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時人多有迷信,無論天家還是民間,都是一樣的。 龍形木枝和石碑一道被皇上秘密在內宮中供奉起來,瑞獸白鹿也好好地養在了上林苑里,皇上還命人單獨將發現異常的白鹿山封了起來。 對外自然只宣稱了石碑的前半部分,陛下是有德之人,便有天降神跡,聽聞此地有靈,還時常有老婦或者有心人去白鹿山朝拜,久而久之,那里還建起了靈書廟,香火極為旺盛,那就是后話了。 自從良妃因禍得福后,子以母貴,趙王劉池瑞也跟著身份水漲船高,幾日之間天上地下的差別,讓劉池瑞再是淡定自持,也難免有些心緒恍然。 他由此更是看透了人心,這個世上肯錦上添花者多,而雪中送炭的少,表面風光,實際上一朝勢弱,便無人問津了。 因石碑之顧已經弄得天下皆知,這種造假不僅是蒙蔽皇上,欺君之罪,甚至還愚弄了世人,若是一旦被發現,勇毅侯闔府上下都沒有了活路,如同過街老鼠一般,所以勇毅侯謹慎之余,并沒有向四皇子透漏關鍵細節。 這種做了好事還不能留名的憋屈心理,讓勇毅侯很是難受了一陣,之前四皇子用符作威脅,險些二人撕破臉,如今劉池瑞重新意氣風發,之前的過節也就彼此心照不宣的不了了之了,劉池瑞再也沒有提過符的事,勇毅侯也沒有問過。 無論是對勇毅侯還是岳父常國公,劉池瑞心里還是狠狠記下了一筆,面上對于重新貼上來的人還是照樣謙遜有禮,實際上知其全都不可信,背后自有計較。 許顏華也向勇毅侯滲透過,劉池瑞那種性格,多年來藏著侯府里送去的符作為把柄,不漏聲色,出事了就找人一起背鍋,這種人心思陰沉又狹窄,實在不是良主,還是不要往上靠的好,最終得不到什么好處的。 相反劉昭熙多次幫了侯府的大忙,不計較勇毅侯之前立場不明,為人光風霽月,根本也沒有哪一點比劉池瑞差,讓勇毅侯重新考慮看看,徹底的投身劉昭熙身邊。 只是勇毅侯始終很多顧慮,四皇子不可信,不代表六皇子就可信了。 劉池瑞現在烈焰繁華正旺著,他手中握著的符一日沒拿回來或者銷毀,一日就始終留著把柄,讓人懸心。 因而勇毅侯還是繼續打著主意要送許攸華入王府,指望著許攸華或許能夠在王府內部幫自己,再說此時疏遠劉池瑞算是不智之舉,便是虛與委蛇也得繼續撐下去,因而對劉池瑞表面態度上還是維持原樣。 勇毅侯到底還是伺機和劉池瑞說了許宜華的事情,從原先的麻風重癥變成了在別莊病逝,因許宜華是未嫁女,又是小輩,所以侯府并沒有隆重的為她治喪,只是在鄉下別莊草草辦了喪事,埋進了下鄉的墓地。 劉池瑞對于勇毅侯的說法未知可否,更沒有追問什么,只是表現了幾許惋惜之情,從勇毅侯那里問明了許宜華的葬身之處后,要讓人去為她燒幾疊黃紙,以全了相識一場的人情。 他的表現可圈可點,勇毅侯完全看不出來是真的發自真心還是在做戲。 這樣一來,名義上許宜華已經死了,往后便是真正的許宜華又出現在人前,他們也可以否認,只當那人是兩個相貌相似的人。 勇毅侯心里仍舊有點忐忑,許宜華去投奔誰還是未知,從劉池瑞那里也看不出端倪來,到底對方接下來還有什么目的都不好說,而只能等著對方出招的時候,是最憋屈不過的了。 這個年過得很快,年后的春天,隨著皇后和五皇子一系的沉默,六皇子遠在滁州,沒有消息,四皇子成了朝上冉冉上升的新秀,炙手可熱起來。 許顏華自從年前收到一封劉昭熙的來信,告知自己平安到達滁州,便一直再無音信,不由得有點惦記起來。 劉昭熙年后也就十四歲而已,縱然在大秦已經能當個能頂門立戶的男人用了,但還是嫌小些,少年從小養尊處優的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長大,一朝遠走千里,有一部分的原因還是為了自己,想來許顏華心里就有種酸澀和憐惜。 “感君一回顧,思君朝與暮??蓢@年華如朝露,何時銜泥巢君屋?” 春日晴好,陽光照得大地萬物復蘇,許顏華坐在朝南的書房里執筆,可是落在宣紙上的詩句卻纏綿的好像出自另一個人之手。 她這才知道,不知道何時,自己心里早已不復之前的清寂和空曠,變得豐饒又渴切。 少年熾烈的感情,多年的陪伴,和她相處時的輕松和歡悅,比所有人都理解她,也比所有人都愛護她,在她需要幫忙時毫不猶豫的出手相助,有著與年紀不符的可靠和信賴感,在她面前仿如大型犬般毫無矯飾的撒嬌,這些都糅合在一起,成就了她心里獨一無二的劉昭熙。 在此之前,許顏華從來沒想過,一個人牽掛著遠方的另一個人,也會有這樣的幸福感,她心里也異常的篤定著千里之外,劉昭熙也在如此想念著她。 劉昭熙寫給她簡單的一頁紙,被她小心的珍藏在匣子里,幾乎日日都要翻閱一遍,連同這些年劉昭熙送給她大大小小各種東西,也都被她找出來,妥善安放。 “大姑娘,二爺來了?!?/br> 內室里,丫鬟進來稟告,聲音剛落,許仲騏就撞了進來。 許顏華趕緊把寫了詩句的紙揉成一團扔進了書案前面放著書畫卷筒的匣子中,好懸沒有被許仲騏看到。 “姐,你干嘛呢,怎么一臉的心虛??!” 許仲騏看著許顏華好像臉色不太對勁兒,便將大腦袋湊了過來問道。 “我有什么好心虛的,別說傻話了?!?/br> 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有少女般的嬌羞情懷,許顏華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捏了一把許仲騏的腮,強行終止話題。 “你有事嗎?青天白日的在內宅游蕩,都十四歲的大人了,太太前兒個才說要為你議親呢,還長不大一樣……” 看著許仲騏一臉的興奮,許顏華不免想到他和劉昭熙同齡,但是兩人簡直像是隔了一個輩分般,一個已經自己掙前程,準備回來成親了,一個還是孩子氣十足。 “嘮叨……今日上巳節呢,若不是我惦記你這個jiejie成日在家悶壞了,想帶你出去散散心,才不會過來呢??熳甙?,我已經和太太說好了,咱們一起去泮河邊賞春?!?/br> 許仲騏被許顏華的話弄得臉微微紅起來,說完后就要拉著許顏華急匆匆的出門,動作大的幾乎把她拽了個趔趄。 “你急什么呢!” 許顏華才不信這個弟弟會有那么貼心,聯想到方才劉昭熙臉上詭異的粉色,便了然起來,八成是自家的豬長大了,想去拱別家鮮嫩的白菜了。 許仲騏就要到成親的年紀了,心里有點綺思也正常。比起父母之命,單論出身匹配與否的婚姻模式,許顏華還是支持弟弟盡可能的能夠娶到喜歡的女子為妻,趁著上巳節大家都出門的機會,看看人也不錯嘛。 重新梳妝打扮穿戴一新后,許顏華才在許仲騏等的不耐煩的目光中與他一起出了門,上巳節和元宵節是大秦最熱鬧和最自由的兩個節日,每逢這兩個節日,都會有未婚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們結伴出游,呼朋喚友格外的熱鬧。 因大秦男女之防不算太保守,在守禮的基礎上,正常交往也不惹人注目,而且上巳節最讓人激動的是可以拋擲萱草來暗示心意。 通常男子會將提前準備好的萱草拋給中意的人表達心意,女子若是收下萱草后插入腰間的香囊上,那就代表著有幾分意動,男子就可遣媒人去女子家提親了。 不論允親與否,上巳節小娘子收到年輕男子的萱草,都是對自己的一種肯定,不少小娘子們還會暗暗比較所得數量。 而已有婚約的年輕男女,則可以在上巳節時一起見面相約伴游,男子親手送萱草給未婚妻,也別有意趣。 今年許顏華多了個留心弟弟是否有意中人的責任,等到了泮河邊就拉著許仲騏一起漫步,旁敲側擊的從他嘴里套話。 周圍也有三三兩兩小郎君或者小娘子結伴同行,笑語歡聲讓人聽了心情不自覺的變好,也有跟著自家哥哥或者弟弟一起出來的小娘子,都眼睛瞪得大大的,東張西望小心觀察著擦肩而過的人。 “真好啊……” 遠處,紅著臉的小郎君在背后人的起哄聲里,朝著小娘子的裙踞間拋了萱草,成功后便立馬捂著臉反身而逃,看起來清純得很,許顏華微笑著感嘆。 “看看人家,你也學著點!別說jiejie不幫你,趕緊睜大眼睛看看啊,有喜歡的小娘子若是之前沒說過話,先別忙著拋萱草,就指給我看看,jiejie看能不能幫你和人家認識一下,咱起碼先和人家說上幾句話……” 許顏華邊走嘮叨著,許仲騏恨不得一把捂住她的嘴,俊臉微紅,別扭的低呼,“別瞎說啦……我才沒有這種心思?!?/br> 兩人正鬧著時,突然許仲騏望見了什么人一般,沖著遠處招了招手。 “姐,是七表哥!” 許顏華抬頭一看,遠處果然是周澄。 周澄廣袖博帶,一身風華,又容顏似玉般俊美,看起來宛如翩翩佳公子,他沒有與人結伴,而是獨自一邊走一邊分開河岸邊的柳樹枝條,引得不少小娘子偷偷駐足回頭觀望。 許顏華看到這樣的情景,嘴角的笑意也跟著透了出來,看來不管哪個時代,小娘子們都是看臉的啊。 “看看人家,七表哥單論長相就是風景。我說讓你在家好好養一養膚色,偏要往外跑,現在曬得這么黑,哪個小娘子喜歡黑臉郎君啊……” 許顏華再看看自家黑臉的小弟,一陣郁卒,靠顏值吸引小娘子許仲騏怕是不太行了,可能只有靠內涵了,但是問題來了,許仲騏這個莽莽撞撞的小子有什么內涵? 許仲騏被她說的想捂耳朵,“姐,你現在怎么比太太還要嘮叨!” “你jiejie擔心的也有道理,成家小娘子就在那邊的柳堤前,成小郎君陪著她呢,可有不少小郎君都過去和成小郎君說話……” 遠遠地看著許顏華微笑的模樣,周澄感覺心里也似五月的春風拂過,快步往這邊走來,走近時,聽到許顏華對著許仲騏說的話,不由得嘴角也跟著泛起笑意,跟著對許仲騏說道。 “嘶……那些癩□□想吃天鵝rou的小子真是得寸進尺!我得去幫幫成九哥才是!” 許仲騏一聽來自周澄的信息,就氣的有些跳腳,咬牙切齒的說完后,只和二人打了個招呼,就先走了,把許顏華“哦呦”的調侃聲拋在了身后。 “聽說成家十二娘出了名的美貌過人,如今是女學里第一人??磥?,我們家小弟前路漫漫啊……” 許顏華也慢慢和周澄并肩而行,她沒有問周澄怎么知道許仲騏的心思,只是感慨著自家弟弟果然長大了,眼光看起來還挺大眾的。 “表哥覺得我家騏哥兒希望大嗎?” 轉過臉,許顏華仰頭望著周澄問道。 周澄如今交際甚廣,京師世家勛貴的小郎君沒有不熟悉的,大約是和成家幾位郎君也熟悉,許顏華邊想聽聽他的意見。 雖然成家也是名門,但是這些年家族內并沒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人,許顏華心里暗自覺得自家小弟機會還是大的,只是成家小娘子長得出挑,成家能選擇的余地更大。 “騏哥兒心性純粹仁善,又是侯府唯一的嫡子,不是沒有希望的?!?/br> 周澄伸手拉過一截鮮嫩出芽的柳枝來,似笑非笑的道。 “騏哥兒從小就很看重表哥,小時候幾乎天天都在我耳邊說起表哥,后來表哥離開京師后,他也很是難過了一陣呢。我們太太又只有他這么個獨苗,他素來和庶出的長兄也不親近,怕是只把表哥當大哥看了,日后在外還望表哥多提點些騏哥兒才好,別叫他鬧了什么笑話,好歹也上進一些?!?/br> 許顏華常住深閨,也無法出來走動,勇毅侯并不是個心細的父親,能夠手把手帶著許仲騏一起接觸外面的人情世故,許仲騏自己也不是那種敏感又機靈的性格,因而許顏華還是有點微微擔心,怕許仲騏在外面會吃什么悶虧。 “顏姐兒何必這般客氣,我也一向拿騏哥兒當親弟弟待的?!?/br> 周澄望著日光下許顏華黑發似有橙光般,雪膚紅唇,眉目說不出的清艷,五指扣于掌心,不由得用力的握緊了拳頭,面上依舊的溫文爾雅。 既然知道了許仲騏確實是有喜歡的小娘子了,許顏華也算目的達到。 外面縱然春光盛好,她的心里卻始終懶懶的提不起精神來,與周澄散了一會兒步,就到了自家馬車里,只與周澄打了聲招呼,就想先進馬車歇著。 “顏姐兒……” 周澄突然叫住了許顏華,在她的輕呼下,一捧萱草落入她懷中。 “這是……表哥別拿我取笑了?!?/br> 許顏華猛地咽了下唾沫,她拿著萱草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測,隨即強笑著說道。 周澄背光的面孔有一瞬的陰郁和瘋狂,讓許顏華覺得心里有幾許不安,這兩年周澄越發的脫胎換骨,可是一個人真的能夠改變本質么?她覺得自己有些輕率了。 “我怎么會那你取笑呢,顏姐兒不要取笑表哥的一番心意才是?!?/br> 周澄心平氣和的輕笑,看起來依然天人之姿,如走入紅塵的神祇般,只是許顏華的一襲紅衣如烈焰般,已染紅了他的眼。 他早已不是過去那個困于輪椅上的少年了,如大鵬般騰云飛起,縱然周家同輩不乏英才,他早已證明了自己,成為家族上下都承認的下一任家主。 這世間周澄唯受眼前一人的束縛,他把自己的骨磨礪成劍刃,能為了她對準任何人,只是她卻一直不懂。 “表哥厚愛,只是顏華蒲柳之姿,資質粗陋,實在配不上表哥。況且我爹已經對六皇子允婚了,待六皇子回來,便要定親了……” 許顏華此時不由得后悔為何放許仲騏一人先跑了,此時若有許仲騏在,就不會這么尷尬了。 之前她以為周澄只是興起一時,她自己又不是天姿國色,況且以周澄現在的勢頭,想娶公主都可以,一堆勛貴世家想要把女兒嫁給他。 許顏華從不過于高估自己,卻不料周澄的心思如此難猜,她此時也只能委婉的表明心跡。 “呵呵……” 周澄聽到許顏華的話短促的笑了一聲,將許顏華被春風撩起的鬢發重新勾回耳后,許顏華躲都來不及,幸好他動作雖然輕佻,可是也算是規矩,縮回手去后,周澄沖她頷首。 “六皇子此去山水幾重,將來如何也是未知,表妹又何必自困呢,不如顧眼他人,我一定不會讓你受一絲委屈?!?/br> “無論六皇子如何,只要他回來娶,我就嫁。六皇子與我心意相通,情誼深厚。我心匪石,不能轉也?!?/br> 許顏華的話如金石徹玉,隨著自己的話,心神也忽然的安定下來,只是她的話音落后,周澄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flag再次倒塌,真的真的周末加更啊啊啊?。。?! ☆、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