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他們的情況很快便報到了黑衣男子那里。 “長容長公主之子池燦,泰寧侯世子朱彥,留興侯世子楊厚承——”黑衣男子念著三人姓名,語氣一頓,波瀾不驚的面上帶了幾分困惑,“黎修撰之女黎三?” 他沉思片刻,喃喃道:“一個小姑娘與那三人,是怎么湊在一起的?” 幾名手下皆肅手而立,顯然是不敢打斷上峰思索。 黑衣男子吩咐下去:“從京城到嘉豐定要經過寶陵,聯絡駐守寶陵城的錦鱗衛,看他們那邊有沒有什么信息?!?/br> “大人,杏子林那邊呢?”一個眉眼普通的屬下問。 “繼續盯著吧,喬家這場火有些不尋常?!?/br> 正說著,一位屬下進來:“大人,京城的信?!?/br> 黑衣男子伸手接過,把信打開,只掃了一眼,便愣了。 “大人?”眾屬下忍不住開口。 黑衣男子把信捏緊,語氣淡淡:“替我收拾行李,大都督命我盡快進京?!?/br> 眾屬下大驚,黑衣男子卻沒解釋,負手踱出屋子,仰望著剛剛結出花苞的海棠樹,牽了牽唇角。 來到嘉豐這么久,他也該回去了,只是不知江五犯了什么錯,大都督要把他替換回去。 黑衣男子很快把這點疑惑壓在心底,想到將要和那有點意思的四人同程,不由笑起來。 喬昭四人回程的船上,氣氛卻不怎么好。 朱彥捏著棋子,一貫溫和的他已經到了崩潰邊緣,無奈道:“拾曦,你心情不好就發泄出來啊,這樣悶頭下棋豈不是折磨人?” 池燦掀了掀眼皮,涼涼道:“我這就是在發泄!” 朱彥被噎的一窒。 敢情他就是那個受折磨的! 他不由向楊厚承投去求救目光。 楊厚承攤攤手,示意愛莫能助,沖喬昭的方向努了努嘴。 朱彥眼睛一亮,隨后搖了搖頭。 罷了,他受折磨就算了,何必再把人家小姑娘拖進來。 池燦把二人的眉眼官司看進眼里,見朱彥拒絕了楊厚承的提議,眼風掃過靜坐一隅的喬昭,淡淡道:“黎三,過來陪我下棋!” 喬昭聞言眉毛動了動,隨后默默站起來,來到池燦對面。 朱彥抱歉看她一眼,起身讓開位置。 喬昭坐下,接著二人的殘局下起來。 靠著欄桿,朱彥低聲埋怨楊厚承:“拾曦憋著火氣,何必牽連別人?!?/br> 楊厚承看背對他而坐的喬昭一眼。 少女坐姿優雅,如一株幽靜綻放的梅。 他低聲笑了,打趣道:“子哲,你這是憐香惜玉了?” “休得胡說,那還是個沒及笄的小姑娘呢——” “這么說,等人家及笄就可以了?” “楊厚承!”朱彥沉了臉。 見好友真的惱了,楊厚承這才收起玩笑,低聲道:“拾曦那個陰晴不定的臭脾氣你還不知道嗎,要是不把火氣發出來,這一路咱們都別想好受?!?/br> “我這不是一直陪他下棋么?!敝鞆﹪@口氣。 誰讓這趟嘉豐之行是他造成的呢,有什么倒霉事他先頂上,只能認了。 “那有什么用,難道你沒看出來拾曦正看那小姑娘不痛快嗎?誰讓小姑娘說話太滿,偏要說帶上她去拜訪喬家才能得償所愿,結果——” 二人正說著,就聽清脆的撞擊聲傳來,齊齊望去。 池燦把棋子擲于棋罐中,冷冷道:“不下了?!?/br> 喬昭捏著棋子,不疾不徐看他一眼。 這人,定力太差,難怪當初祖父不教他呢—— 想到祖父,再想到那場大火,喬昭心中一痛,表情麻木如木偶。 池燦瞧著更是氣悶,嗤笑道:“黎三,你不是說不帶你去我難以如愿嗎?那帶上你的結果又如何?” 這話如一柄利刃,狠狠扎在喬昭心上。 她忍著疼,輕聲問池燦:“不知池大哥去喬家,所求何事?” 第8章 鴨戲圖 少女輕咬貝齒,面色蒼白,唯有眉梢那一點殷紅越發分明,仿若杏子林里簌簌而落的杏花,茫茫如雪掩蓋住初綻時的嬌紅,無端惹人憐惜。 偏偏池燦這個人最缺的就是憐香惜玉的情緒,他斜睨著喬昭,沒好氣道:“現在問這個還有什么用?” “池大哥不方便說?”喬昭隨意牽了牽嘴角。 這人來拜訪父親,以他的身份、年紀推斷,定然不是公事,那么十有八九還與他三年前來訪的目的有關。 若是那樣,她或許能替他達成心愿。并非逞能,只為報答對方的搭救之恩。 至于這人陰晴不定的脾氣……咳咳,她和一個變態計較什么。 喬昭說池燦是變態,真算不上罵人。 她對京城中人了解有限,池燦卻是個例外,一方面是因為池燦來拜訪過祖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父母的事跡太出名了。 長容長公主是當今圣上胞妹,年少時頗受太后與皇上喜愛。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紀,長公主千挑萬選,親自挑了個俊朗無雙的寒門士子。 用長公主當年的話說,寒門士子比之勛貴子弟少了幾分浮夸,為人更踏實可靠。 許是驗證了長公主的話,婚后二人舉案齊眉,一晃十來年下來別說吵架,連拌嘴都很少。公主尊貴,這其中當然少不得駙馬的包容忍讓。 一時間,這對神仙眷侶不知惹來多少人艷羨,那些當初不解長容長公主選擇的公主們,更是不止一次佩服她的明智。 誰知生活總是比戲本還要精彩,駙馬意外過世,長容長公主正悲痛得死去活來之際,一個女人帶著一雙子女找上門來了,居然是駙馬的外室。 更讓長公主接受不了的是,外室那雙子女竟比獨子池燦小不了多少。 十來年的幸福與得意,越是甜蜜羨人,那耳光越是響亮,狠狠抽在了長容長公主的臉上。啪啪啪,臉腫得讓長公主連悲痛都剩不下多少了,偏偏那人已死,讓她連發泄都沒個地方。 不久后,長容長公主公然養起了面首,長公主府夜夜笙歌。 年紀尚幼的池燦面對這一連串變故和那些掩飾得雖好卻飽含著各種惡意的人,性情越來越乖戾。加之他相貌隨了父親,越是長大風華越盛,長公主對這個兒子時冷時熱,京城的小娘子們卻瘋狂追逐,讓他脾氣更加古怪。 這些都是喬昭嫁進靖安侯府后偶爾聽來的閑話,她收回思緒,看向池燦的眼神不免帶了一點同情。 比起他來,她的父母是多么正常??! 池燦格外敏感,被少女莫名的眼神刺了一下,冷冷道:“有什么不方便!” 他從上到下掃了喬昭一眼,輕視從上翹的嘴角都能溢出來:“和你說了有什么用!” 喬昭性情疏朗開闊,換做往?;蛟S會隨意說笑幾句緩解尷尬的氣氛,可她家人才遭大難,再怎么豁達此刻也沒有閑談的心思,見他沒有說的意思,便不再堅持,淡淡“哦”了一聲,撿起池燦丟回去的棋子,接著殘局自己與自己下起來。 池燦本來還等著她接話的,結果只等來一聲“哦”小姑娘就自娛自樂起來了,當下一口氣憋在了嗓子眼里,上不來下不去,一張俊臉都黑了。 “哦”絕對是最討厭的回話,沒有之一!池燦咬牙切齒想。 朱彥看不過去,以拳抵唇輕咳一聲:“拾曦,抱歉,若不是我想看喬先生的畫,那畫就不會被毀了,也不會害你千里迢迢白跑一趟——” 對好友池燦倒是格外寬容,擺擺手道:“現在說這個沒意思,我再想別的法子就是了?!?/br> “我父親手里還有一副韓大家的‘五牛圖’——” 池燦打斷朱彥的話:“我母親對那些前朝大家的畫都沒興趣,她只稀罕喬先生的畫?!?/br> 喬昭眸光閃了閃。 長容長公主稀罕祖父的畫? 她心思玲瓏,很快便想到池燦三年多前找上門來求祖父指點他畫技的事。 世人都知道,祖父晚年身體弱,早就沒精力教人了,莫非此人求祖父指點畫技是假,討要祖父的畫才是真正的目的? 以祖父在文壇的名望地位,當年池燦若直接求畫,很可能被一口回絕的??蛇@人打著求教的名頭死死糾纏祖父,最終纏得祖父拿一幅畫把人打發了。 喬昭不由深深看了池燦一眼。 那一年,這人不過十五六歲吧,果然不是個簡單的。 再想到那些傳聞,喬昭更是疑惑。 不是說池燦與長容長公主母子關系僵硬嗎,他又怎么會因為長公主稀罕一幅畫費這么多心思? 喬昭不自覺琢磨著,就見楊厚承一拍腦袋,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我父親那里收藏著喬先生一幅畫,是早年太后賞賜的?!?/br> 楊厚承乃留興侯世子,而留興侯府則是楊太后的娘家。算起來,楊厚承該稱太后一聲姑祖母。 池燦斜了楊厚承一眼,似笑非笑道:“才想起來?” 楊厚承撓撓頭:“這不是想著能求喬大人臨摹一幅,就不用打我父親的主意了嘛。那可是太后賞賜的,又是喬先生的畫,我父親寶貝著呢,要是知道被我偷了去,非打斷我的腿——” “可是喬大人不善作畫?!眴陶呀K于忍不住插口,惹得三人目光立刻掃來。 “你怎么知道?”池燦嫌她插口,不耐煩問道。 少女眼睛微微睜大,語氣很是一本正經:“我仰慕喬先生啊,一直臨摹他的畫,還留意著喬先生的事跡,并沒有一星半點喬大人擅長作畫的事跡傳出來?!?/br> 話音落,三人不由面面相覷。 好像是這么回事,喬大人在京城做官多年,從沒有畫作流傳出來。他們只想著喬大人是喬先生之子,就一定擅長繪畫,卻是當局者迷了。 “我能看看那副被毀的畫嗎?”喬昭問。 池燦看了朱彥一眼。 那幅畫是他三年前為母親求的,好友想看他便取了出來。畫毀了,自然也就沒了價值。 朱彥苦笑一聲,轉回船艙,不久后轉回來,手中多了一個長匣子。