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這可真是稀奇了,一個小姑娘的字居然能讓曾經的天下第一才女,有著公主之尊的無梅師太稀罕成這種程度,特意請她來抄佛經。 要知道疏影庵從不會放外人進去的,這些年來去過疏影庵的都是天下最尊貴的幾位女子。 太后信佛,這兩年來疏影庵少了,可與疏影庵的來往就沒有斷過,據說前不久九公主還來庵里為太后祈福呢。 在場的人不是宗室勛貴就是官宦女眷,向權力中心的靠攏幾乎是刻入骨子里的,不然若只是一個毫無根基的放棄了公主身份的出家人,又怎么會讓他們如此在意? “老夫人啊,不知三姑娘師承何人?”夫人們圍著鄧老夫人紛紛問道。 姜老夫人心中頗惱火。 這還是在外的場合里頭一次把她撇下,圍著鄧氏說話。 “師承?咳咳,我們三丫頭沒有請名師,就是跟著家中姐妹一道上學罷了。不過她母親對她很上心,那些珍貴字帖書畫買了不少供她臨摹?!?/br> 眾人一聽暗暗翻了白眼。 要是臨摹字帖就能有這般造化,那才是稀奇了。 見眾人顯然不信,鄧老夫人笑瞇瞇道:“想來是三丫頭在書畫上天賦異稟吧?!?/br> 天生的,別人羨慕不來。 眾人:“……”還有這么自夸的? 不知何時溜進廳里的杜飛雪實在忍不住了,脆生生道:“老夫人,三meimei的字我是見過的,好像比之我皎表姐還差了一些呢?!?/br> 黎皎忙拉了拉她。 杜飛雪是固昌伯府唯一的女孩兒,嬌蠻的性子在這個圈子中也是有名的。 不過勛貴之女和書香門第的女孩不同,脾氣驕縱者并不罕見,是以這些夫人們皆不以為意,就連杜飛雪的母親朱氏亦只是警告地瞪了女兒一眼,并沒出口斥責。 比起小女孩的失禮,她們更好奇的是黎三姑娘的字。 一聽外人懷疑孫女水平鄧老夫人登時不高興了,不過對方是個小姑娘,不好針鋒相對,老太太微微一笑,道:“杜姑娘沒聽說過‘藏拙’嗎?我們三丫頭年紀還小,不愿搶了jiejie們的風頭?!?/br> 這個“jiejie們”可就不單指黎府的姑娘們了。 在場夫人們聽了,齊齊抽動嘴角。 太可氣了,太囂張了,太不把她們這些嚴格教導女兒琴棋書畫的人當盤菜了!黎三姑娘的字要是不能讓她們心服口服,今天她們就住在大福寺不走了! 被擠到角落里去的知客僧一臉無辜,心底哀嚎:可不能住下啊,這里是和尚廟,住持會把他的腿打斷的! 夫人們頻頻向固昌伯夫人朱氏使眼色。 這一刻,朱氏心情頗為微妙。 她還從沒因為女兒被外人這么重視過,而原因竟然是希望她這個當娘的暗示女兒往前沖。 朱氏斗爭了那么一小下,很快妥協了。 罷了,誰讓她也撓心撓肺想看看黎三姑娘的字呢。 “飛雪,不要胡鬧。你以前見過并不代表黎三姑娘如今的水平,怎么能因此懷疑人呢?還不向老夫人道歉!” 一聽母親這么說,杜飛雪登時不服氣了,不過她還記得在夫人們面前不能表現得太嬌蠻,沖鄧老夫人一禮道:“是飛雪心急了,請老夫人原諒則個。不過飛雪也是好奇黎三meimei的字——” 她頓了頓,一拍手:“老夫人,不如這樣,您讓黎三meimei寫一幅字啊,也讓我們都開開眼界,瞧一瞧能被無梅師太看中的字究竟有多好?!?/br> 一直默不作聲的喬昭瞥了朱氏一眼。 這位夫人,想來就是朱大哥的姑母了吧? 她目光微移,落到另一位夫人身邊的女孩身上。 那姑娘肌膚如雪,從內到外透出一股子寧靜來。 先前從長廊上走過時,她聽杜飛雪喊她“朱顏”,便一下子從記憶里挖掘出一些信息。 這便是朱大哥的嫡親meimei了。 朱顏似乎察覺到喬昭的目光,忽地抬眸,沖她微微一笑。 第53章 旁觀 喬昭微怔。 居然有女孩子沖她笑了?簡直不敢相信! 自從成了小姑娘黎昭,她還以為搶了所有姑娘的男人呢,讓她們這么痛恨。 這一刻,喬姑娘心情頗微妙。 朱顏同樣愣了愣。 為什么她覺得黎三姑娘瞬間發呆的樣子那么讓人想笑呢? “昭昭?!编嚴戏蛉顺雎?,拉回了喬昭的注意力。 “祖母?!?/br> 鄧老夫人笑得一臉慈愛:“昭昭啊,你可愿意寫一幅字給在場的夫人姑娘們看看?” 喬昭平靜回道:“不愿?!?/br> 此話一出,鄧老夫人有些意外,而在場眾人更是表情精彩。 眾目睽睽之下這樣干脆利落回絕出風頭的機會,這姑娘也是少見了。 “三丫頭!”姜老夫人重重咳嗽一聲,語帶警告。 這丫頭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她真能寫出一手好字來,這個時候拿什么喬? “怎么呢?”鄧老夫人卻神情不改,依然態度和煦。 “佛門不是炫耀之地?!眴陶鸦氐?。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如何能夠再用祖父的字嘩眾取寵? 喬昭不是很明白這些人的想法。 她寫的字好與賴,關她們何事?反正,她們不可能想要自己的兒子娶她。 喬昭一句話堵得諸位夫人說不出話來,杜飛雪不甘心,反駁道:“黎三,你這是推脫吧?你不寫,如何能證明你能寫出那樣好的字來?” 喬昭看著這姑娘直想嘆息,問她:“疏影庵的師太不能證明?” 一句話瞬間讓杜飛雪連聲都不敢出了,只得恨恨咬緊了唇瞪著她不語。 朱氏一看,忙給杜飛雪使了個眼色,把女兒拉到身后不再出頭。 自家閨女遠不是黎三姑娘對手,還是別沖上去徒增笑耳了。 只是這黎三姑娘和以往給她的印象不大一樣啊。 朱氏下意識看了黎皎一眼。 如此一來,她那位短命大姑子的女兒以后的日子恐怕就沒那么順遂了。 黎皎之母生前對朱氏這位弟妹還是頗多照顧的,朱氏對黎皎自然有些真情實意,不過也僅如此罷了,各家的日子還是自己過。 黎皎面上端著溫和的笑,心底早已翻了天。 黎三絕不可能寫出那樣的好字來,定然是她使了什么心眼哄住了那位師太,不然現在讓她寫一幅字怎么會如此推三阻四? 呵呵,今日在大福寺你有正當理由堵住人口,那就來日方長好了,早晚有一天她要在眾人面前把她的皮給扒下來。 無論廳里廳外的人們如何不甘心,到散場時依然沒能見到黎三姑娘的字,而因此,幾乎所有人都對這位黎府的三姑娘印象深刻起來。 回去的路上馬車一輛接一輛,在路上拉起了長龍,緩緩向前移動著,到了進城時,那速度就更慢了,宛如蝸牛在爬。 馬車里的主子們等得心焦,紛紛派了下人前去打探。 不一會兒打探消息的下人們就紛紛回轉,擦一把被人群擠出來的汗道:“回稟太太,是冠軍侯領著將士們護送陣亡將士的棺槨進城,老百姓都在圍觀呢?!?/br> 夫人們一聽,掀開車簾往前看,一望無際的車龍讓人心生絕望。 她們在馬車中尚且坐得住,帶來的女兒孫女們卻受不了了,加之對年輕俊朗的冠軍侯格外向往,紛紛央求道:“母親(祖母),反正在車子里也是干等著,不如咱們棄車步行吧,正好表達一下對陣亡將士們的崇敬?!?/br> 夫人們心有靈犀地腹誹:看咱閨女(孫女),為了看那冠軍侯一眼,腦袋瓜都一下子活泛起來了,找的理由真好! 于是紛紛允了姑娘們由丫鬟婆子護著棄車步行。 喬昭本來打定主意留在馬車里慢慢等著的,可無意中聽到的一句話讓她改了想法:“聽說將軍夫人的棺槨也在其中,將軍親自護著回來的?!?/br> 她的棺??? 邵明淵出城,去接她的棺槨回靖安侯府? 這種感覺還真是一言難盡。 喬昭隨著黎府姑娘們在路旁停住,隨著百姓們一起等候。 遠處白茫茫一片漸漸近了,人們才看清是將士們穿著白衣緩緩前進。 一輛輛無篷馬車載著陣亡英魂的棺槨,烏壓壓一片,沉重得令人窒息。 道路兩旁的百姓們都安靜下來,誰也不說話,他們用最虔誠而哀慟的眼神,目送這些英雄進城。 漸漸地,有低泣聲在人群中響起。 那些哭泣的人克制著,隱忍著,不愿嚎啕大哭破壞此刻凝重的氣氛。 這些棺槨里,有哪位白發蒼蒼的母親的兒郎?有哪位青春正艾的女子的夫婿?又有多少人的骸骨永遠留在了遙遠的北地? 他們是兒子,是丈夫,是父親,可同時還是捍衛大梁百姓不受韃子鐵蹄踐踏的戰士。 多年前,兇殘的北齊人曾攻陷山海關,滿城百姓被北齊人肆意屠戮,女子的下場更是不忍目睹。 時間能撫平很多東西,可還有一些東西是撫不去的。 若有韃子進犯,愿親手為家中兒郎披上戰袍,這是許多大梁百姓最樸素的想法。 路旁那么多的百姓,他們平時或許會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可此刻,他們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 用沉默來送這些陣亡將士們的英靈最后一程。 喬昭目光落在領頭的年輕男子身上。 他沒有騎馬,而是走在一口黑漆棺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