進去的都是柯風家的人,但奕華馳認為銀洛完全是受的無妄之災,是被冤枉的,柯風家這么做的目的就是利用他來對付自己,再借此對付大皇子。所以銀洛只是其中一步棋,后面一定還會有一系列針對大皇子一派的謀劃好的動作。 最后奕華馳讓銀洛不要慌,他說大皇子怕他在關鍵時刻捅簍子出事,名為保護實為看押地把他關在了皇子府里,一切對外界的行為都被禁止,所以之后一段時間可能不能再進行聯系了,但只要他不死,他一定會用盡一切辦法保證銀洛沒事。 銀洛看得又好笑又感動,一面想著他被抓起來其實不冤枉,他做了那么多年海盜,早設想過這一天的情景;一面又不禁覺得大皇子在這個時候把奕華馳關起來實在是明智的選擇,他真怕奕華馳做出什么事把自己搭進去,現在看來,至少大皇子一定是會努力保住自己的胞弟的。 銀洛如今唯一煩躁的事就是他徹底失去了消息來源,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這樣在狹小的空間里近乎幽閉的生活讓他難以冷靜下來,如果是心智不堅定的人,恐怕就此就會被逼瘋。 幸好,這天傍晚的時候他終于收到了新的消息。 青石墻之外傳來守衛沉悶失真的聲音:“后天上午,會在光耀正義郁金香審判庭進行對你的審判。做好準備?!?/br> 第62章 邀請 此時, 西時桉正平靜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輕聲問道:“我再問一遍,這個東西是怎么來的?” 他此時穿著和西時家族軍制式統一的制服, 即使經過數天的激戰,已經連續三天沒有合過眼, 他的袖口領口依然一絲不茍。從離開銀色閃電后開始刻意留起的長發已經垂落到肩頭偏下的位置,被他隨意地束在腦后。這身裝扮使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名嚴苛而冷肅的帝國軍人, 而非刻板印象中體質孱弱的魔法師。 相比之下, 他面前被附魔鐵鏈牢牢束縛在木樁之上的男人就顯得極為凄慘狼狽了。 誰是這場戰爭的勝者,一目了然。 他身邊的將士都希望公爵大人趕緊回去休息, 由他們來處理之后的掃尾工作即可, 但是西時桉卻固執地留在這里,一定要親自審問叛軍中的一名小頭目。 這名男人在叛軍團體中擔任類似祭司般的角色,據說那個可以得到深淵之神的力量的遺跡就是在他的主持下打開的, 可以說這場戰爭之所以會迅速發展到如此慘烈的地步,絕大部分要歸咎于這個人。 西時桉站起身來,走近了一步,舉起手攤開掌心把手上的東西展示給對方看, 似乎極有耐心般再次問道:“這個東西, 你是從哪里來的?” 他的掌心是一枚六角形鐵片,邊緣處甚至隱隱有了銹跡,但棱角卻被打磨得極為圓潤,很明顯曾經被人長時間貼身戴過。 西時桉一眼就認出了這枚鐵片。他記得銀洛從前一直隨身戴著這東西,睡覺洗澡的時候都不會摘, 后來突然就沒再戴過——細想一下,好像是他們結婚之后這枚鐵片就再沒出現過。 然而現在它卻出現在了南部叛軍頭目的手里。 西時桉搖了搖頭,他絕不相信,他絕不相信阿洛會和這些叛軍有任何的聯系。 想到這里,他的面容變得愈發冷肅起來,直接大步走到那男人的面前,凝視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回答我,你是怎么得到它的?!?/br> 這次問話的同時,他用上了精神控制魔法。 在光耀帝國,不經特別許可而使用精神控制類魔法是違法的,但是現在顯然沒人會管圣玉蘭公爵使用的是什么魔法。 男人的瞳孔開始變得渙散,原本無比堅定的抵抗意志漸漸被分散消解,他翕合著干裂的唇,魔怔了一般順著西時桉的問題答道:“是換來的,用圣法核換來的?!?/br> 胸口一直沉而緊致地提著的一口氣驟然松了下去,西時桉迫不及待地繼續問道:“從哪里換來的?” “……海上……海盜的手里……” 對方的話語已經變得模糊而無邏輯,但西時桉依然聽清了。 果然,是對方和阿洛換來的。只是阿洛為什么要和這些家伙做生意,還會把貼身戴著的東西換出去。他在心里小聲抱怨著,突然間呼吸一滯。 “是換來的,用圣法核換來的?!蹦莻€人如此說。 …… “這是什么?” “助興的藥?!?/br> …… 昔日的記憶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海盜甜甜地笑著騙他吃下圣法核的樣子還歷歷在目。 為什么要和這些家伙做交易,為什么要把貼身的東西換出去,為什么要換圣法核,為什么在他們結婚之后這枚鐵片就再沒出現過……一切問題都再清楚不過了。 為了他。 一切都是為了他。 銀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那個時候,阿洛還以為他是一個完全沒有魔法天賦的普通人,為了讓他能學魔法,特意用隨身佩戴的六角貼片去換了圣法核,連蒙帶騙地哄他吃下,卻直到最后都沒坦白地告訴過他他為他做了什么。 但是被阿洛一直隨身戴在身上的,能換來圣法核的東西,怎么想都不會只是普普通通的存在。只是為了他,為了不到百分之五的可能能讓作為“普通人”的他擁有魔法天賦的概率,海盜就義無反顧地把這東西換了出去,只換來了一枚在作為大魔導師和圣玉蘭公爵的他眼里并不稀罕的圣法核。 傻瓜。 你這么愛我,怎么會有一天舍得離開我;你這么愛我,我怎么舍得讓你離開我。 西時桉閉了閉眼,大步向外走去。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他要去把他的圣玉蘭公爵夫人找回來。 他要見到他,擁抱他,親吻他,把他融進自己的骨血里。這種迫切的渴望一刻也耽擱不了。 “這個人交由你們處置,盡可能地問出更多的東西?!苯淮赀@一句,西時桉就快步走出了監牢。 被精神魔法控制的人如果得不到及時的醫治和修養,精神會遭到徹底的毀壞,最后智力只和幼兒相當。但是同時,被精神控制的人,不會抵抗,也不會撒謊。 見到西時桉出來,侍從官恭敬地迎了上去:“大人,你要休息片刻嗎?回程的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我們隨時都可以出發回帝都?!?/br> 他明白公爵大人的意思,所以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沒想到公爵的選擇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用,”西時桉搖頭道,“準備一下,和帝都公爵府聯系通知那邊,我不和你們一起走,我直接用空間魔法回去?!?/br> 年輕的侍從官愕然地張大了嘴。公爵大人可是在前線三天三夜沒合過眼??!不僅如此,在之前的戰斗里,大人一連釋放了兩個禁咒以及一系列高級魔法,如果是其他人,哪怕是同等級的大魔導師也該面臨魔力和精神力透支了吧?但他們公爵還要在半點不休息的情況下,施展如此長距離的空間傳送魔法直接回帝都?公爵怕不是已經累傻了吧? 侍從官想勸,但看見西時桉平靜冷漠的表情又不知道該如何勸起,何況西時桉幾乎表明了不接受任何意見,他張了張嘴,最后只能聽從公爵的命令去做準備。 西時桉已經等不及了,他選了一個相對空曠的地方走過去,浩大的魔力開始在他周身聚集,與此同時所形成的恐怖魔壓使得無人敢靠近此處。 侍從官一轉身幾乎驚愕地把下巴摔到地上——不是吧?公爵大人不僅要用空間魔法傳送回去,而且還是不借助魔法陣和其他魔法道具的幫助,直接憑空施展空間魔法傳送回去?! 在魔法成功,西時桉平靜自若地在魔壓中心消失那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真的見到了魔法之神。 ———————— 圣玉蘭公爵再次以鐵血之勢飛速平定了南部的叛亂。關于這場詭異而血腥的叛亂的消息甚至還沒傳到帝國普通民眾的耳中,就已經被完全鎮壓了下去。 然而戰事的相關消息還是第一時間傳到了帝國皇室及上層貴族們的耳中,接到消息的眾人無不震動,紛紛再次為西時桉的雷厲風行和鐵血作風所震懾——這位外表看上去高貴俊美的圣玉蘭公爵在平叛過程中仿佛絲毫不講求手段或是策略,他所做的,不過是以最快的速度用力量去征服碾壓一切。 在當代,西時桉和他所代表的西時家族無疑是一支幾乎不可撼動的力量。 克雷斯幾乎是剛得到“公爵大人一個人使用傳送魔法回來了”的消息就迎接到了他的公爵大人,老管家忍不住責備道:“您也太亂來了,戰事那么緊張,耗費那么多精神,您至少也該略微休息一下再回來?!?/br> “我等不了,”西時桉撫著額頭,回到自己的房間匆匆沖了個澡,換了衣服又走出來,“沒有夫人的消息,找不到夫人,我根本一秒都不能安心,一刻也等不了?!?/br> 老管家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開始給西時桉講自己這些天來為搜尋夫人已經做過的工作和得到的線索——實際上他只排除了幾種可能性而已。 這時候西時桉的一名助手捧著一大摞文件走了進來。他原本只是西時桉做魔法實驗時的助手,但在克雷斯忙于尋找夫人下落的這些天里,他不得不分擔起了屬于秘書的工作。 不過他也知道公爵大人現在肯定是無心處理這些事情的,所以把文件放在書桌上后就安靜地告退離去。 文件被整理得很好,最上面是被篩選出來的請柬和信件,下面則放著各種需要西時桉審閱或處理的事務性文件。 在幾張請柬中,一封白色印著郁金香圖案的邀請函就顯得格外顯眼。 在郁金香審判庭進行審判,并且會發白色邀請函邀請他去參加的審判極少,一般都是犯人身份較為特殊,犯了最高一級重罪或是帝國的頭等通緝犯被審判時才會有這樣的規格。 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里帝國又抓到了重要通緝犯?還是發現那家的貴族犯了叛國之類的重罪?難道是和南部叛軍勾結? 處于好奇,西時桉一邊聽老管家講話,一面隨手把邀請函拿過來打開。 第63章 審判 銀洛在八名看守的押送下從正義監獄走出來, 那一瞬間陽光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從被抓進去那天開始, 他已經整整八天時間沒有看到過自然光了。 值得他慶幸的一點是,郁金香審判庭是帝國一所歷史悠久的審判庭, 這里莊嚴、肅穆、不容任何侵犯,也依然保留著一些帝國古老的傳統——比如包括受審人在內的所有人在進入審判庭前都要沐浴更衣, 以整潔有禮的儀表出現在審判庭中。 這多少讓他好過了一些。即使接受審判,他也希望自己能保持體面, 而不是穿著那身皺皺巴巴的囚衣出現在那些衣著光鮮的貴族面前——他隱約從看守嘴里聽到了些許消息, 貴族們的仇人、曾經不可一世的銀色閃電團長毫無例外地落網了,據說這件事還牽扯到大皇子和四皇子的斗爭, 這兩個噱頭足以吸引大多數人, 所以那些根據傳統收到邀請的貴族們幾乎全部都準備出席。 以前在海上時他可不會太在意儀表之類的事,總是放蕩不羈的模樣,但在圣玉蘭公爵府生活了一段時間后他也沾染上了西時家族里的一些習氣。 醒醒吧, 別還真把自己當做圣玉蘭公爵夫人了。他對自己說,有功夫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不如好好謀劃下該怎么逃出去。 隨便帝國那些混蛋法官怎么宣判,他既沒有打算引頸就戮, 也沒打算像過去幾天那樣在一間小囚室里了此殘生。經過過去那幾天的生活他已經充分認識到了, 沒什么比自己的生命和自由更重要,愛情也不行。 郁金香審判庭已經有了上千年的歷史,依然保持著千年前的建筑和裝飾風格,整體建筑以某種白色的石質材料為主,經過千年時間的洗禮和反復修葺, 建筑本身不再如最初時那樣純白光潔,卻增添了幾分時間才能沉淀下來的風格和底蘊。 這里審判過無數或罪大惡極或身份特殊的人,這里審判過帝王,也審判過流民,這里制造過最大的冤屈,也弘揚過至高的正義,這里見證了一個帝國千年來的重大事件,每一個走進郁金香審判庭的人都忍不住放輕了腳步,收斂了聲音——那是人們對時間和正義本能的敬畏。 銀洛是從左側的側門被帶進去的,從左側側門到被審判席有一條狹窄的階梯,可以直接走上去。他的面前高處正對著的是審判團,四周下方的圓形席位上坐滿了人,都是應邀前來旁觀的貴族。 他的出現引起了場上的一片議論,貴族們可以壓低了聲音,但是幾百人同時竊竊私語還是瞬間讓場面顯得嘈雜了起來。 一位夫人驚呼著“天吶,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帥,看他那雙憂郁的銀灰色眼睛,如果他不是海盜我可能就要被他迷住了”。事實上她已經快要被迷住了。 “是啊,身材也好,和那些毫無美感的武者還有絲毫不鍛煉的魔法師都不一樣。因為當海盜被判刑就太可惜了,他愿意陪我的話我可以把艾莉頓莊園送給他?!弊谶@位夫人旁邊的小姑也附和著嫂子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