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節
邵明淵側頭看了王縣令一眼,語氣淡淡:“呃,開棺驗尸。你們都愣著做什么?” 話音落,無數鋤頭落下來,瞬間塵土飛揚。 “咳咳咳——”王縣令連連后退,猛烈咳嗽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不可置信道,“侯爺,您,您要開棺驗尸?” 邵明淵站直了身子,一手扶著鋤頭,淡淡道:“是呀,王縣令有意見?” “當然——”迎上對方凌厲的眼神,王縣令生生轉了個彎,“當然不敢有意見,只是侯爺要三思后行??!喬大人一家已經下葬半年有余,您這樣做豈不是擾了他們的安寧?” 見邵明淵無動于衷,王縣令看了眾人一眼,急道:“各位勸勸侯爺??!” 一瞧全是不懂事的年輕人,王縣令搖搖頭,一眼看到躲在一旁裝鵪鶉的村長,喊道:“你是白云村的村長?還不過來好好勸勸侯爺!” 村長走了過來,臉色同樣好看不到哪里去:“侯爺,縣老爺說得對,您可不能這么做??!” “嗯?” 村長連連擦汗:“已經下葬的人哪有開棺的道理?讓先人尸骨重見天日,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更是大大的不孝??!” 孝不孝他管不著,可要是因為這個壞了白云村的風水,將來村子里的人可怎么辦? 邵明淵安安靜靜聽村長說完了,提了提鋤頭。 村長刺溜一下躲到王縣令后面去了。 王縣令:“……” 這老東西比他年紀還大呢,腿腳這么靈便! “侯爺——”王縣令沖邵明淵笑笑。 難道說冠軍侯之前的溫文爾雅都是偽裝,一言不合就要掄鋤頭的? 年輕的將軍拎著鋤頭,嘴角微牽:“所以王縣令還是有意見?” 也許是習慣了把最好用的留給自家大人,邵明淵手中這把鋤頭竟是嶄新的,陽光下閃著寒光。 王縣令看得膽戰心驚,干笑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br> 邵明淵看向村長:“村長不必擔心,本侯就是出于對岳丈岳母的孝順,才決定開棺驗尸的?!?/br> 村長早就從王縣令身后走了出來,顫巍巍問:“侯爺此話怎講?” 他年紀大了,精神不濟,等會兒還是視情況昏倒好了。 邵明淵看著王縣令,淡淡道:“昨夜本侯睡下后,泰山大人忽然入夢,斥我不孝,現在才來祭拜,害他這數月來無一刻能在地下安眠,一直苦苦等著我。本侯醒后,思來想去,決定開棺一探究竟?!?/br> 王縣令心中自是不信,面上卻不敢流露出來,只得勸道:“侯爺您肯定誤會了喬大人的意思,他等著您,您來祭拜過就是見過了,怎么會讓您開棺呢?” 邵明淵面色嚴肅,把鋤頭往二人中間一橫:“王縣令有所不知,泰山大人千叮萬囑,要本侯與他面見,否則死不瞑目?!?/br> “死不瞑目”四個字被邵明淵說得冷厲如冰,王縣令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不遠處漸漸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邵明淵這番話傳過去后,村民們議論聲更大了,卻誰都不敢靠近。幾個年輕男子不知何時站在了人群中,默默觀望。 挖了一會兒后,晨光直起身子:“將軍,露出來了?!?/br> 喬昭下意識上前一步。 邵明淵側身遮住她的視線,詢問錢仵作:“錢仵作,就在此處開棺嗎?” 第394章 心如刀割 “抬去那邊?!卞X仵作指了一處背陰處。 開棺驗尸畢竟是極忌諱的事,會有許多常人所不知的講究。 邵明淵沖晨光點頭示意。 晨光仔細看了一眼露出的棺槨,有些遲疑:“將軍,這棺材板瞧著挺薄的,隨意挪動怕是會出問題?!?/br> 喬昭聞言再也忍不住,繞過邵明淵沖到了被挖開的墳邊。 那是裝殮她父親喬大人尸身的棺材,用的是最普通的木料,才短短數月的工夫就已經有了腐朽的跡象。 喬昭大慟。 她的父母親人雖不是驕奢之人,卻也是書香傳家,慘遭橫死不說,最終的歸宿卻這般落魄,讓做兒女的情何以堪。 眾人前,喬昭悲傷得不動聲色,邵明淵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卻只能用眼神悄悄安慰她。 “將軍?”晨光沒有等到將軍大人的指示,再喊了一聲。 邵明淵收回目光,看了村長一眼。 村長嘆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喬家突然被一場大火燒了個干干凈凈,喬大人的這副棺材還是村里的王老漢讓出了一直給自己準備的棺材。當時總共湊出七八副棺材,喬家好些下人都是一張席子卷著直接埋了的……” 喬昭越聽,臉色就越難看,攏在衣袖中的手抖個不停,若不是一口氣撐著,險些就站不住了。 喬家人口簡單,許多下人與半個親人無異。 她還記得祖母身邊的兩個大丫鬟,明明到了年紀卻不愿意嫁人,曾說過她們有幸跟著主子讀書識字,懂得了許多道理,不愿隨意配個小子稀里糊涂度過一生,將來若是遇到知心人便嫁了,若是遇不到,就伺候主子一輩子,想讀書時便讀書,想習字時便習字,得閑時教一教附近村子的女孩子們讀書也是好的。 那兩個丫鬟都是規矩懂禮的人,一直以身在喬家而驕傲,如今香消玉殞,卻落得草席裹尸的下場。 這都是為什么,要讓這種禍事降臨在她的親人身上! 錢仵作往前一步,探頭往坑里看了一眼,對邵明淵道:“那就不要挪動了,借幾把大傘把日頭擋嚴實了?!?/br> 邵明淵點點頭,問村長借傘。 傘很快送來,可誰來舉傘就是個大問題了。 一名金吾衛白著臉擺手道:“侯爺,咱挖墳行,舉傘這事真的干不了?!?/br> 這些金吾衛出身良好,進金吾衛當差都是為了鍍一層金將來好去各大營當將軍的,礙于邵明淵的身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沒有意見,可近距離圍觀開棺驗尸,沒人能受得了。 這名金吾衛一說這話,其他金吾衛全都眼巴巴盯著楊厚承,一副祈求的模樣。 隊長哎,這事咱真干不了啊。 楊厚承頭疼地拍了拍額頭,看向邵明淵。 他雖然是隊長,可這些兔崽子家世都不差,平時能聽他的話就不錯了,真要死逼著他們做什么事,得罪人就不說了,關鍵也逼不動啊。 金吾衛和錦鱗衛不一樣,里面都是大爺,誰怕誰啊。 邵明淵劍眉擰起。 他這次南行,為了不讓上頭多心,明面上只帶了葉落一名親衛,而這些金吾衛不是他的手下,他其實是無權指揮的。 “我來?!眴陶押鋈婚_口,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眾人視線全都落在她身上,神情詫異。 喬昭站得筆直,再次重復道:“我來?!?/br> “你不能來?!卞X仵作突然說了一句,見眾人看向他,皮笑rou不笑道,“你得給我打下手,就像在義莊那次一樣?!?/br> 不等喬昭說話,邵明淵就斷然否決:“不成?!?/br> 錢仵作詫異看了他一眼,不滿抬眉:“怎么不成了?我需要一個打下手的,就看上這小丫頭了。要是她不打下手,那我沒法弄,你以為開棺驗尸那么簡單?” 喬昭額頭沁汗,大滴大滴往下落,心一橫道:“好,我給您打下手!” 這次與義莊那次當然是不同的。 在義莊時她更多的是惡心和恐懼,而現在,一想到棺中人是她的父親,她會看到他此時的樣子,甚至會像義莊時那樣由錢仵作指揮著檢驗他全身各處,就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不過這一切都不會讓她退縮,死且不懼,活著難道還怕往前走嗎? “不成?!鄙勖鳒Y側頭,這一次是對著喬昭說的。 “邵將軍——”喬昭開口。 “你去那邊等著?!鄙勖鳒Y神情肅穆。 喬昭站著不動:“邵將軍,這事還是聽錢仵作的吧?!?/br> 錢仵作性情古怪,要是撂挑子就麻煩了。 “這事聽我的?!鄙勖鳒Y說得毫不猶豫,淡淡道,“阿珠,冰綠,扶你們姑娘去樹蔭下等著?!?/br> 喬昭嘴唇翕動,邵明淵卻已經轉過頭去,對錢仵作道:“錢仵作如果需要打下手的,我可以來?!?/br> 錢仵作皺了眉頭沒說話。 邵明淵輕笑一聲:“錢仵作莫非覺得我不如黎姑娘?這個你可以放心,我在北地時見過的尸骸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想來打個下手還是沒問題的?!?/br> 錢仵作勉強點了點頭:“那好,要是有問題立刻換她來?!?/br> 那個丫頭既然是李珍鶴的徒弟,接觸這些本來就是難得的機會,可惜世人愚昧啊。 邵明淵望著錢仵作微微一笑:“錢仵作放心,絕不會有問題?!?/br> 喬昭眼睜睜看著邵明淵把她的視線堵得嚴嚴實實,神色不斷變化,最終轉身向樹蔭處走去。 雖然那家伙的霸道讓人有些惱,但他的好意她是心領的。 坦白說,她內心深處隱隱松了口氣。 “趕緊找人打傘,這么多尸首要驗呢?!卞X仵作不耐煩道。 “庭泉,我來吧?!睏詈癯杏仓^皮道。 他雖然心里發憷,但為了好友只能咬牙上了。 要想把棺材遮得嚴嚴實實,至少需要七八個打傘人,邵明淵干脆放棄了為難兩個好友的想法,直接對村長說:“勞煩村長去問一問村人可有愿意幫忙的?!?/br> “這——”村長一臉為難。 顯然沒人愿意??! “本侯會每人酬謝紋銀百兩?!?/br> 村長眼睛刷地亮了。 紋銀百兩?許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那好,小老兒問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